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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外来者 ...

  •   屠家村的村口站着一棵百年老树。
      树干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可惜已经枯死,一根根乌黑的枝桠七扭八拐地戳向天空,几只同样乌黑的大鸟零碎地停在上面,不时扑一下翅膀,叫得沙哑凄厉。
      齐谐在树下住脚,负手道:“或许钱助理已经转达了注意事项,我再强调一遍。这次过来的目的是解决村里的怪病,由于病因尚不清楚,为防万一不要太亲近村民,也不要吃村里的任何东西,包括水。”
      三人应了,便往里走。
      村中莫名地刮不进一点风,透着一股浓重的潮气,混合着枯枝烂叶的味道闷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路很窄,夹道是清一色的石头房子,最高不过三层。那石头的颜色说深蓝也不是,说熟褐也不是,还长着大片的青苔,斑斑点点地混在一起显得脏兮兮,又被雨水常年侵蚀着,铁锈般的物质从不规则的石缝流下来,看上去就像渗着血一样。
      一路上人烟稀少,偶尔遇到三两村民都用极其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们,齐谐穿过几条巷弄,找到了委托者的院门。
      敲敲,没人应。
      “屠村长!”他喊,还是没人。
      齐谐又使劲地叩了两下门环,忽然几只大鸟从头顶扑过带起一阵气流,霎时间,四人同时闻到了一股不详的味道。
      “翻进去开门!”齐谐说罢,马昌立刻搭了个手梯,梁冬生踩着跳过两米多高的院墙,从里面卸了门栓。
      门口歪着两只鸡,已经蹬了腿,梁冬生用脚扫到一边,才发现那鸡身硬得像石头一样。再往里躺着一条死猫,双眼大张,几只苍蝇停在浑浊的瞳孔上,紫黑的舌头挂在嘴外,一大堆蛆虫在牙缝间爬进爬出。
      齐谐没多看,绕过去推开房门,不禁掩上了口鼻。
      一股恶臭扑来,熏得马昌干呕了几声,走进堂屋,桌上是早已馊掉的饭菜,一抬头,五张遗照并排挂在正前方,四张略旧的都是老人,一张崭新的是个妇女。
      右边的门半掩着,齐谐伸出手缓缓地将它推开。
      吱呀——
      一具尸体,两具尸体,三具尸体,四具尸体。
      凌乱的屋子里一个男人倒在门口,一个大孩子躺在炕上,两个小孩子歪在炕边。
      男人已高度腐烂,如院里的死猫一般口眼大张,佝偻着一把枯骨,手脚极度扭曲,脖子僵直地前伸,痉挛成一个正常人绝对摆不出姿势。孩子们腐败程度要轻些,脑袋软软地耷拉着,脸上几块青斑,嘴边流着血。
      “撤吧,委托人都死了,案子也没必要继续了。”齐谐退出里屋,却见丁隶蹲下去检查门口那具尸体,担惊之下一把将他拽开,“告诉你不要乱碰了!”
      丁隶的目光没离开尸体:“从死者的症状看很可能是重金属中毒,如果能进一步检查——”
      “别把你的西医知识用在科学之外的地方。”齐谐打断,“这村子的事不是你该管的,你也管不了。”
      “为什么不能管,这病明明能治!”丁隶坚定地望着他。
      “那你是准备给他们治病吗?”齐谐不以为意。
      “至少可以找找污染源,或者说服村民去城里就医,而不是让他们期待着从风水鬼怪这些方面解决问题。”
      “这些方面?”齐谐呵一声,“这些方面怎么了,愚昧无知?还是迷信可笑?”
      “这是两码事。”丁隶语气很硬,“也许有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你可以解决,可是这个病明明能去正规医院治疗,为什么要这样延误病情!”
      齐谐冷笑:“倘若医院能治村长还找我做什么。”
      “你在怀疑医学的能力吗。”
      “是你先怀疑怪事物的能力。”
      “我没有怀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
      “那我也没有,只是懒得多管闲事。”
      丁隶皱眉:“你觉得救人是多管闲事?”
      齐谐扫一眼尸体:“生死有命,若他要死那就是他的命到了,天想收他,与我何干。”
      “阿静,我很失望。”丁隶直接说,“本来以为我们在这件事上的想法是一致的。”
      “看来并不一致。”齐谐毫无退让之意,转身就走。
      “站住!”梁冬生忽然开口,“荀爷没说撤,谁也不能撤。”
      “荀爷?”齐谐回头,“委托人都死了他还准备义务劳动吗,莫非你们归心堂是慈善机构。”
      梁冬生不为所动:“荀爷说要解决怪病,那就要解决。”
      见他按在军刀上的手,齐谐叹了口气,看向丁隶嘲讽道:“这下你高兴了?”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丁隶嘀咕一句,跟着他出了院门。

      往村子更深处走,沿路见不到半个人,空气也更加湿闷起来,丁隶擦了擦额头的汗,抬手间却见远处有个诡异的影子一闪而过。
      ——褐色的巨大青蛙。如果要形容他只能这么说,问题在于这青蛙足有一米高!并且是缩着前腿站立着两条后腿、急速地跑着前进!
