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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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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九,黄昏。
蝴蝶村的深山里,一小片空地聚满了男女老幼,却鸦雀无声。参天大树遮住所剩无几的阳光,一面山壁爬满粗壮的藤蔓,壁前立着一块石头,上面用朱砂些满了名字。
“要天黑了,快。”蓝姐吩咐。
几个壮汉提刀上前,将疯长的枝桠全部砍光,幽深诡秘的蝴蝶窟显现出来。
“什么时候了。”齐先生问。
“六点差七分。”蓝姐答。
齐先生走到窟口,站定。
四下一片安静,都凝神盯着他一举一动。只见他从衣襟拈出几张符纸,烧了,丢进地上的水碗,又对着它念了句,拾起来,挥洒出去。
然后伸手。
“需要多久。”蓝姐递去火把。
“不确定。”他语气轻松,“倘若一个时辰我还没出来,记得给我烧纸钱。”
“等等!把我放开,我也要进去!”卫远扬被捆在五米开外的树上。
齐先生扭头:“你来干嘛,拖我后腿?”
“明明连个小混混都对付不了还好意思说大话!”卫远扬想踹他,够不着。
“胡老板,麻烦你一件事。”齐先生说。
“什么事。”
“把这家伙的嘴堵上。”他笑。
卫远扬开口要骂,却听林中传来密集脚步,然后是一声大喝。
“永蓝!不许胡来!”
谢宇循声看过去,立即认出领头者竟是那位抽水烟的老人。
“阿爷。”蓝姐皱眉。
“这是我们村的事,谁许你把外人扯进来!”老人气势十足一挥手,“今年的人祭已经选罢了,别再多事!”
此时只听一阵窸窣,十几村众点着火把,簇拥一个神婆颤巍巍地走来。她头戴一个猩红面具,将整个脑袋罩在里面,脑后挂满深褐色鬃毛,背驼得厉害,拄一根油光发亮的拐棍,脑袋抽风般地摇着,嘴里呜呜哝哝。
“四九祭,献人童,蝶为媒,显天兆,白则吉,黑则凶……”
“什么意思。”卫远扬嘟囔。
旁边的村民瞟他一眼,操着浓重方言:“人祭完了窟里会飞出一只白色的蝴蝶,预兆今年是吉年,不然飞出黑蝴蝶,就是凶年,有灾。”
说话之间,神婆提起瘦如枯柴的左手,牵上来一个孩子,却是昨天那个送铺盖的小姑娘。
“小金凤!”蓝姐一惊,“阿爷,金凤他爸才死,把她送去洞里你让姐怎么活!”
老人声音微颤:“金凤为村子牺牲那是咱们家的功德!更是祖宗的规矩!”
蓝姐眼里映着火把:“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的规矩有什么用!”
老人一跺脚:“祖宗的规矩自有道理!”
始终懵懵懂懂的小金凤终于哇地大哭,双方人群也躁动起来。
“祭名!”老人破开吵杂一声吼。
神婆听令,颤巍巍地蘸了朱砂走向巨石,便要将小金凤的名字写上去,蓝姐领着十几人立刻拦住!老人一声令下,后面的村民一而涌上,推搡声,叫喊声,间杂铁木交击,场面直接乱了!
这边的谢宇在上绑时就留了心眼,见看守加入乱斗,用力挣扎两下就甩脱了绳索,又上前把卫远扬松开。
“齐老板呢!”谢宇望向骚乱的人群。
“这小子不是趁机跑了吧!太没义气了!”卫远扬扔了绳子,忽然听一声稚嫩哭腔,几个老人正揪着小金凤向洞窟里推!他拨开人群冲上前,一把将女孩护在身后,一个老头扑过来,被他一记过肩摔飞了出去。
这一出手不要紧,卫远扬霎时成了众矢之的,眨眼间,几把柴刀纷纷向他劈来!
危急间只听一声枪鸣,柴刀嗖地飞起,在空中转了几圈,沉闷地深插入土!
