《浮尘若有意》穆凉圆

4、轨迹偏移

　　初春柳絮飞了满城，苏予欢过敏，只能天天捂着口罩。
　　到榆杨成荫的时候，苏予欢再次见到了韩奇。
　　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壁垒森严的监狱。
　　韩奇在他之后又找了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依旧是暴虐成性，在酒醉之后一把将他推出了落地窗。
　　那个男孩死相凄惨，报道铺天盖地。
　　故意杀人罪成立，韩奇要求见苏予欢一面。
　　而今苏予欢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你不会把你情人挨个叫来告别吧。”
　　韩奇模样颓唐，缓缓摇头。
　　苏予欢冷笑一声。
　　“怎么说，你是我第一个那样对待的……情人，所以我想，给你道歉。”韩奇低下头。
　　——道歉吗？
　　苏予欢回想起那些时日。
　　韩奇一言不合就动手，事后第二天又会好言好语甚至忏悔懊恼。
　　起初苏予欢能原谅他。到后来，苏予欢渐渐厌烦这种戏码，频繁躲他。韩奇每一次都是恶言恶语之后的温柔，量变最终引发质变，苏予欢决绝抽身。
　　思绪回到现实，苏予欢不耐烦听他吞吞吐吐语无伦次地道歉，末了微微松了语气：“行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算受到了应得的报应，我……原谅你。”
　　韩奇突然就痛哭起来。
　　苏予欢看着他犹豫了几秒，转身离开。

　　郑绪见他安然无恙从里面出来，落下车窗：“晚饭一起吗？”
　　“行。”苏予欢关上车门，闭上眼睛。
　　因为这两天郑泽业和妻子谢萍外出度假，郑绪也就没什么顾忌，带着苏予欢回自家。
　　家里的阿姨麻利做好了饭菜，而后就开始忙家务。
　　苏予欢看着柜子上摆着的郑泽业夫妇年轻时的照片：“你爸好严肃……”
　　“我爸原来是省检察院的检察官，成天板着脸，习惯了。”郑绪头也没抬。
　　“检察官啊，很容易得罪人的吧好像？”
　　郑绪点头：“所以我爸任职期间，都是跟我妈分居的，怕仇家威胁。”
　　苏予欢也跟着点点头，心道真是不容易啊。
　　吃完饭小坐了一会，郑绪还有事要去公司，顺路把苏予欢捎了回去。
　　翌日酒会，各界名流齐聚，还有几个当红的娱乐明星。艾希摇曳着暗色的长裙跟在苏予欢身边“服侍”，顺便替他挡酒。
　　而那边郑绪就没有这么好过了，黎俏手生，被郑绪指使的团团转。郑绪回头看她，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女人。
　　女人面容精致，脸色却阴鸷，显然脾气不小，狠狠瞪了郑绪一眼。
　　郑绪很温和地道了歉，他知道对面的女人是当红影星宋璟璟，并不想有什么瓜葛。
　　宋璟璟踏着十几公分的细高跟袅娜而去，走了几步问身边的助理：“这人谁啊？”
　　“卓凡郑董的孙子，现在恒辰的一把手。”助理显然做过功课。
　　宋璟璟想了想，轻描淡写对助理道：“就他吧。”
　　“是。”

　　那边艾希看黎俏招架不住，赶去帮忙，把苏予欢晾下了。苏予欢闲得无聊，去找江一量。
　　两人在那一站，就有半红不红知名度不太高的女演员过来搭讪。又因为江一量的身份，在他旁边绕着的女孩格外殷勤。
　　苏予欢端着酒杯闲逛，突然看见了白怡芬。
　　白怡芬跟一个地中海金丝框眼镜的老男人站在一起，显然是看见苏予欢了，细眉一挑：“出息了？”
　　苏予欢懒得理她，转身要走，却被人拦住。那人揽着他肩膀，笑意盎然：“这位就是白女士吧。”
　　白怡芬不太认得郑绪，只盯着他。
　　倒是旁边的地中海忙不迭跟他握手：“郑小公子，幸会。”
　　白怡芬自然不会傻到问一句是哪个郑小公子，整个青城有头有脸的郑家，只有卓凡。
　　象征性地寒暄了几句，郑绪拉着苏予欢进了电梯：“我在楼上酒店订了套间，今晚别走了。”
　　“哦。”苏予欢面上一脸麻木，内心一片波涛汹涌：过夜什么的……不会是要侍寝的节奏吧？！
　　郑绪仿佛看穿他似的冷冷道：“没到陪睡的地步，今儿个累都累死了。”
　　话已至此，大家就都摆出了正人君子的派头。两人板着禁欲脸穿过走廊，进了房间。
　　苏予欢先去洗了澡，裹着浴袍出来听见郑绪在里屋打电话，于是窝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郑绪跟黎俏交代完工作出来就看见苏予欢盘腿坐在沙发上放空，表情微微有些呆萌，是跟平日的干练截然不同的；眼尾是平滑的弧线，晕着淡淡的绯色。
　　苏予欢反应过来的时候郑绪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刚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就感觉到一只略微粗糙的手扣住了他的下颏。
　　下一秒到来的，就是口舌依缠交扯。
　　许久没有尝过深吻的滋味，苏予欢的思绪有些混沌，恍惚是当年阳光明媚的盛夏，空无一人的过道，少年生涩稚嫩的吻。
　　不知不觉间就微红了眼眶。
　　时光停留的世界。
　　是茶几上手机铃声的响起打破愈来愈难以控制的局面。苏予欢缓缓推开他，伸手拿过手机：“商儿，怎么了？”
　　苏商的声音夹杂着不明情绪：“哥，你看新闻没有？那个刚刚回国的华裔女歌手，是不是……很像白阿姨……”
　　苏予欢当时就愣住了：“……你怀疑，她是苏蔓？”
　　“我不知道……”苏商的声音难以控制地在颤抖。
　　苏予欢挂了电话开始翻今天的新闻，看到苏商说的那条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心里一沉。
　　“ 年幼时被一对爱好音乐的美国夫妇收养。如今二十三岁知晓身世的她回国，一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苏予欢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郑绪在他身边坐下，关切问道：“怎么了？”
　　苏予欢大致说了一遍，郑绪似乎是不相信：“怎么会？这也未免太理想化了吧。”
　　苏予欢没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出来。

