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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七章 ...

  •   【劫后余生又思故里,力不从心只救孩童】

      大古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发生的事情,像是被击碎的彩色琉璃,星星点点的碎片,折射着梦幻般的,朦胧的光,散落在记忆深处。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精致的小桥上,突然间,从水里冲出无数个男女老少,将他拉入水中,淹溺在这缓缓流淌着的,冰冷的溪流里。

      “大古!大古!”

      有人在喊他,是哥哥的声音。

      大古睁开眼,果然看见萨达木关切的看着自己。他仍是少年时的模样,他们都还是以前的样子。

      “大哥......”大古听见自己的说话的声音还很稚嫩,却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萨达木见大古终于醒来,自己也长舒一口气,“你可算醒了,吓死我啦。”

      “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我们去御花园的池边玩水,你不小心掉下去了,是我把你捞上来的,这下好了,你没事了,要不然父王母后会骂死我的。”

      对,大古记得上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萨达木就被父母狠狠的骂了一顿。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明明是他央求萨达木带着他去玩的,结果出了事,挨骂的反倒成了他了。

      “大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绝不把你供出来!”

      “哼~”萨达木不屑一顾,“凭你个旱鸭子,掉水里还能自己上来?说是护卫捞的也要有人信才行。我为了你挨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嘻嘻,大哥。”

      “嘻嘻你个头啊!”萨达木轻轻用手指怼了大古的额头,“从小到大,和你在一起,我多挨了多少骂,你简直就是我的克星啊!”

      “大哥...”

      “唉!”萨达木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欺负了你这么多回,”他摸了摸大古眼角下的泪痣,“还给你加了个美人痣,咱俩就算扯平啦。”

      “大哥最好啦!”大古伸手环上萨达木的脖子,勒的他直不起腰来。

      “走吧,我带你回寝殿去,反正我也挨了这么多次骂,不差这一回了。”

      说着,萨达木将大古背起来,带着他离开溪边,向家的方向走去。

      大古趴在萨达木的背上,只觉得他的后背宽阔又舒服,伏在上面暖洋洋的,直让人眼睛都睁不开,想要睡觉。就连四周吹过的寒风,都没那么凛冽了。

      大古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他感受着那后背的主人在走动的过程中,有规律的颠簸,却不想这么快就睡去,毕竟能和大哥这样亲密的时刻少之又少。

      他强打起精神,半睁着眼睛,又叫了一声:“大哥。”

      “殿下,你醒了?”

      这声音不是大哥的,好像是......

      大古在朦胧间,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此时已近黎明,自己正坐在马背上,自己的前面还有一个人,他伏在那人的后背上,双手环在他的腰间,被他紧紧握住,而那个人不是大哥。

      “凯恩...”大古轻轻的叫出声。

      “你还认得我,我太高兴了。”

      坐在前面的凯恩说着,又夹了一下马肚,马跑得更快了。

      大古觉得自己正乘在一座孤舟上,只有他和凯恩两个人,在他模糊而粘稠的记忆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只能在夜色里随波逐流,任凭命运摆布。

      他听见凯恩问他,“殿下,你感觉怎么样?”

      大古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头晕,想睡觉。花粉...是齐杰拉的花粉......我想要花粉。”

      大古话音一落,突然头顶上被扑棱棱连扇了五六下,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的白色猫头鹰小翅膀,这家伙也跟着自己出来了,总算对他不离不弃。

      与此同时,凯恩勒住缰绳,□□马停止奔跑,在原地打转。

      “殿下,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回到女王那里?”

      “女王?”大古不解,卡蜜拉登基的时候,他仍在梦里。

      “就是托勒幂的长公主殿下。”凯恩叹了口气,又说道,“你沉睡了三年,这几年发生的事我慢慢会告诉你,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告诉我,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回去继续做你的额驸。”

      “这是什么话,”大古下意识的答道,“我当然是和你一起走。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能委身于仇人之下。”

      凯恩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古低着头,夜晚的凉风吹来,吹乱了他深亚麻色的短发,即使借着月光,凯恩也看不清大古的表情。