      丁隶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晃了晃脑袋,刚定下神,身后突然飞出一只三翼巨鸟!一只翅膀就有门板那么宽,大力扑棱着,落下却不是羽毛而是鳞片,再一细看,它身后拖着的竟是一条鱼尾!那半鱼半鸟盘旋了两圈,啸叫着冲过头顶唰地消失在巷口,不一会儿一个仰飞冲上天际,嘴里叼着什么,居然是刚才那只大青蛙!丁隶愣愣地目送着它飞进深山,忽然又听到一阵怪笑,咯咯咯的,又像婴儿又像□□,先是一声,再是重叠的几声,最后身前身后汇成一片!那声音直传到他脑子里,好似额叶被植入了两个环绕立体声音箱,吵得他头疼不已,连脚下的弹石路都扭曲起来。
      “喂。”肩膀忽然被扶住了。
      丁隶终于回过神,是齐谐在看着他。
      “那声音是一种食尸气的妖虫发出的,别刻意去听,一会儿就适应了。”齐谐说。
      丁隶点点头,却发现一旁的马昌和梁冬生没有半点反应。
      “现在你该明白我不让你接近的原因了。”齐谐沉声,“那些东西只有我们能看见。”
      “你说那些都是……”
      “怪物。”齐谐松开手,“青蛙似的那只就是‘步疾’,鸟身鱼尾则是‘朋昆兽’。”
      丁隶搜索着记忆,想起从赋育楼回来那天齐谐确实说过这两种妖怪,只是此刻亲眼所见,远比道听途说来得切实,和震撼。
      “还能走吗?”齐谐问他。
      丁隶说行,怪笑声已经没那么刺耳了。
      “现在我们去老村长家看看,总要找个话事人才好行动。”
      丁隶嗯一声,打起精神跟上去,一路上不时看见墙角屋顶树梢间躲着蹲着挂着各种东西,努力回想着,都是从齐谐那听说过的怪物。

      一座老宅院前,齐谐敲响木门。
      “请问老村长在家吗?我们是屠村长叫来的,想给村里的人瞧瞧病。”他对院子里喊。
      半晌一阵脚步,门开了。
      对面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不算漂亮,只有一双眼睛水灵非常。姑娘怯生生的,开了门就低头躲进屋,接着一个叼着烟杆的老头走了出来。
      “老村长好。”齐谐打招呼,“我们是……”
      “我听见了。”老头瞟了四人一眼,不耐烦地打断。
      “我们刚刚去屠村长那看过,他家已经……”
      “我知道!”老头一脸不悦。
      齐谐笑了笑:“看来您不太欢迎我们。”
      “废话!”老头说,“村里又不是没大夫!他把外人带进来干嘛?活该一家死绝!”
      “屠村长他也是为村子考虑……”
      “放屁!”老头一敲铜烟杆,“他要是为了村子就不该干那破事!不然村里怎么能出这病!”
      门板哐啷摔上了,只剩门环来回摇摆。
      “这老不死的东西!”马昌咬牙切齿就要去踹门,却听里面一声哭喊:“姥爷你快来!小贵他不行了!”
      四人互看一眼,踹门的人瞬间换成丁隶。
      一脚踢开跑进屋里,只见那老头坐在炕上紧搂着一个男孩,和死掉的屠村长一样,男孩黑瘦如柴、眼球突出,全身痉挛着伸长了脖子,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
      丁隶伸手去接:“我看一下!”
      “滚!”老头怒眼圆睁。
      丁隶直视他:“我是医生,请你相信我!”
      老村长颤抖地瞪着眼,又低头瞅瞅,终于将男孩交给了他。丁隶打开口腔看了看,让男孩侧身躺下,左手压低前额,右手两指托起下颌角,再看那胸廓已平稳地起伏,显然恢复了正常呼吸。
      “是舌后坠,已经没事了。”丁隶替男孩盖好毯子。
      老头心疼地望着孙子,许久才看向丁隶,就见他往窗外一指。
      “那个。”丁隶低声说,“对不起,我刚才好像踢坏了您家的大门。”
      老头先是一愣,终于哈哈地苦笑起来。
      回到院里,几人围坐在大杨树底下。老村长重新点着了旱烟,又喊那姑娘去端什么茶,结果她只端来四碗井水,被老头黑着脸骂了句笨手笨脚,红起眼睛躲到一边去了。
      马昌此时渴得要命,见梁冬生低着头没碰那水又作罢,倒是齐谐不忌讳地喝了几口。马昌想了想也端过来一口闷光,老头叫了姑娘过来,捉住她的胳膊耳语几句,姑娘便跑出院子不见了。
      丁隶给几人递上烟,老村长指指手里的烟杆子推辞掉,沉沉开口:“我们村已经几十年没来外人了,唔……是从我记事起就没来过。”
      “是因为那个屠家村的传说吗?”齐谐问。
      “我们这儿有句老话,外来的都是祸。”老村长缓缓吐一口烟雾,“自古以来,每回进村的外人都不是好东西,轻的骗钱,重的害命,这次倒好!哼,要不是那混球跟牛角岗的寡妇搞破鞋,把传染病带进来,我家孙子哪用受这种罪!”
