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时年少 ...
-
“父亲，再过几日便是母亲五十岁寿辰了！”逍遥王世子舞爻立在老逍遥王身后恭敬地说道，此时逍遥王舞锡猷负手而立望着墙壁上一副戎装女子骑射图，那女子面容绝美，长眉入鬓，目若寒星，一头如墨般的长发随风飞舞，矫健的身姿，伶俐飒爽，看上去英气逼人。
那正是他结发妻子冯韬，已故定远侯的幼女，逍遥王犹记当年，皇家擂台比武一战成名的少女，飞身从人群中夺目而出，红衣翻飞，肤色似雪，一双漆黑的眼睛动人心魄，她一出手干脆利落，看得他眼花缭乱，当时人人都以为作为皇家锦衣卫都督的他会赢，没想到才二十招，自己便被她踢到台下，众人皆嘲笑他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他却内心甘之如饴，回到家立刻请父母去上门求亲，生怕晚了一步她就嫁给别人了。
后来冯韬真的嫁给当时还是逍遥王嫡子的他，夫妻二人携手平天下，南征北战数十年，膝下只有一子，本是同甘共苦，无奈命运作弄。
因定远侯一家男丁女丁各个骁勇善战，在边关深受百姓拥戴，功高盖主被新帝忌讳，有言官见风使舵，上书云定远侯家族内有人欺民霸市，抢占土地，甚至在定远侯老家商行强买强卖，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皇帝立马命人彻查，果真有此事，还迁出定远侯家族在边关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等一串虚实结合的大大小小的案子，随即顺理成章定罪定远侯治家不严，居功自傲，株连九族，除了祖田宗庙，家财尽数没收，家族成年男子贬到西北做苦役，女子和幼子贬为庶人驱赶回汨罗老家，非诏不得回京。
冯韬和舞锡猷曾为此事四处奔波操劳，可是当时的老逍遥王舞庸璧，也就是冯韬的公公生怕牵连家人，将舞锡猷拘禁在家中，任凭冯韬苦苦相求也不出面帮忙。老逍遥王还同老王妃给舞锡猷私下里找寻良家女欲纳入王府做侧妃，给王府开枝散叶。
不料走漏风声，被冯韬得知，随即冯韬大闹王府和舞锡猷兵戎相见，最后舞锡猷不忍伤她，输在她手里，冯韬挥剑斩断自己的一头乌黑长发，厉声道，他们二人夫妻情分有如此发，自己此生再不入王府。策马带着自己大大小小的人马离开了王府，去了汨罗老家。
舞锡猷看到深爱的妻子扬长而去，有生以来第一次流泪，但是只流在了心里。
当时的逍遥王动了肝火，立马要修掉冯韬，并将徐家一位未出阁便死了未婚夫的二十五岁老姑娘娶进来当世子妃。可是舞锡猷也发了威，说什么这一生只认冯韬这一个妻子，就算是给他娶天仙，他也不会去迎亲。还扬言要是老逍遥王敢把冯韬休出，他就让逍遥王府断子绝孙，之后他只身一人骑马去了西北大营，一去便狠了心不再回来。逍遥王和王妃气得不行，无奈他们就这一个儿子，冯韬通共也就给他们生了一个孙子，要是舞锡猷带着儿子去死，他们可不真的就断子绝孙了。当时的孙子已经十八岁，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老两口不敢做得太过分，只好妥协，但又不能出尔反尔的回了徐家，就只能委屈徐家姑娘嫁过来做侧室。
十几年内发生了很多事，还没死便退位给自己儿子的太上皇在京郊行宫里驾崩，老逍遥王和王妃也相继去世，不得不回来丁忧并继承王位的舞锡猷，始终见不到冯韬。
他们的儿子已经请封为世子，并且娶了沈家最美丽的幼女为妻，两人生了三个女儿，一直不见儿子，舞锡猷叹道，“没有儿子未尝不是件好事！”当今皇帝猜忌多疑，他们家很有可能会步当年定远侯的后尘，所以他并不很焦急有无继承人。
“你们当初把三丫头送过去，也算有心了，听说她从三岁起就跟着你母亲学习武艺，看来你母亲准备将自己的衣钵传给她了！”逍遥王浑厚清朗的声音似从远方传来一般。
“父亲，倾君有母亲教导，是她的福气！”其实当初怀有倾君的时候，世子妃沈氏非常艰难，大夫都说胎像不稳，保不住，生的时候几乎难产。且是鬼门大开那天深夜出生，阖府上下都看到百年难得一遇的血月，沈氏十分恐惧自己的孩子，连抱都不敢去抱。家里请了天师算卦，天师说这个孩子要找一个命硬的人代养才能养得活。两夫妻才想到住在老家几十年的老太君冯氏，想她南征北战，从来都打胜仗，命格一定过硬，便让人送到乡下去了。要说孝顺，舞爻自出生都没怎么见过自己的母亲，都是由祖父母带着。所以跟自己的祖父母更亲近，对自己的母亲也不见得有多孝顺，他的媳妇进门前后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自己的婆婆。两人能想到她还是得沈氏的母亲杨老太君指点。
“照旧把东西给她送去好了，今年大寿要多准备一倍！”逍遥王轻声道，舞爻得令，行礼退下。
息心阁
“夫君，王爷怎么说？”沈氏替舞爻宽衣，一边问道。