      不过听大古这样说,凯恩知道他还算清醒,于是又重新勒住缰绳,策马前行。

      头几日,因为害怕官兵的追查,两人晚上赶路,白天休息,白天也不敢到旅店投宿,出城之后,只能在乡村野店或者农户人家借宿。大古刚刚脱离齐杰拉花粉的迷惑,脑子还不太灵光,常常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对他说些什么,他也只能一知半解的回应着。凯恩再投宿的时候,对外只说大古是他家的傻少爷,从小就是这幅不太聪明的样子,也将就着能蒙混过关。因为担心行踪暴露,他也不敢带大古去医馆。

      又过了些时日,两人已经走出托勒幂境内,大古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了许多,但有时候仍然答非所问,凯恩这一路上见不到官兵对走失额驸的搜查,现在已然出了国境,他也不由得放松了警惕,便寻思着到哪儿去找个医馆,给少爷看看脑子。

      大古自从不再吸食齐杰拉的花粉之后,整个人都消沉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一蹶不振。

      除了神志恍惚之外,其实最大的痛苦来源于梦醒之后,对苍白现实的无力感。

      齐杰拉花粉虽然对人的身体没有伤害,也不会成瘾,但经历过它的人,要想戒掉,却不容易。因为在花粉的引导下,吸食者可以在梦境里为所欲为,可以得到现实中求而不得的一切,在花粉所造的梦境里,吸食者就是自己王国的主人,是可以主宰一切的主人。

      没有人愿意离开梦境的美好,大古也一样,只不过他能够忍受现实的苦闷与苍白。

      日暮时分,两人走到一处村庄,凯恩见前面有座医馆,自己来的时候好像也路过了这里,想着正好可以在这里看看大古的脑子,连借宿都有了。

      凯恩带着大古直接进到阿方索坐诊的那间大瓦房里,接待他们的正是丽娜。

      “我哥出诊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看病吗?不急的话明天白天来也可以。”丽娜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招呼两人,一条又粗又长的发辫在腰间晃来晃去。

      凯恩回答道,“我们确实是想看病,要是可以的话,还想在这里借宿一宿。”

      听见凯恩的声音,丽娜多看了他一眼,认出了是前些日子和自己打听路的人,“原来是你!上个月你从这儿过,还和我打听路,你不记得了?”

      “啊,哈哈,是啊。”凯恩敷衍着说道,“我叫奥弗,这是我家少爷,我要接他回加图索一趟,我们走亲戚,哈哈。”

      丽娜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这两人,显然对这个奥弗说的话不以为然。她又看了看大古,这个人虽然长得挺俊,表情却愣愣的,他站在这个奥弗的身边,眼神迷离,像是没有安全感一般,扯着他的衣袖。在这个少爷的肩膀上,还栖着一直雪白的猫头鹰。

      能养得起宠物,还长得这么细皮嫩肉,一定是有钱人。丽娜在心里盘算。

      丽娜问道,“是要给你家这位少爷看病吗?他怎么啦?”

      凯恩没有用地主家傻儿子的借口来敷衍,而是实话实说,“他吸了好几年的花粉,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总是头晕,反应有点迟钝,有时候和他说话要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唉。”丽娜恍然大悟,她叹了口气,说道,“堕落啊。”

      凯恩问道,“怎么,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花粉所致?”

      “我上哪儿能看出来啊,你以为我们这儿吸花粉的人很多吗?那都是有钱人家的消遣。现在花都被大领主垄断了,我们可哪儿来的花粉呢。在我们这儿,只有去献祭的人家才能得到一小包,要想吸,得去官家那儿买。谁有那闲钱儿。”

      丽娜不等凯恩说话,马上又说道,“不过你来这儿看病就对啦,我哥他可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医生,是有行医资格的那种,不用献祭哒,我们家祖祖辈辈行医,专门治疗被花粉迷惑,脑子不灵光的人。保管药到病除,跟好人一样。”

      凯恩对丽娜的话表示深深怀疑。

      “总之你们是找对人啦,我家还有两间空房,也可以借给你们住,你们就近住着,治疗也方便呀。”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嘛,应该的。给你便宜点算,两个银币,包吃包住,包治好。”

      “要两枚银币?”凯恩惊讶,这也太贵了!比城里的客栈还高出几倍!