　　说是不相信，第二天一早，看见新闻的苏文达夫妇就飞往了首都。
　　苏予欢不辞而别，郑绪一个人很郁闷地躺在床上发呆。
　　那一天苏予欢跟苏商沉默地坐在一起。
　　第三天娱乐新闻又出： 亲生父母疑似已找到，正等待DNA检测结果。
　　到第五天，苏予欢洗了把脸踢一踢苏商：“消沉有个屁用，哥带你出去浪去。”
　　从游乐场到盛源百货，两人仿佛把所有虚度的青春都挥霍了回来。苏商拎着包满楼层的逛，苏予欢在后面任劳任怨充当搬运工。
　　在五星酒店吃着大餐，温南廷电话打了进来：“怎么我才离开青城几天，就出这样的事儿了？”
　　“顺其自然呗，咱也没办法。”苏予欢拿着餐巾纸擦苏商脸上蹭的奶油。
　　“别管怎么样，跟妹妹说，真有事我养着她。”苏予欢闻言就笑：“别叫这么亲，那是我妹子，养也该我养。”
　　“行行行，你妹子。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温南廷那边一片嘈杂。
　　手机里又有新闻：当红女星宋璟璟男友曝光，破同性恋谣言。
　　照片是两个人的生活照，男人带着墨镜，宋璟璟捂着口罩。
　　下面是一句关于其男友的介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郑绪。
　　朝夕相处的一个人，苏予欢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心情，脑海里无端端浮现出一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自己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下午他放心不过苏商一个人，带着她去了公司。一路有下属啧啧讨论郑绪跟宋璟璟，艾希跟在后面把手中文件“啪”地甩在桌子上厉声呵责：“工作时间再讨论这些无关痛痒的破话题都滚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苏予欢回头看着她调笑：“你别把气往我下属身上撒呀。”
　　艾希错愕，追上他低声道：“苏总你可真是心宽……”
　　“我们俩本身就没什么感情基础，你还怕我跟他闹脾气不成？”苏予欢依旧笑。
　　艾希低下头不再说话，没有看见苏予欢笑容背后的僵硬和无措。

　　一个词，心力交瘁。
　　苏予欢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哀叹一声：“艾希你为什么要剥削我？”
　　“你搞清楚好伐，咱俩到底谁剥削谁啊？”艾希把咖啡放他面前。
　　有的人喜欢把苦痛宣之于口，有些人却喜欢用虚无缥缈的笑容来安顿自己早已无处安放的愁肠。
　　翌日苏予欢去看苏商的时候，苏文达夫妇已经回来了。
　　两人比从前亲昵了许多，白怡芬甚至对着苏予欢微笑。
　　苏商不在，苏予欢很快就走了，三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那个敏感话题。
　　他不太记得郑绪几天没有找过他了，开着车在高架上机械走着，突然就想起了年幼时的种种。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爸爸每周会来看他们母子一次。后来上小学的时候，爸爸给妈妈买了很奢侈的香水和化妆品，大概是说自己的女儿苏蔓丢了，想接苏予欢去他那里。
　　两人谈判了很久，最后苏文达松口，说周末回来。苏予欢就跟着苏文达回了“家”，白怡芬看见他很生气，怕苏文达以后把产业都交给他，索性从一个远方亲戚那里收养了苏商。
　　白怡芬从苏蔓走丢之后一直逃不开，她不让苏商叫她妈妈，只固执坚持叫白阿姨。也就是那时候开始，苏予欢跟苏商建立了亲密无比的兄妹关系。
　　如果现在苏蔓回来，那么白怡芬从前许给苏商的都会不再算数，而感情断出峡谷的苏文达夫妇应当也就不会考虑离婚，苏文达自然也不会跟季玫结成真正的夫妻。
　　苏予欢会失去有完整家庭的机会，而苏商失去的更多。
　　他有点恨苏文达了。
　　季玫为了他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他口口声声说的偿还，在哪呢？
　　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苏蔓，苏予欢暗暗想，他应该去会一会她。
　　一场巨大阴谋于暗夜中无声蛰伏。
　　苏予欢却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