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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期颐 ...

  •   齐谐烧上一锅水,洗了一只苹果削着,心里不禁想起那次从屠家村回来之后,丁隶几乎和小桃说过同样的话。
      可怕。这是他们一致的评价。
      然而齐谐却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
      这样的情形曾经有过,在刚刚住进精神病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切正常,可是连最信任的人都说他疯了。
      齐谐轻叹一口气,这种感觉真是不好。
      水开了。
      他把苹果丁和汤圆等等一起倒进去,沸腾的水面又降下来,平静且浑浊。
      勾上芡,加了糖,盛出两碗端上餐桌。
      小桃的眼睛还有点肿,却已经恢复了情绪,微笑了一下坐过来。
      “总觉得少了什么,下次去买些桂花。”齐谐递去勺子。
      “好。”小桃点点头,“明天我去超市看看。”
      “若是没有干桂花,桂花酱也可以。”
      小桃嗯一声:“您这甜汤可做得比我好多了!”
      齐谐笑笑:“从前贪甜,经常自己煮来吃,一来二去就做熟了。”
      “早知道我那天就不煮宵夜了,留着您给丁医生——”小桃话刚出口,立刻惶恐地闭了嘴。
      “别紧张,我身后可没长那么多条老虎尾巴。”齐谐语气平静。
      “唔。”小桃埋头喝汤。
      “其实你们没有看错。”齐谐淡然说,“我和丁隶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但凡谁往前走上一步,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小桃暗自一愣,不敢发表意见。
      “倘若走到那一步,对我对他都没有好处,所以我才决定调来上海的总部,目的就是离他远一些。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愿同他有过多的纠葛,不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只是希望彼此能够冷静一下,让生活回到正轨。”
      小桃仔细听着,发觉齐谐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既没有宣泄情绪,也没有征求意见,这让宽慰和评价都成了多余。
      静静地喝完一碗汤,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齐先生。”她轻声问,“您是喜欢丁医生的吧。”
      齐谐笑了笑:“人到了这个年纪,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小桃不同意:“您才三十刚出头呢,怎么说话像八十岁,而且就算八十岁也照样能喜欢别人!”
      “三十吗……”齐谐缓缓,“有时我却恍然觉得,自己已是期颐之人了。”
      说话间他又低咳了几声。
      小桃再去试他的额头,竟有些冰手了。

      荀爷对掰小指一事各打五十大板,实际是偏向了齐谐。
      断指铁自知理亏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该看病看病,该开药开药。然而齐谐的身体始终无法恢复,每天醒来都是四肢发冷、浑身僵痛,所幸稍微运动一下就能转好,于是他被迫养成了早锻炼的习惯。清晨去附近的公园走走,看一群老人家遛狗下棋打太极,偶尔聊上几句,听他们议论着菜价、抱怨着子女,好像自己真是黄昏暮年了。
      三不五时,他也向点头摇头问问丁隶的情况。
      和朋友聚会,跟同事打球,当然,也包括被一个女医生追求这件事。
      他们似乎是吃了饭,也看了电影,最后丁隶送她回家。
      这时手机响起来。
      齐谐压低了嗓子喂一声,丁隶果然没听出来,以为是别人。
      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齐谐说:“是我。”
      “你还在云南吗。”丁隶问。
      “在四川。”齐谐随口说。
      “我有事问你。”丁隶道。
      “讲。”齐谐大约已经猜到了。
      撒谎容易圆谎难,丁隶轻易发现了兔子的疑点,好在蜂群计划和破切一事没有暴露。
      齐谐心想言多必失,催着他挂电话。
      “我觉得顾又薇很不错,想和她以结婚为前提谈个恋爱,你觉得怎么样。”丁隶突然问。
      齐谐知道他的言中之意,于是语气轻松地答道:“挺好啊。”
      “你确定?”丁隶又问了一遍。
      “这有什么不确定,到时候记得给我发喜帖。”
      丁隶停了停,终于好似下定决心:“行,那你得回来给我当伴郎。”
      齐谐笑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边还有事,回头再聊?”
      齐谐刚问完,对面就说了再见。
      缓缓地挂掉电话,他不禁开始想象丁隶结婚的场面。
      穿着笔挺西装,打着红领带,满脸幸福地和心爱之人站在台上,一起应付损友的刁难,一起接受亲人的祝福,一起面对后半生的一切。
      最坏不过如此,最好不过如此。
      那一刹那,他忽然释怀了。
      楚王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做伴郎也不错,至少能帮他挡几杯酒,结婚礼物的话……就送那对双鲤玉好了。
      齐谐这么想着,从抽屉里找出了那只木盒子,接着取出玉佩,研墨润笔,在盒子的内底题上了四个字,“期颐偕老”。
      倘若此言成真,我就做你一世挚友;如你孤单零落,我便与你相携余生。

