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3、刑 ...
-
四合院的正屋,满堂鸦雀无声。
交椅里倚着一个人,手中把玩一串蜜蜡好似心不在焉,他的左右列着两排官帽椅,战战兢兢地坐着八人,或是低头不语,或是暗地交换眼色。
“好容易取得了贾老的信任,让他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托下来,我们还给办砸了,诸位说说该如何善后吧。”一个声音幽幽道。
不用说,发话者自是交椅中的荀持云。
花河从左边第一只官帽椅起身,走到堂中,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是我办事不利!”他低头道,“本以为除掉了齐谐,不可能有人再来破坏,一时松懈了防卫,没料他们杀了个回马枪。”
右手边的男人哼了一声:“我早就看出来,那姓齐的阴险得很!当初让他进持云阁就是个错误!”
“马后炮有什么用?”左手边另一男人抹着唇上的胡子,“再者说了,之前利用他疏通关节的时候,也没见你放一个屁啊?”
荀持云咳了一声。
左右两人当即闭了嘴。
“米双,把东西拿来。”荀持云吐出一句。
“了解。”旁边站着的女人进了偏屋,取出一只精巧的刑具,连同两块白布用托盘装着,搁在花河面前的地板上。
花河不出一言,自己放好了刑具,将左手四指套进那四只铁圈之中,右手缓缓握紧铡刀。他本不想发抖,终究抑制不住,一颗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渗湿了衣领。
“念你先前有功,减半吧。”荀持云突然开口。
花河犹豫了一下,退出了食指与中指,下定决心,右臂猛一发力!
有人背过视线不想去看,有人轻声咂了咂嘴,有人满脸冷笑。
“多谢大少爷开恩……”花河咬牙稳住身形,抖开白布攥住伤口,站起来退回座位,米双上前扫掉两根手指,擦了血迹,仿佛清理垃圾一般稀松平常。
待收拾完场面,左右众人一瞬间像是集体失忆,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开始热烈地讨论善后事宜。
“我看这事儿只能用钱解决了,老老实实认个错再赔一大笔款,说不定贾老能网开一面。”
“这不行,还得想办法弄一批别的军/备补上,再次的东西也聊胜于无。”
“不如反过来弄个障眼法,搞一批卡车伪装成坦克交给他,先糊弄过去再说吧。”
“简直胡扯!要是让他发现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荀持云敲了三下扶手,坐下渐渐止住声音。
“霍师爷。”他慢条斯理地吩咐道,“目前我们能入手哪些军/备,什么时候入手,需要多少经费,下午把可行性报告呈给我。米双,你回公司跟财务打个招呼,备好赔款,明日我亲自去贾老那边沟通。”
说完这些,荀持云挥挥手宣布散会,只让花河留下。
两块白布全部染红了,血滴顺着布角砸在地上。
花河低着头站起身,等待荀持云发话。
一只淡蓝色手帕递到他的面前:“出了这种纰漏,不施惩罚恐怕叫人看出破绽,委屈你了。”
花河的眼眶一下红了,连忙道:“不委屈的,大少爷!”
“去消毒打针吧,别染了破伤风。”荀持云说罢走向后屋,一对妻女欢喜地迎上来,将汤婆子递进他的手中,招呼他去餐厅吃午饭。
花河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只是望着刚刚接下的那方手帕,默默折好收进怀中,退出了房间。
S266督导再没有出现过。
谢宇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个工具,一旦毫无利用价值,就被众人轮番抛弃。在努力数日之后,蔡主编也放弃了规劝,只剩律师来沟通违约事项。
又一日,处理完这些杂事,谢宇拉开冰箱,给自己兑了一杯朗姆可乐。
他没有喝酒的习惯,唯独这款酒觉得味道还不错。
——难道自己已经堕落到需要酒精麻醉了?
不,显然不是。谢宇想,我现在的生活和从前一样规律,定点晨跑,定点吃饭,定点阅读,定点睡觉,只是把定点写字的时间换成了逛展看电影。
想到这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像一个退休老干部,仍然在上班时间准点出门,改为去公园遛狗下棋打太极,假装日子十分充实,假装光阴没有虚度。
说到底,还是假装。
好吧,谢宇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些失落,从前他的生活都是围绕小说展开,包括那些侦探游戏。而如今,他失去了连载,也失去了主心骨,仿佛一个理科生为了写课程论文,拼死拼活地做实验,现在告诉他论文不用交了,实验也就没必要做了。
萧以清接了一部话剧,一时忙得找不着人,谢宇无所事事喝着酒,罕见地想跟他说说话。
电话拨过去,是田倩接的。
“喂?谢宇啊,不好意思以清他在排练,等一下完事了我让他打给你呗?”