      “没管你多要~”丽娜说得理直气壮。

      这两人来历不明,能去看病早去镇上看了,何苦来这荒村野店,虽然看着不像坏人,但自己总归是担了风险留下他们,赚上一笔也是应该的。

      “你想想啊,给你用最好的药材,还要包吃住,这附近几十里,再也找不到比我们这里更靠谱的地方啦。再说了,你带着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少爷,行动也不方便,还是在我这儿治好了再走的好。万一你一个没看住,再把少爷弄丢了,回头怎么向老爷夫人交差呢。”丽娜说完,微笑地看向凯恩。

      “好吧。”凯恩咬了咬牙,拿了两个银币出来,交到丽娜手上。

      丽娜接过银币,喜笑颜开,马上把他们带到自家多出的客房里,这里是留给阿方索给病人做小手术的地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赚点外快。

      当晚,丽娜亲自杀了一只鸡,炖出一锅香气腾腾的肉来,给两人送去。

      凯恩和大古在多日的逃离后,也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好好休息了。

      到了晚上,阿方索出诊回来,丽娜便将留宿客人的事对他说了。

      “就是之前见到的那个外乡人,拿着把剑,还向我问路来着。这回又多带一个,说是他家少爷,这几年吸花粉脑子不太灵光,我说我们这儿包治好,就留下啦。”

      丽娜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阿方索放下·药箱,脱掉外套,洗了手,和妹妹一起坐下来吃饭。

      “看看这是什么?”丽娜拿出刚收的两枚银币,在阿方索面前炫耀,“别说下个月,就连下下个月的伙食费都够啦。我厉害吧~”

      阿方索看了眼银币,哼了一声,“这钱不挣也罢。”

      “怎么?”

      “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疑吗?”

      “当然可疑啦,但上门的买卖,哪有递到手的钱不要的。你只管给那傻少爷多灌几碗醋进去,给他醒醒脑子就得了。”

      “能沉迷齐杰拉花粉好几年,还生在富贵之家,又偏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来看病,可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多半不是好人。给他几服药,清醒了就赶紧打发他走。”

      “我也是这个意思呢。”

      晚饭后,阿方索亲自来到凯恩和大古的房间,他给大古把了脉象,又看了气色,然后问大古道,“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大古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回答。

      “叫什么?”

      凯恩担心大古不会撒谎,一时说漏了嘴,便用目光暗示他。

      谁知大古想了半天,又不说话了。

      阿方索又问别的问题,“那你知道自己家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在南边。”

      随后阿方索又问了几个问题,大古也基本都能答上来,只是慢吞吞的,反应有些迟缓。

      阿方索看过之后,对凯恩说道,大古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吸食花粉太久了,一时间回到现实有些不适应而已。他以前也见过几个长期吸花粉的人,有的人对花粉过敏,即使戒掉之后,清醒过来也容易落下后遗症,不过后遗症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只能根据情况慢慢调养。

      凯恩问阿方索,都可能患上什么后遗症。

      阿方索道,这却不好说,有的眼睛看不清东西,有的味觉嗅觉失灵,有的四肢不协调,还有的总爱头晕,当然也有适应花粉完全没有后遗症的,因人而异。

      随后,阿方索开了几天的药,给大古服下。那药又酸又苦,难以下咽,大古几欲作呕,但为了有一个清醒的头脑,还是忍着恶心一饮而尽。

      又过了三四天的光景,大古的神智已经基本恢复正常,除了偶尔头晕之外,和以前没大区别。这三年他都在梦里度过,若论心智是否成熟,也不过如此而已。

      凯恩在这几天,将这三年发生的事林林总总的都告诉了大古。包括卡蜜拉篡位登基,露露耶统一,对外大兴土木修建生祠等等。

      凯恩还对他讲了自己是如何营救他,又是如何受到国师的协助的。

      “那我这样走了,会不会连累国师?”大古问道。

      “这倒不会,国师她放我们离去的时候,对我交代过,说女王不会对她怎样,叫我们不必担心,只说让我带着你走得越远越好。”

      入夜,大古和凯恩躺在各自的床上,准备睡去,这是他们在这家医馆待的最后一天,明天一早,两人就要启程离开这里了。

      凯恩原打算将大古带回山寨,虽然入寨并不容易,但好在他们二人之前与寨子有过交集,算是不打不相识,大古又算是凯恩的引荐人,这次凯恩带大古上山,想必也不会太难。

      可大古却另有打算,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巴掌大的夜空,即将盈满的月亮将幽蓝色的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想起了故乡。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等到月亮再一次圆满之时,今年的献祭就又开始了。在卡蜜拉统治下的加图索,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凯恩,明天我们就分道扬镳吧。”大古说道。

      “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和我回山寨了?”

