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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善鼎 ...

  •   拗不过齐谐,也拗不过真相的吸引力,鲁爷举起电筒,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往前走去。
      这是一个陡峭的上坡,枯木愈加稀疏,脚下的铜壳也愈加厚实,起初只两三公分,渐渐变成十几厘米,最后连厚度也测不出,山体仿佛消失了,三个人攀登在铜块上。
      如果寂静有密度,在这里一定达到了饱和点,阴森的气氛使谢宇调动了十二分警觉。——这调动并非出于理智,而是本能,好像每一个毛孔都自动张开,以感知一切可能的危险。
      忽然耳膜一痒!谢宇急将电筒扫向身后!
      “别紧张。”齐谐头也不回,似乎言外有意,“野鬼一只罢了,成不了气候。”
      鲁爷清了清嗓子:“还要走多远哪?”
      “就到。”齐谐指了指。
      前方坡度已到极限,几乎要弯下腰用手攀登,齐谐忽然停了停,略退两步,一个起跳翻上坡顶。
      “鲁爷。”齐谐伸手下来。
      “哎。”鲁爷把电筒别在腰间,借着谢宇的托力撑上去。
      齐谐又笑着伸下手:“谢爷?”
      谢宇哼一声,把电筒递给他,自己助跑翻上去。
      在坡顶站定,他拍了拍裤腿看向前方……
      这是一个火山口的形状,直径逾百米,涌出的东西却不是岩浆,而是铜浆。远远望去,仿佛一口正在熬煮铜汁的大锅,然而这锅却在暴沸的一刻凝固了,形成一些高高低低的青铜波澜,最高处的沸溅竟高过一人,尖锐地耸立着,好似一棵青铜做成的树。
      三人慢慢下到“青铜池”,穿行在铜树森林里,渐渐感到了一阵热度。谢宇摸了摸,似乎是地热,这一弯腰,又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知是硫磺还是铜臭。
      越往中心走气味越浓,谢宇被熏得一阵阵头晕,只能用袖子掩住口鼻尽量浅呼吸。再过一会儿气味渐淡了,眩晕减轻下来,取而代之却是一种莫名的亢奋感。谢宇的心跳隐隐加速,举着电筒的手也微微颤抖,光束无意间扫到脚下,他眼睛一亮:
      沸腾瞬间的冷凝,让地面裂出了一种细密而妖娆的花纹,青铜中闪着丝丝金光,美得摄人心魄!
      谢宇不由蹲下,想细细观赏。
      “那东西有魔性,别看它。”耳边传来低语。
      “有字。”谢宇回答它。
      随之指头摸过花纹,所到之处,居然有一个个金色的符号跳脱出来,有的像篆体,有的像甲骨文,谢宇仔细辨认着,慢慢读出声……
      “我……将……死……于……二……零……五……”
      唰!
      他周身一震,不知何时出窍的意识瞬间回到体内!那一刹那,谢宇竟看见自己的指尖消失了,和青铜地面融到一起!
      然后被齐谐一把拽了出来。
      “那里一个字都没有,是你的错觉。”齐谐撒开手。
      “不可能。”谢宇又下意识去看。
      “喂!”齐谐扳正他的肩膀,“你若不想跟那些学生一样,就把好奇心给我克制一下!”
      学生?谢宇猛然想起:“那些学生也看到了这些字,所以他们才会说‘我全知道了’‘神就在这’!”
      “那里没有字。”齐谐冷言,“那是人类吸入有毒气体产生的幻像,仅此而已。”
      “齐老弟,你看那!”鲁爷突然一指。
      顺着电筒的光线,齐谐几步上前,到达凹地的核心。
      这里的地表不再平滑,青铜里凝固了各种东西:陶片,烂木板,生锈的铁器,以及一些黄白色碎片。
      “这是人的头盖骨啊。”鲁爷震惊。
      “还有一截枪管。”齐谐踢了踢地上。
      谢宇晃晃一块食指宽的金属片,显然拔不出,贴近地表观察,那似乎是一只标牌,后面半截埋在铜里,前半截写着“特种信”三个字。
      鲁爷放眼望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齐谐盯着地面:“这点压后再说,先救那几个学生。”
      说罢他蹲下去,抬起右臂,绷直手掌,指尖垂直触着地面。
      “你要干什么。”谢宇问。
      “我要把他们拽出来。”齐谐道。
      目光坚定,凝神静气,全部注意力仿佛都集中在了指尖一点。
      谢宇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一片青铜忽然融化了似的,将齐谐的手渐渐陷进去,当整个手掌都埋进铜里,齐谐略停一下,又以极大的力气缓缓回拔。
      便从青铜里拉出了一只手!
