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花朝叶暮

1、引

　　引
　　天气连日来阴沉，灰蒙蒙的一片，令人沉闷得喘不过气来，齐国国都邺城国尉府别院庭前刚开的白梅被昨夜呼号的风给吹下来许多，一幅颓败之像。
　　他放下手中的简牍，双眉紧蹙，站在窗边独自出神了好一会儿，忽然间似乎悟了什么，回过身抓起几种草药，放入药臼，方满意地召过立在门边昏昏欲睡的小徒儿。
　　外面拐角处有两个侍婢正小声地议论着那位当朝最年轻最赫赫有名的国尉之子，也就是如今这别院的主人，聊着聊着，不禁又聊到他那美丽温婉的夫人，也就是那位温柔娴淑的国主妹妹——长平公主。
　　“听说昨夜君上梦见厉鬼索命，又将主上他们诏入宫中呢！”
　　“难怪今早上少主出府时看着十分不悦。公主临盆可就下月了呀……”
　　“公主近日来因胎位不稳忧心忡忡，听屋里的姐姐说，今早起来还见红了，不知那孩子能否保得住……”
　　“……”
　　那小徒儿拢了拢睡意朦胧的眼睛，抱着药臼走出房门正准备在外面院里捣药，忽然听得小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伴随着那两个侍婢惊讶的轻呼，门就被猛地推开了，一位披着厚厚大氅的貌□□挺着大肚子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后面呼啦啦地跟随者一堆侍婢和死士。
　　“夫人……出了何事？”他大惊，连忙走出来搀扶。
　　却见那女子已经先一步跪下，美艳绝伦的面庞此刻满是凄惶，“程先生救我……”
　　“廖大夫反，污蔑赵氏通敌叛国，持械入宫擒我王兄，又北门前设伏杀家翁与将军，幸有死士拼死突破重围带回消息。”
　　“竟有此事！”他顿时吓得脸色也开始泛白起来，看着眼前女子梳得很精美的发髻此刻也因为跑得急而散了开，犹豫了一瞬道，“不知要如何襄助夫人……”
　　那女子脸上的惶然已静下几分，她嘴唇微微颤抖，再次俯身跪了下去：“如今那廖氏贼子怕已正往别院而来，请先生立即助我催生。”说罢，她将头磕在地上一鞠到底，她身后所有侍婢死士见此，也纷纷跪了下来叩首。
　　“催生！不可！万万不可！夫人身子太虚，顺产已是不易，若以催生之法，恐有性命之危……”他吓得忙后退了几步，要去搀扶女子。
　　“辅车相依，唇寒齿亡。我虽乃一介妇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那女子惨然一笑，“那廖湛既已盯上我赵氏，定是要赶尽杀绝。如今将军与家翁他们皆已先一步奔赴黄泉，若不给将军留下这最后一丝赵氏血脉，他日下黄泉，我亦无颜面称赵氏妇。”
　　他静静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子，心知自己已无法再说服她，只得轻轻一叹，“如夫人所愿。”
　　一炷香后，长平公主全身虚脱地躺倒在竹榻上，看着怀里闭着双目皱巴巴红通通的婴儿，苍白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宛若春水暖阳。
　　“芮芮……居然还是个男孩儿……将军若还活着，见着你，该有多欢喜……”
　　“夫人刚生产，还是莫要哭泣，会哭坏了身子。”程仪小心地将婴儿抱起，放进随身带进来的药篓里。
　　“扶我起来。去备车。”她招了招身边的人将自己扶起来，小心地下榻。她一起身，浅色的衬裙上顿时渗出一缕缕鲜艳的嫣红色，然而她却似不曾看见一般，咬着唇沉思片刻，忽然再次跪倒在他面前。
　　“夫人，你……”他大惊，连忙要去扶她，却见女子俯身磕了几个头。
　　“恳请先生带走芮芮后，将他抚养长大。”
　　“这……在下一介草民……夫人先起来……”
　　“我亦知此言为难先生了，只是我一妇道人家，着实想不出将他托付与谁，只求先生携他离开，远离齐国。”女子的裙摆上渐渐地又有血色蔓延开来，她直着身子跪坐着，俯身又磕了几个响头。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背篓，良久方叹了一声，轻声道：“也罢，只要小公子以后莫嫌弃粗茶淡饭，老夫不饿死，便与他一口饭吃。”
　　女子黯淡的眼神忽然又似重新燃了起来，“今日先生救我与我儿，无以回报，只得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夫人不必多言，先起来。”
　　她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扶着案几起身，最后温柔地摸了摸孩子沉睡的脸，方抬头对程仪道，“我会带着人乘车从别院侧门出去，还请先生带着芮芮从暗道离开，暗道通向城西。待我出门，廖氏定会前来追缉，然以防万一，先生还是暂留在那暗道几日，等待城门开再自行离去。”
　　“这孩子以后，可要我告知他身世？”
　　女子闭了闭眼，“我只愿他一生安稳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