      “嗯......我想回加图索看看。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就别和我一起了。”

      凯恩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他说道,“你要回去,也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去啊,先和我回寨子,等今年的人交完,我陪你下山。”

      “......你这回闯托勒幂王宫,玛丽知道吗?”

      “我哪儿敢让她知道啊,这不是害她吗。我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想了想,凯恩又问,“怎么,她嫁人了?”

      “我不知道,但应该还没有吧。”

      凯恩这才想起来大古梦游了三年,问也白问。

      大古道,“就这么定下来吧,我回加图索看看,你不用为我担心。”

      “......少爷!”凯恩长叹一声,“行,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和你一起去。”

      “真的?那太好了。”

      “我有山寨发的令牌,我们给王室修墓,有特赦,遇到抓人的官兵也不用献祭,有我陪着你,更安全。”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深夜才各自睡去。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两人骑上各自的马匹,告别了医馆的兄妹二人,踏上了去往加图索的路。

      丽娜望着渐行渐远的二人,仍旧依依不舍的冲着他们背影摆手,口中还念叨着,“欢迎下次再来啊。”

      阿方索站在她的旁边,又拍了下她的肩膀,说道,“妹子,这样的人,肯定有故事。”

      “这个我当然知道。”

      “别陷进去,多想想你掌家奶奶的梦。”

      丽娜放下挥动着的手,看向阿方索说道,“知道知道,你有时间教导我,还是把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吧。我也不过是看在钱的面子上罢了,那种奶油小生一样的货色,本姑奶奶可没兴趣。”

      “啊~你果然关心那个傻少爷。”

      “你!我没有!别瞎说!”丽娜丢下一句之后,便回屋准备营业了。

      凯恩和大古一路快马加鞭的行进,大古神智清醒了,两人走的也比以往快了许多,只过了三两日,便越过地狱之门,来到加图索境内。

      凯恩远远的望着地狱之门,对大古说着当初的情景,想当年,还是大古拉着板车,带着凯恩,一路走到托勒幂的。

      大古虽然思乡心切,但对于凯恩他还是心有愧疚,他对他承诺,只要在加图索略转一转就心满意足了,他会和凯恩一同上山。

      加图索被兼并也有几年的时间了,虽然国王换了,但一眼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一天,天气晴好,秋阳高照。

      两人走过边境,来到一处村庄,见前面有一队的官兵正挨家挨户的抓人。

      一个中年妇女拖着个十来岁的男孩,不让他被官兵拽走,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道,“他才十二岁啊,求求官爷把他还给我吧,再让他和我住几年就好,他还没说媳妇,好歹生个娃再走啊。求求官爷开恩吧。”那妇女头发凌乱,泪眼模糊,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

      此时大古离得还算远,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凯恩一把按住他拿着缰绳的手,说道,“殿下,你别管,这样的事儿太多了,你管不过来。”

      “我......我知道,又到献祭的时候了,我不惹事,就是了。”

      凯恩稍稍放下心来,他催促大古快走,可大古勒住缰绳,原地不前。

      凯恩长叹一口气,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凯恩,你别担心,幽怜曾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明白的,这次一定不惹事,一定不。”

      “我信你行了吧!”凯恩低骂了一声,见大古翻身下马,自己也跟着下马。

      两人在不远处,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更多的士兵带着更多的人祭向这边赶来,眼看着献祭的日子就要到了,这些抓来的人祭要先放到牢里关几天,等人凑齐了一起上路。