“不用麻烦了,没什么事。”
谢宇微醺地按下挂机键,莫名烦躁起来,这烦躁引起了一股冲动,催着他想要写点东西。表达欲比起性/欲竟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来了根本挡不住,谢宇也不顾得什么,搁下酒杯、拉开椅子,坐在电脑前噼啪就是一阵乱敲。
然而辞不成辞,句不成句。
望着满屏幕不入流的文字,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架坏掉的面条机,腹中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断断续续地挤出声音。连载让他养成了固定的写作习惯,很少探索新的可能性,现在提笔要写点别的,他才惊觉自己是多么词穷。
这一点让他十分懊丧。
支起双手,抱着脑袋,谢宇长长地呼出一口酒气。啪,电脑自动睡眠了,散热扇的嗡嗡声突然消失,屋子里安静异常……
霎时间,谢宇生出一种奇妙的失控感。
自我否定,自我厌恶,隐隐的焦躁,缓缓地沉潜……他坐正身体,闭起眼睛,慢慢排除掉刻意的思想,清空自身,让词句自然地流进意识……
过了许久,手机响了。
“我写了首诗,你要不要看看。”谢宇刚接起来就问。
萧以清愣了一下,接着哈哈一通大笑:“该不会是情诗吧!行啊,你先发过来。”
谢宇静待第一个读者的第一个评价。
“说句实话,你真是超出了我的预期。”半晌,萧以清认真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烂的诗。”
“哦。”谢宇说。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啦。”萧以清强行鼓励道,“就我个人来看……第四句不错,最后两句……也还行。”
“是吗?”谢宇问。
“嗯。”电话里传出遥控车门的滴滴声,“我刚出剧场正准备回家呢,你要不要过来?或者我过去?”
谢宇犹豫一下,说算了。
萧以清有话直说:“为什么算了?”
“我需要留点私人时间想些事。”
“那好吧。”对面亲一下话筒,“我开车了,拜拜。”
谢宇撒了个谎。
自从封笔事件之后,他就别扭地不太想见那家伙,也许是自尊心作祟。他萧影帝一路凯旋高歌,又是录节目又是排话剧,自己却一事无成,空虚得快要长霉,怎么看两个人都没法相提并论。
喝完杯中酒,他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床里。如果无聊是一种虫子,它们一定从床底下成群结队地钻了出来,沿着脚踝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全身。
叮咚。
他懒得起来。
叮咚叮咚。
他不耐烦地摸过眼镜,拉开了门。
“不好意思谢先生,我可能要占用一下你的私人时间了。”
萧以清扯下口罩挤进屋,将雨伞挂在衣钩上。
应该是话剧角色需要,萧以清留了胡子,还打乱了头发,说话间雅痞似的眯起眼睛。——那笑容简直是一支利箭,嗖地向谢宇射过来,扎穿高级中枢神经,溅出一地费洛蒙。
该死。谢宇心想,一把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几乎打破个人纪录。
正当对方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谢宇止住了他。
“萧以清。”他严肃地说,“我们暂时分开吧。”
对面显然一愣。
“我需要一段时间想想接下来的事,可是你在旁边我就无法思考,我本来情商不够,全靠智商活着,跟你在一起我就智商为零,难以维系生存。”
萧以清被这句话逗得笑出声来,慢慢又降下笑肌,变成尴尬的苦笑,随即他的脚跟退了半寸,提起右手摸了摸额角,目光游移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再逐渐低垂视线,微抿嘴唇,眼神带出一点失望。这一系列演绎张力十足,包含丰富的情感层次,将一位中年男性的失恋表现得淋漓尽致,堪称业界典范。
不知道为什么,谢宇自动在脑内配上了这段解说,可能这样的话,他就不至于突然心软,撤销刚才的分手辞。
“你的暂时是指多久。”萧以清低声问,“一周?一个月?一年?无限期?”
“看情况,等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有资格继续跟你……”
“你不用说了!”萧以清压着怒气打断他,“类似的话我听过无数遍了!”
接着他抬起头看着谢宇,不,应该是盯着他,眼神中表现出失望、伤心、愤恨、欲哭无泪种种情绪。
当然,还有爱。
唯独这一样东西,逼得谢宇避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萧以清咬牙缓缓道,“要么你收回之前的话,要么我们就此分手,没有什么暂时不暂时的。”
“我们分手吧。”谢宇脱口而出,生怕晚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好,希望你不会后悔……”萧以清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又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接着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实话,这完全不是谢宇想要的结果,他本来计划冷静一段时间,也许只需要一两个月,生活导入正轨之后,两个人就能回到正常的状态。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超出预期,不由任何人做主……
半小时后,一则娱乐新闻刷遍网络,著名演员萧以清驾驶轿车,在过江隧道口与卡车正面相撞,死于失血性休克。
与此同时,谢宇收到了延迟发送的六条信息。
那应该是他临终前编辑的,断断续续的句子仿佛暗语。
“其实今天的事我早有预感。”
“没有人是自由的。这无关政治,而关乎我们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以为你看到了真相,可你看到永远是冰山一角,永远有更深、更黑暗、更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后面。”
“这样的世界我受够了。抱歉,谢宇,先走一步。”
“如果你明白这一切,也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我爱你,这是我唯一的自由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