      接着,一条胳膊,一个脑袋,一只身躯……一个人。

      谢宇现在确信那是一种致幻气体,因为他生生看见齐谐将五个活人从青铜里拽了出来,在地上摆成一排。
      回了过神,谢宇再去摸地上:那是一整块硬邦邦的铜,没有任何缝隙。
      “别愣着,过来帮忙!”齐谐从壶里倒些凉水,弹在一个人的脸上。
      那男生一个激灵,苏醒过来。
      学生们的思维已然断篇,面面相觑地问发生了什么,齐谐说他们吸进了山里的毒气,昏倒在这,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离开。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闷响!脚下蓦地震动起来!
      “糟糕,我们可能触动了什么。”鲁爷大感不妙。
      “你们跟着他!我押后!”齐谐喊。
      谢宇会意,领着学生往回跑!地表的震动却越来越强,两个学生不由摔倒,谢宇连拉带拽终于逃出青铜池,把五人安全送上坡顶,接着电筒往回一照,却不见了鲁爷和齐谐!
      “齐老板!”谢宇大喊。
      对面毫无回音,只剩震动轰隆。
      “你们呆在这!”谢宇对学生嘱咐完就要去寻,刚下去一步,只听嘶嘶作响,他低头一看,青铜池的热度已然飙高,几乎烧穿橡胶鞋底,烫得无法落脚。
      谢宇二话不说扒了两个学生的外套,用水浇透了,牢牢裹在靴子上,深吸一口气就要往铜池里去。
      “喂……”忽然一个声音。
      谢宇四下环顾。
      “在这……”齐谐撑着膝盖,在十米远处喘着气。
      谢宇肩头一松,看向他周围:“鲁爷呢。”
      齐谐抬起头:“他刚才在我前面。”
      谢宇的电筒扫了一圈,没有,再向铜池望去,那里已腾起一片青白的毒烟,不可能再有活物了。
      “算了。”齐谐不为所动,“生死有命,他交待在这,便是劫数到了。”
      谢宇皱眉:“他是为了找你才出事的。”
      “错。”齐谐直视那五人,“他是为了找这些学生。”
      回到营地。
      梁向导和小马守在那儿,只知白德企当时和鲁爷分头去找他们,还没有回来。
      帐篷让给了学生休息,几人围着火堆露宿,齐谐坐下脱了鞋,谢宇才发现他双脚严重灼伤,满是血泡。
      “还能走吗。”谢宇问。
      “无妨。”齐谐用水冲了冲,“过一晚就好。”
      天亮时白德企才回来。
      谢宇本以为他会找齐谐的麻烦,他却一句话不说,蹲在树林里抽烟,末了回到营地,竟恭敬地喊了一声齐先生。
      三日后,一辆小巴驶进木鱼镇,拉走了五名学生。

      上海,月园。
      齐谐敲敲门走进书房,见谢宇坐在电脑前,于是问:“还在琢磨风铁的小说?”
      “在看论坛。”谢宇将屏幕转向他,“学生论坛,徒步社的帖子。”
      齐谐靠在桌边:“怎么讲?”