      那女人终于没能撕扯过强壮的士兵,任由他们像拎鸡崽子一般,把男孩夺取。

      女人忽然看到了大古和凯恩两人,他们有马匹,凯恩又背着长剑,已经看了半天的热闹,那个身材略高大,背着长剑的男子早已经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士兵抓人,而另一个身材修长,长着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眼中满是愧疚和不安,虽然他一直没有干预官兵的所作所为,但他那充满怜悯的样子,仿佛是在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一定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女人这样想着,冲到了大古身边,她对他跪了下来,伸出枯瘦的手臂抓住他的衣襟,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位大侠!大老爷!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吧!他才十二岁,他还没结婚,没生孩子,我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我啊!他才十二岁啊!求求您救救他吧。”

      大古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他一下子变得茫然而不知所错。

      凯恩却说道,“我们能帮你什么呢,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今年不走,总有一年也要走,世道如此,救了你,也还会有别人被抓去献祭。”

      “不!不是这样的!”女人一边哭一边说,“不满十六岁不用献祭!他们只是收了别人家的钱,才来我家抓人!我们没钱打点他们,就要骨肉分离啊!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明明我儿子不用献祭!该献祭的是别人家啊!”

      正说话间,几个官兵走了过来,他们身上的甲胄破破烂烂,腰间的刀松松散散的挎着,一眼看上去像流氓一样。

      一个士兵走到凯恩和大古跟前,挺胸叠肚的问道,“你们俩是干什么的?户籍拿来看看!有没有赦免令?没有的话,就跟我走一趟。”

      这些官兵早就注意到大古两人了,只不过看见他们手中又兵器,二人又气质不凡,不像是好惹的主,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打算找他们的麻烦。谁知这两人还看上热闹了,更有甚者,那疯女人竟然想靠这两个外乡人救她儿子,疯言疯语的胡乱说一气,让他们的脸面可往哪儿搁。

      于是也围到大古身边,一探究竟。

      凯恩十分淡定,他从怀里拿出两张赦免令,递到这些人的眼前,“我们是给王室修墓的工匠,下山办点事,纯属路过。”

      赦免令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轻易无法造假。官兵们拿过两张皮革制成的文书,看了又看,知道这二人从山寨里来,保不齐还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不便纠缠,只得将文书还回去,却犹有不甘的说道,“造墓匠神气什么啊,死一个贵族,你们照样几十几百个的陪葬,还不如他们呢,哼~”

      凯恩不去争辩,他拉起大古就要离开,可跪在地上的女人哪里肯放他们走,她已吃定了大古是个面善心软的,就匍匐在他的脚下,又一连磕了十来个响头,哀求道,“求求您行行好,给我点钱也行,让我把我儿子赎回来,让他再陪我几年,求求你们了!”

      这里的动静早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主意,除了围上来的官兵之外,赶来看热闹的村民也越来越多,这些村民大多数是女人,也有少数男人,包括年纪大的男人,这些人多半是在村子里有些势力的,无非是乡绅村官之流。

      虽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大家似乎都不愿意错过这样一场好戏。

      大古问道,“那要多少钱,才能救下你的儿子?”

      “要十枚银币!他们就会放人!”

      话音一落,围观的人群里发出细细碎碎的蜚语声。

      一些议论的话或长或短,落进大古的耳朵里。

      “我说大嫂子,你拿钱消灾了,那倒霉的不就是别人家了么,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只顾着自己,不顾着别人。那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了,偏你家生了儿子不成?”

      “就是,做人可不能这么自私。”

      “一看这家就不积阴德,前两年他家男的走了,这回又到她儿子,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往他家去呀。”

      “这回儿子也去献祭了,无事一身轻,趁年轻,改嫁接着生呗。”

      ......

      那些细碎的话语不断的传到大古耳中,大古一句一句的滤着这些话,没有一句是指责官兵们的,更没有一句是骂基里艾洛德人的。

      这也是人之本性使然,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这个道理大古明白。

      但他还是站出来,想为这个妇人讨一个公道。

      他对官兵们说道,“你们怎么能通过收受贿赂决定哪家献祭呢?这不是徇私枉法吗?他才十二岁,还不到献祭的年龄,你们这样做,公正何在?”

      凯恩长叹一口气,把头扭向一边,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公正?王法?哈!”为首的一个官兵满是不以为然,“你懂什么是公正,什么是王法?我们创收,那也是上面允许的,我们不辞辛劳的抓人,天天人吃马嚼的,哪儿不是钱?收上来的这几个子儿,一分一厘,都是要上交的,我们兄弟占着什么了?”