      “老村长,我想这病和外人没什么关系,可能是重金属中毒。”丁隶解释道。
      “什么金属中毒的!”老头瞪眼,“我们这又没有金属,哪来的毒!再说有毒也早就中了,怎么之前都没事,那娘儿们一来就中了!就算是中毒,也是倒霉娘儿们的晦气带的!”
      丁隶刚要说话,被齐谐止住:“您说的那个女人是刚挂上屠村长堂屋的那位吗?”
      “不是她还有谁!”
      “可是根据我们之前的调查,她似乎不是病死的。”
      老村长倒笑了:“要不怎么说那寡妇晦气,才嫁来三天就滚下山一头磕死了。”
      丁隶皱了皱眉:“那就更不是她带来的病了。”
      老头从鼻子里哼一声。
      “还有一点。”齐谐停了停,“方才我看了屠村长一家的尸体,他是病死的没错,但那三个孩子……倒像是被人打死的。”
      “病死打死还不一样。”老头嘬了一口烟,话里有话地说,“那几个娃娃没爹没娘也养不长,早些投胎还能轮个好位子。”
      “是吗。”齐谐笑笑。
      老头也笑,笑罢喀地吐了口痰,慢悠悠地收起烟枪对鞋底磕了磕:“现在事儿都搞清楚了,你们也该上路了。”
      丁隶看向屋里:“可您孙子的情况还是去——”
      “上路?”齐谐却打断他,“不知您让我们上哪条路呢。”
      老头嘴角一咧。
      “就是他们!”身后突然一个声音。
      几人回头,是那姑娘站在门口,跟着冲进来十几个村民个个彪形大汉,打着赤膊敞着胸,手里的□□磨得雪亮!
      马昌登时警觉,噌地拔出军刀,梁冬生也弓高了肩胛骨。
      丁隶立刻解释:“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们没恶意的!”
      却见老村长伸出一根指头点点自己。
      “这小子救了我家娃娃的命,就算了。”老头又指另一边,“那三个,一个能不留!”
      齐谐笑一声:“看来这帮土匪还没从良呢。”
      “老不死的狗东西!”马昌把碗一摔,一脚踢翻了桌子,“正好你爹我小半年没见人血了,今天第一个弄死你!”
      说罢他一声大吼,举刀劈上老头的天灵盖,却被冲过来的村匪一把架住,马昌一个摆身甩掉那人,抬手砍向涌来的匪众!另一边的梁冬生更不好惹,一把军刺刀刀见红,无奈村匪人多势众,越见同伙倒下越是杀红了眼,突过马梁二人砍向齐谐!
      丁隶一惊,拔出军刀将他挡在身后,前面的村匪顾忌老头的话,没有直接杀上来,后面的却不理,举起斧头就往丁隶的脑门招呼去!
      “躲开!”齐谐剑指一挥,斧子啪地断成两截,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去,砸穿了马昌背后正要偷袭的家伙。
      “你别管我!先跑再说!”齐谐又折断几只兵刃冲出一条路,拽着他的衣服扔出院门。
      丁隶却瞪着齐谐身后,接着一把推开了他——
      就见一截尖刃穿进了自己的右腹。
      对面的齐谐霎时呆住,张大眼睛望着他。
      “走!”丁隶挥刀架住落下的利刃,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齐谐直立原地一动不动。
      一切的金铁交击似乎全都与他无关了,在脚底圈出的另一个世界里,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
      更多的村匪从四面八方涌来,老的少的,有男有女,冲到老村长的门前,却停了脚步。
      ——一只妖怪,他们只能这么形容。
      七零八落的尸体中,一袭黑衣脚踩血泊,身形笔直如刃,稳稳地立在院子正中。几个匪徒畏畏缩缩地围着他,直到一声大喊,三四把砍刀就向他劈去!他却根本不躲,精钢打造的刀体一近他身纷纷折碎!村匪高举拳头就冲,他轻松一抬手,精准地穿过拳头的缝隙,三指捏住那人的喉咙,稍一发力便掐出三只血洞!再翻腕一拧,生生将那气管扭断!剩下几人犹豫着不敢上前,其中一个退了半步转身就逃,他一沉肩膀,片风过后移到那人身前!扣住脖子咔嚓一折!再松手时,活人已成了尸体瘫软下去……
      腥风吹开额发,眼光刺穿空气,令人窒息的杀意毫不掩饰地散发开,将整个院子牢牢罩在里面。
      挡路者,死。
      所有人同时读出了这条信息,只能颤抖地攥着刀把,目送四人消失在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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