      连日的雨暂时停了,天还是阴得很,湿冷的寒风一刮,好像能把凉气直接吹进骨头缝。好在医院的空调常年维持在二十度,尤其是午休时间的职工餐厅,攒动的食客加上蒸汽腾腾的米饭热汤,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
      姜妍端着餐盘找了很久,好容易发现一个座位,赶紧喊上顾又薇。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刚刚坐下她就激动地小声催问。
      “也没有什么。”顾又薇笑着摆好餐具,“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听完音乐会出来,他忽然问可不可以吻我,我说可以,然后就……了。”
      姜妍瞠目结舌:“然后就……了?”
      “不是那样。”顾又薇发现引起了误会,解释道,“我是说然后就在一起了。”
      “吓死我了!”姜妍拍拍心口,“我说丁隶平时慢吞吞一个人,这种事怎么下手那么快。”
      “他哪儿慢了。”董乾坤跨过凳子坐在对面,“他跟他那法国女朋友可是认识一个礼拜就同居了,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啊,还是不了解男人,平时再吃素的雄性动物,关键时候那都是吃肉的。”
      话刚说到这,正好丁隶打了饭回来。
      董乾坤顿时指着那一盘子荤菜:“看到没有?吃肉的。”
      “什么吃肉的。”丁隶端起瓦罐汤,放到顾又薇的面前。
      顾又薇柔声道谢,打开了手边的乐扣盒子。
      “哇,曲奇饼干!”姜妍惊呼。
      “昨天晚上烤的。”顾又薇把盒子摆到桌子中间。
      “薇薇,这才是你们交往的第一天,你就这么惯着他!”姜妍白了她一眼。
      “没有的事,大家一起吃啊。”顾又薇说。
      “这哪里是大家一起吃的份量,明明就是做给他一个人吃的!”
      顾又薇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的烤箱太小了,一次只能烤七八个,我也太久没烤过,昨天第一炉就糊了。”
      姜妍抓起一块饼干:“下次那些糊的留给丁隶就行了,他不会介意的。”
      当事人在旁边嗯一声。
      “唉,这么快就表衷心了,有异性没人性啊……”董乾坤夹住一颗花生米,对它说,“想当年我们轮转的时候,晚上值班偷拿酒精炉烤馒头片,烤糊的那些可都是我的。”
      丁隶吃着饭抬一下头:“那个与我无关,是你自己猜拳输了。”
      “那时候我们多大?”董乾坤忽然问。
      丁隶想了想:“二十五。”
      “这时间过得也真快。”董乾坤感叹,“记得小时候我问我爹妈有多少岁了,他们说三十四五岁,我琢磨三十四五是什么概念,那得有多老啊,刚琢磨完,自己都这个岁数了。”
      一席话毕,桌上没了声音。
      “也不能这么说。”顾又薇道,“辛波丝卡都写了,时间可以移动星辰大海,却无法使情人分离,善良者永远年轻。”
      “就是。”姜妍拍了未婚夫一巴掌,“你这老气横秋的就不要在这发表感言了,影响人家吃饭的心情,薇薇啊,我们晚上去唱歌吧,步行街新开了一家店最近在做活动,十九元可以唱到十二点呢!”
      董乾坤摇摇手:“人家热恋期间正想着二人世界,我们老夫老妻就别在中间横插一杠了,啊?”
      丁隶笑笑,问对面:“晚上想去哪儿?”
      顾又薇挽了挽长发:“都行。”
      董乾坤见她一脸甜蜜立刻学模学样,嬉皮笑脸地问:“晚上想去哪儿?”
      姜妍瞪他一眼:“回家!”
      然而晚上丁隶哪儿也没去成。
      一位病患突发急症,抢救到半夜才活转回来,当他脱下手术服回到值班室,竟发现顾又薇还一个人等在那里。
      “你没有回去吗?”丁隶有些惊讶,更多是感动。
      “回去也没什么事,看看书就到现在了。”顾又薇问,“病人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了。”丁隶掩上门走过去,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谢谢。”
      “不用谢。”顾又薇眨眨眼睛,水亮水亮的。
      “走吧。”丁隶握住她的手,对方忽然缩了一下,他拉起来发现她手指红了一块,忙问是怎么回事。
      “昨天端烤盘的时候烫到了。”顾又薇羞赧地说。
      “这么不小心。”丁隶温柔地责怪。
      “不要紧。”顾又薇抬起头,“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得努力一点才能留下你。”
      这句话毫不扭捏也没有卑求,她只是微笑地直视他,大方又坚定,这种眼神叫丁隶不得不动情,于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许久,他低声说:“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你说。”
      “你这么好,为什么一直没有……”丁隶省略了下文。
      顾又薇会意:“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恋爱结婚吗?”
      丁隶嗯一声。
      顾又薇想了想:“简单地说,我的男友在七年前去世了,那时我发过誓一辈子不嫁别人。”
      “那现在呢。”丁隶问。
      “现在我食言了。”顾又薇靠在他胸口。
      “你没有做错。”丁隶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是啊。”顾又薇缓缓说,“还记得念书时我和他一起看过《泰坦尼克号》,在Jack沉进海里的时候,我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前两年3D版上映,我一个人买票去了电影院,那次让我哭出来的,却不是两人的分离,而是电影末尾老Rose床头摆放的那些照片。原来在Jack死后,她当了演员、去了非洲、在沙滩上骑马、还学会了开飞机,她承诺要和Jack一起做的事,都凭借自己的执着一件一件地完成了,并因此渡过了精彩的一生。这时我忽然觉得,人生之中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尽管经历了生离死别,我们终究得放下过去继续前进。”顾又薇抬起头望住他,“所以我向前走了,然后遇到你了。”
      ——这可以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但是她讲述的口吻没有一丝自怜,反而透露着无比的坚强和勇敢,那仿佛是一种射穿黑暗的能量,点亮了这个冬夜,也煨烫他的胸腔。
      二人拖着手离开医院。
      他送至她家楼下,她邀他上去坐坐,他欣然应允。殷殷低语,耳鬓厮磨,温存地亲吻,忘情地做/爱,一切发生得如此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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