      “就是,就是。”他身后的几个士兵起哄附和。

      “你外来的少管闲事,赶紧躲回你的山头去。”然后耀武扬威的对着众人嚷嚷,也是说给那个村妇听,“明码实价,十个银币,一分也不能少。”

      那妇人哀嚎不止,大古转向凯恩,问他道,“你有没有十个银币。”

      “没有。”凯恩干脆的回答。

      “这点钱都凑不出来吗?”

      “真没有,我真没有。”凯恩说完解开钱袋子,递到大古面前,里面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铜币而已,凯恩说道,“包袱里全是旧衣服,不信的话你自己翻。这一路走来,早花的差不多了,我还能骗你。”

      凯恩知道他家殿下又要爱心泛滥了,语气也不由得急躁起来。

      妇人噙满泪水的眼眸中写满了失望,但她还是用她那脏兮兮的手紧紧的拽住大古的衣襟,口中念念叨叨着,“他才十二岁啊,他才十二岁,我可怎么办那,我可怎么办那......”

      “你先别急,”凯恩听见大古这样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这也是最后一个办法了。”

      凯恩双手环在胸前,胸口的一起一伏显示着他无可奈何的愤怒。

      其实大古并不想去死,至少他不想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就去死,他才刚刚从卡蜜拉的手中逃了出来,他还有好多事想要去做。

      这一路上,他想了又想,他想要复国,想要复仇,可是想归想,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穷尽此生,也不可能像卡蜜拉那样获得巨人的力量,在等离子光的照射下,只有灰飞烟灭一种结果。

      若是能滥竽充数,去做人祭,到可以少贡献一个光之巨人,到算他赚了,何乐不为。

      只是对不起凯恩。

      大古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他的语气里是一贯的温柔和善,他对妇人说道,“这样吧,我替你儿子去献祭,这样他就不用去献祭了,好不好?”

      凯恩只觉得胸腔里堵着什么东西,直让他一口气咽不下,也吐不出。他盯着大古,嗤的笑了一声,说道,“那兄妹俩果然是庸医!”

      大古不言语。

      凯恩说道,“要不怎么没吧你脑子治好?!”

      跪在地上的妇人只是大喜过望,有人肯替自己儿子去死了,她的儿子不用去献祭了!

      她似乎是仍旧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又向大古确认一边,“你说的是真的?”

      大古点点头,“是真的。”

      “哈啊,太好了!”妇人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她急忙转头对官兵们嚷嚷道,“官爷听到了吧,他愿意代替我儿子去献祭!他愿意去献祭!我儿子不用去献祭了!”

      那领头的军官说道,“我说兄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后悔。”

      “放心吧,我不后悔。”

      凯恩痛骂道,“你就是个疯子!嘛得!气死我了,就不应该救你出来!你知道我废了多少劲吗?!你有为我想过吗?!”

      “凯恩,对不起。”

      “闭嘴吧你!你还以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殿下!你以为你死了他们能感激你!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你以为他们会感谢你?!我去你大爷的!”凯恩一把将大古推翻在地,恨不得再补两脚上去。

      官兵立马呵斥道,“干什么呢!不许胡来!人家这叫觉悟高,知道么。”

      官兵将凯恩推到一边,把本来套在男孩手上的铁链子摘下来,套在大古的手上,把他拽进献祭的队伍里。

      凯恩骂道,“你别指望我还能救你!不可能!我这就回去!”

      大古笑笑,隔着人群对凯恩说道,“回去吧,我不值得你这样。就这样走了,也算死得其所,不然活着还能怎么样呢?我不后悔。”

      “走!我现在就走!”凯恩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卖不动步。

      一直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属于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

      “你救他,怎么不救救我,我也才十四岁,我也没到献祭的年龄!”

      大古听了这话,好像有锥子戳进心里一般,他猛然回头,看见了那个少年,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体型消受的少年。

      紧接着,又有几个声音附和道——

      “就是,要救就都救,就一个算什么,这儿还有好多没到十六岁的呢。”

      “自我满足罢了,一看就是平时亏心事儿做多了。”

      “我看也是,今晚到了关押的地儿,看我给他好看。”

      “没准儿跟那寡妇有一腿呢,那就是他儿子。”

      “肯定是这样,不是他儿子,他能舍命救。我咋不信呢?”