山林霎时静下,众人看过去。
开枪的是蓝姐。
“是吉年。”她指。
人们顺着指尖的方向缓缓抬头,在无数火把照起的光亮里,石壁上一只白蝶抖了抖翅膀,轻巧地飞进了山中。
洞口斜切的投影里走出一双脚步。
衣着狼狈,脸色极差,齐先生对众人笑了笑,踉跄两步就倒下了去。
用“渐渐恢复平静”来形容蝴蝶村并不恰当,从前,村里的平静像被什么支配着,流动着不安地暗涌,而现在,那谜样的气氛已消失无踪。
这究竟是好是坏,谁也没法下一个定论。
齐先生被送回住处安置妥当,睡到下午转醒,没有接受蓝姐和村民的道谢,便与二人动身出了村子。
“老齐啊,难得你救人于危难,当一次正面角色,干嘛急着回去。”卫远扬走在山路上,拔了根竹枝瞎晃荡。
“我可没当正面角色。”齐先生不以为意。
“话说那洞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齐先生不答。
“你没有杀它。”谢宇问,又像陈述。
“当然。”
“那你进洞做了什么。”
“谈判咯。”齐先生指尖转着折扇,“我让它以后别那么坦率,吃人的时候尽量做得委婉一点,并且不要只拣小孩子下嘴,偶尔改个口味有利于均衡膳食。”
“还带这样的!”卫远扬瞠目结舌。
“所以每年还是得牺牲一个村民吗。”谢宇问。
“谁叫他们只能接受溺水坠崖之类的‘意外死亡’呢。”齐先生笑。
此时一只白蝶扑来,轻盈地停在扇尖,又振翅飞远了……
顺利离开蝴蝶村,卫远扬表示假期还没休完,转身去峨眉山旅游了。齐先生和谢宇都是独来独往的脾气,三人就地解散。
然而之所以不愿和齐老板同路,谢宇还有另外的原因。
回程的飞机上,他照例取出那本日记,挑了一篇读下去——
“禁烟,你会把我的书烧了。”
“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态度吗。”
丁隶怀抱椅背坐着,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我只得走过去,亲自将那半截烟头从他的指间抽出来,掐灭在烟灰缸里。
对于这个行为他没说什么,只是抱怨:“黄梅季真讨厌,我都快长蘑菇了。”
“我倒是喜欢阴湿天。”我端起茶盏,望向窗外。
雨声淅沥。
“下雨真烦人。”丁隶重复。
“你来我这就是为了表达天气喜好?”我抿一口茶。
安静,门帘动了。他像是早有所料,起身迎向门口。
一个人跟着他进了屋,男性,约六十岁,有些佝偻,束手束脚唯唯诺诺的:“丁大夫。”
“万伯,这边坐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丁隶招呼。
“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我低声。
万伯刚准备坐下,又惊起来。
“抱歉,我说的是他,您请坐。”
万伯哦哦应着,慢慢坐稳。
“万伯,这就是我跟您说那个朋友。”丁隶指着我,“您有稀奇古怪的事都告诉他,一件能抵千八百,说上三五十个,大妈的医药费就不愁了。”
“这……真的?”
丁隶一脸写满“真的”二字点点头。
万伯想了半晌,几度张嘴又吞回去,最后道:“我就说说我家那口子的病吧。”
“我那口子打小跟我一村的,年轻那会儿可是村里最俊的丫头,眼睛大,牙齿白,辫子乌溜粗,上她家提亲的能排几里地去。也不知咋的,她愣是看上我了,算卦的说谁要是跟了我就一辈子受穷,她也不理。上人见反对不成,只能把她锁在屋里,她那泼辣劲一犯,趁着庙会撬开锁跑出来大声嚷嚷,骗他们说。”大伯不好意思地咧开一点笑容,“说我们男女事都干过了,她除了我跟不了别人。上人见闹成这样,没法管了,当晚让她卷了几件衣裳就嫁到我家来了。”
“算卦的没说错。”大伯叹了口气,“自打她嫁过来就一直跟我过穷日子,家里人也不待见她,让她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我妈,原本在兄弟几个里她就嫌我没本事,加上我那口生的又是女娃,到死也没给我们什么好脸看,我瞧我那口子的病,就是她闹的。”
“怎么说?”我问。
“十二年前,妈一觉睡过去了,按村里规矩得在家停三天。第二天,是我那口子一人在堂屋守灵,完了她就大病一场,差点没活过来。打那后,她每年都会得几次病,每次都奇怪得很。有回她坐床上缝扣子,忽然喊腿疼,找村里大夫一看,居然没摔没碰就骨折了。还有一回,她吃着饭就发烧倒下去,可把我吓的。但那些出不了一阵就好了,这回就……”
“穿透性心脏外伤,X光显示有金属异物斜行刺入心肌,体表却没有破损。”丁隶说。
大伯抹着眼角:“查出这病我回家一合计,把能卖的卖了,凑的钱砸下去连个声响都没有,她倒不急,还乐呵呵的,越看我这心里越不是滋味。”
叹息打断话语,丁隶看向我。
我数出三张钞票:“他的故事只值这个数。”
丁隶将那三百块收进大伯手里,对方出乎意料连声道谢。
“其实有一个办法能让您妻子免于怪病。”
大伯一愣。
“带上冥币贡品去先母坟上,告诉她,儿媳在棺木前擅自立下的那个誓言就此取消。”
“誓言?”丁隶不解。
“不过我认为这对你们一家而言没有区别。”我望着窗外细雨,“自从对着天地三叩首,那就是你们二人共同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