      谢宇翻着滚动条:“原社长引咎辞职,副社长在论坛贴出了一篇长文,表示徒步社将永远缅怀牺牲的救援人员,秉承大无畏的进取精神,再创佳绩、再攀高峰,欢迎广大同学踊跃入社。由于顺利完成了危机公关,此人已当选新一任社长,计划在任期内重新组队,率领成员勇闯塔克拉玛干。”
      齐谐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
      谢宇的目光从屏幕移向他:“那个青铜池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谐拾起桌上的折扇,缓缓推开扇骨,换了讲故事的口吻。
      “在神农架的深处,住着一族人,他们自称是神农鼎的铸造者,名为‘善鼎’。善鼎族的冶铜工艺已臻化境,造出的鼎方圆有度、花纹奇美。但他们最大的本领不在于此,而在所铸鼎上的文字。善鼎族每年铸一鼎,鼎底皆刻百字,每刻一字,便祭一只人头。那是相当残忍又虔诚的仪式,在不息的血与火中,他们的鼎文渐渐附上魔性。有人说那文字可预知未来,也有人说它能言定兴衰,但事实上它只有一个作用,就是改变历史。”
      “改变历史?”谢宇重复。
      “这样说或许你更易明白。”齐谐一收折扇,“改写人类的集体记忆。”
      “我不明白。”谢宇加重语气,“人类的记忆怎么可能改写。”
      齐谐一笑:“董狐常直笔,崔杼弑其君。”
      “请说普通话。”谢宇道。
      “史官是干什么用的?”齐谐问。
      谢宇明白他的意思,反问:“有多少人考证历史的时候会去原始森林看一个鼎?”
      “我说了,那是有魔性的鼎,它不需要被人看到,只要存在,就可以了。”
      谢宇不置可否:“你还没有说到青铜池。”
      “青铜池么。”齐谐用折扇敲了敲掌心,“还记得‘猴打头’的传说吗?其实那传说以屠夫的出现为界分成两半,前一半是旧的,后一半是新的。”
      谢宇一顿:“难道说故事里‘猴精’的原型就是善鼎族!”
      齐谐只笑。
      谢宇眯了眯眼睛,试着还原真相:“迷魂趟中……原先住着善鼎族,他们时常躲在树上,当有人经过,就向他后颈砍下一刀,猎走一颗头颅祭鼎。后来出现了一个人,用计擒住了他们,再点上一把火,全体烧死在青铜池里。”
      齐谐嗤笑:“亏你还写小说,这故事当真无趣。”
      谢宇不满:“那该是怎样。”
      “中间的情节你自己琢磨吧,我只告诉你,青铜池所在的山顶原是他们炼铜的地炉,当‘屠夫’将善鼎人驱赶至此,族众宁为玉碎,将千口大鼎全部推入炉中,自己也抱着‘屠夫’一跃而下,千年的铜鼎就此熔解殆尽,附魔的鼎文也化作一地妖异裂纹。”
      “我将死于二零五……”谢宇缓缓念罢,“这是预言吗?”
      齐谐摇头:“鼎文没有预言的功能。”
      “那就是诅咒。”
      “它也没有诅咒的效用。”
      “那是什么。”谢宇问。
      齐谐莞尔:“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谢宇没有接受齐谐的说法,将解释权留给自己。
      “我在青铜池发现一块标牌。”谢宇接着说,“它的前半截写着‘特种信’三个字,你知道它用了什么字体吗?”
      齐谐未答。
      “毛体。”谢宇自答,“那是建国后的东西。——屠夫是建国后出现的。”
      齐谐点点头,似乎毫不惊奇。
      谢宇对他的反应不予置评:“最后一个问题,那些学生怎么会在铜里。”
      “还能怎么样。”齐谐不以为然耸了耸肩,“半夜在山里乱闯,遭遇‘猴打头’,误入青铜池,跟你一样魔怔了,就掉了进去。”
      “什么叫‘掉了进去’。”谢宇又问。
      “你刚才说了,最后一个问题。” 齐谐一收折扇乐得清闲,去旁边的书柜里翻阅古籍了。
      谢宇对他的背影摇摇头,目光收回屏幕按下切换键。网页转回word文件,他将密密麻麻的文字扫过一遍,先拉到标题处,打上“神农架善鼎族事件”八个字,又拖到结尾,敲击道:
      “P.S.无论如何,把人从铜里拉出来这件事,我相信,一定是幻觉。”
      按下保存键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
      谢宇看了来电号码,便用余光扫向齐谐,只见他嘴角浮出一个微笑,放下书走向电话的同时,又渐渐敛起表情,等到拿起听筒的瞬间,已经变回那一副懒散又无所谓的模样。
      “喂。”齐谐接起来,“什么事。嗯。嗯。最近?看书讲课,喂鱼种花。——闲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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