      “就是,我也没到十六岁,他咋不救我呢。”

      ......

      一针接着一针,扎在大古心里,都快给他扎麻了。

      “哈哈哈哈!”人群外爆发出一阵狂笑,那是凯恩的声音,“恭喜你啊,少爷,白得个大儿子!哈哈哈哈哈!”

      然后,凯恩对那些人吼道,“你们瞎·笔·笔什么?我家少爷愿意救谁就救谁!还欠了谁的不成?!咸吃萝卜淡操心,放你的诌屁!”

      官兵们眼看着事儿要闹大,赶紧嚷了几声,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又一个老叟,头发胡子都白了,他是这个村子的族长,地位高,见识也广,他颤颤巍巍的走近大古,直了直已然佝偻的身子,仰脖盯着大古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我认得你!你是!你是那个谁!你是加图索的五王子!是先王陛下的同胞弟弟!是星宿转世啊!!!”

      最后这一句“星宿转世”说得尤为重,此话一出,就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一块石头,激起重重叠叠的细浪,人群里登时沸沸扬扬的议论起来。

      有人问这老叟道,“我说老族长,你认错人了吧,王子殿下现在不应该在托勒幂吗?怎么会跑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老头眼睛一直盯着大古,却说道,“你们懂什么,我是不可能认错的。以前老国王还在世的时候,举办庆典,花车游街,我去都城看过,那时的五王子和这个小伙子眉眼十分相像!”

      “那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啊。”

      此时大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的争论。

      老头指着大古的脸,说道,“你们看他眼角下的这颗红痣了吗?我听人说,这是先王为他纹上去的!”

      “真的?”

      “还有这样的事?”

      “那这可假不了。”

      “老爷子够八卦。”

      “消息灵通啊!”

      “可他怎么会在这儿?”

      “跑出来的吧?和女王过不下去了。”

      “她杀他全家,是你你能过下去啊?”

      “啧啧,太可怜了。”

      那老头抑制不住的得意,看着大古,等待着他的承认。

      “我......”大古犹豫着,支吾着,他很想说你们认错人了,可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为首的官兵问他道,“你真的是我们的殿下?”

      大古轻得不能再轻的点了点头,但只是这样的动作,却坐实了自己的身份。

      刹那间,人群的气氛为之一变,众人都用一种仰慕的神情望着他。

      这个大傻子——凯恩在心里骂道。这下可由你受的。

      没想到为首的官兵率先单膝跪地,对他行了一礼,表达对旧主的敬意。

      他这一跪,后面的人乌乌压压的也跟着跪了下来,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大古围在其中,敬重而又期许的望着他。

      大古连忙说道,“快起来,我现在和大家一样,可受不起,大家快起来!”

      人们纷纷起身,那官兵说道,“殿下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将你交换给女王的,您肯来我们这里,一定是准备领导我们,做一番伟业!你有什么吩咐和计划,尽管对我们吩咐,我们对先王忠心不二,对殿下也誓死相随!”

      刚刚那妇人却插嘴道,“那他替我儿子献祭还算不算啦?”

      话一出口,众人都埋怨她,骂她说话不合时宜。

      官兵道,“殿下有所不知,每年献祭一万人,本应该加图索和托勒幂各五千,可自从女王上台后,虽然明着是一家五千,但她纵容手下的人对加图索施加压力,现在每年真正分派到托勒幂的人数连两千都不到,剩下的都由我们自己承担,我们也不想弄得挨家挨户妻离子散,可实在是没法子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那军官本想说,不如大家一起反了,打不过基里艾洛德人,还打不过她?可又想到人言可畏,万一有人把自己供出去了,岂不吃亏。想到此,还是把一肚子怨气咽了回去,只道,“现在殿下来了,我们就都有指望了!”

      又有人说道,“据说女王现在获得了巨人的力量,她和她手下的跟班都变成巨人啦,王城被毁就是他们干的,要不好好的哥尔赞,不躲在地下喝岩浆,爬上来找人的麻烦干啥。还隔着十万八千里,要知道恐龙可早就灭绝了!地上不适合它们生存!”

      “难道说,殿下也获得了巨人的力量?”

      “一定是这样的,老婆都那么厉害,做大丈夫的更差不了。殿下一定已经变成巨人了,就像三大祭司那样,不然怎么能从王宫跑出来,他这是来试探我们啊。”

      “殿下一定是来引导我们的,他可是传说中的星宿转世啊!我们都有希望了!殿下万岁!”

      “殿下万岁!”“殿下万岁!”“殿下万岁!”

      还没等大古为自己辩解一句话,众人已经讨论出了五王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并且为自己设想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前景。

      凯恩切了一声,他被挤到了人群的外围,也不急着把大古拽出来,只等着看他的笑话。这回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个爱心泛滥的殿下。

      老头伸出双手压向人群,他喊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们还是要听听殿下给我们的旨意呀!”

      听他这么说,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老头转向大古说道,“殿下,您不知道,我们都十分敬重您的哥哥,也就是先王陛下。他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为了加图索的人民,他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化成石像,他和他的神兽消灭了最后一头哥尔赞,虽然那头哥尔赞本来也是要死的,但没人能够否定他的勇敢,他永远都是我们的王!”

      凯恩不咸不淡的说道,“没毛病,死人有时候就是比活人更有用啦~”

      老头白了凯恩一眼,继续说道,“我们有好几个同乡,都要和我一起去石叮咚祭祀先王,哎......要不是我腿脚不利索,我一定会去的。”

      凯恩又拆台道,“这话一听一过就得了啊,千万别感动。”

      人群里有几个人对凯恩表示不满,但碍于他身上背着剑,又是山寨里来的,一时间没人敢惹他。

      老头道,“殿下您说点什么吧,我们都听着呢。”他又提高音量,“都不要说话,我们听听殿下有什么指示!”

      人群出奇的安静,连秋风也暂时停下了它的脚步。

      大古心中忐忑,欲言又止,良久,他才慢慢说道,“我......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巨人。”

      “不会吧!”

      “不会吧!”

      “不会吧!”

      人群再一次炸开了锅,不过这一次他们很快就安静下来,众人的脸上都带着疑惑与失望,他们望着大古,期待着他的亲口否定,或者确认。

      “这是真的。”大古说道,“我能够逃出托勒幂王宫,是因为有朋友的帮助,在此之前,我一直被女王,也就是卡蜜拉,囚`禁着......我不是巨人,没有她那样的能力。”

      “那你的那位朋友一定有巨人的力量吧?”

      “就是,要不然他怎么能突破层层重围把你救出来?”

      大古答道,“不,我的朋友也只是普通人而已,他能救我出来,完全是巧合。”

      没必要把幽怜再搭上了,大古想。

      “那...那...”

      人们犹有不甘,但结果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安静,安静极了,在这安静的下面,是涌动着的难以抑制的失望。

      “啊呸!晦气!”那军官打破了寂静,粗声骂了一句,又转向众人道,“都散了,都散了,今儿出门没看黄历,踩到狗屎!”

      众人的心情也由最开始的崇敬、期待,转为了失望,悲伤,进而变得愤怒。

      他们有的说,“被女王囚禁的滋味一定很爽吧。”

      有的说,“那就是个骗子,惺惺作态。”

      还有的说,“不能拯救大家你早说啊,跪也跪了,拜也拜了,就那么喜欢被崇拜么。”

      ......

      他们肆无忌惮的说着污言秽语,有太多的话肮脏不堪入耳,大古麻木的听着铺天盖地的指责,再没有为自己多辩解一个字。

      众人在谩骂声中一哄而散,仿佛从来不曾认得他一般。

      不能拯救众人不是你的错,可你不该让大家抱有本不该有的希望,即使那不是你的本意。

      在散去的人群中,刚刚被他救下的那个男孩被母亲牵着,匆匆往家走去。

      男孩已经长得很高了,几乎和她的母亲一样高,他扯了扯女人的衣袖,悄声问道,“妈,我们还没有谢谢大哥哥。”

      女人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走得更快了,她对男孩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大古的耳中。

      她说道,“快走,谢什么谢,他是在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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