“照旧翻一倍，额外准备些寿桃，五福衣，五味瓶，全五牲，五谷，哦，在给打一把玲珑长短剑！就用我那把扶桑刀熔了去打好了！”
“为何还要长短剑？”沈氏惊讶道。
“呵呵，你有所不知，三丫头倾君在跟母亲学武，我们也不好没有表示！”舞爻笑道。
“女孩子家学什么武艺，舞枪弄棒的伤到了怎么好？”沈氏有些不赞成，虽然她听说自己的婆婆乃是巾帼英雄，但是自由学习女戒的她从来都觉得女孩要温良恭俭让，学习女红，再不济学点诗文也好。干嘛非要学男子打打杀杀的不成体统。
“母亲肯教她是她的福气，当年天师不也说了，这还不好养，学点武艺强身健体，说不定更好养些，你就放心吧，我母亲的功夫，全天下都还难逢敌手！”舞爻知道沈氏虽然对三丫头有过怨言，只因怀她生她的时候都太过艰难，但是心里还是担忧她的，所以出言温声安慰她。
“那丫头也可怜，生下来我都没有抱过她，便把她当成妖怪一般送出去，现下想想也是不该！”沈氏说这话几乎落泪。
“好了，过几年孩子长大就要议亲，还是会回来的，你就放心吧，我母亲教导，不会让她跟你不亲的！”
“嗯！”
“长姐，我来看你了！”十岁的舞细君已经开始抽条，如三月里的西湖边上柳枝，纤细婀娜。瓜子小脸，细眉细目，樱红的小嘴，雪白的牙齿笑起来格外甜美。虽然比不上倾国倾城的大姐，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唉，日后我入了宫，咱们姐妹就再难见到了！”王府郡主舞眉君，弯眉杏眼，粉面桃花，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刚出生没多久便被皇家钦点做太子妃，马上及笄，及笄之后便要入宫。
“小妹还给姐姐寄来了东西，难得她自幼长在乡下还想得到我们！”舞细君拿着手里的信件，由于舞眉君要入宫，从十岁起便跟着四个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学宫规，家里的事很少有机会过问，相比之下二妹妹舞细君就自由多了。
“难得她有心，这是什么！”两个丫鬟端着东西进来，舞眉君一愣。
“呵呵，是小妹自己编的竹蛐蛐，好玩吧，跟真的一般，这里还有她画的画，她写的信！”
“呵呵，小妹真有趣！”
信上写道，“小妹舞倾君在此拜过两位姐姐，听闻长姐要入宫做太子妃，恭喜姐姐，入宫之后规矩森严，肯定没有乡下自幼，由于天气燥热，我前两天背着祖母到河里游了一圈，回来衣服不见了，只好找树叶遮挡一番，回家之后，祖母看了我半天竟然笑得差点背过气，但是一向温和好说话的方嬷嬷竟然发了火，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骂我，说我是大家小姐，竟然赤裸着身子招摇过市，再有下回，她要送我回京和大姐姐一起跟宫里的嬷嬷学规矩，我听了之后便问，宫里嬷嬷会教我什么，她说走路要一步七寸，目不斜视，头不低，身子不晃，手上就算带一百个金镯子也不能发出撞击声！我听了直缩脖子，当下发誓日后不敢了，想到大姐姐肯定十分辛苦，我给大姐姐编了几个蛐蛐解解闷，虽然不值钱，乡下也买不到好东西，只能自己动手了，本来想要绣个荷包给姐姐，可是跟方嬷嬷学了几天刺绣，我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希望大姐姐原谅则个，听说二姐姐如‘弱柳扶风’我问过嬷嬷是什么意思，嬷嬷说就是身子弱，我给姐姐做了一个弹弓，每天姐姐捡几个小石子打打鸟，多锻炼一下就好了。我身体非常好，每天练弓箭，可以射到隔壁梅夫子家门外上的照妖镜，梅夫子的大儿子天天像个癞皮狗一般跑到家里来要拜祖母当师祖，他们也没找我算账。唉，乡下是好玩，可是没人跟我玩，他们都打不过我，他们家里人都让他们躲着我，实在没意思，不说这么多了，等我学艺有成之后便上京城找你们，要是你们挨欺负了我便帮你们出头，不对，大姐姐要入宫了，我不能打到宫里去，不然方嬷嬷让我留在宫里和那里的教养嬷嬷学规矩可怎么办，大姐姐，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人欺负你的，嘿嘿！小妹舞倾君再次拜上。”舞眉君和舞细君流着泪看完这封信，最后笑个仰倒。
“哈哈哈......”
“小妹真是个妙人，笑死我了！”两人躲在屋子里笑到肚子疼。屋外小丫头急得不行，要是待会教养嬷嬷来了，肯定会劈头盖脸骂自己一顿。可是大小姐从来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怎么办才好？
“嬷嬷，奴婢......我......”丫鬟宁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跪下，教养嬷嬷摇摇头，示意她不出声。转身离去，大小姐做姑娘的时候不多了，日后也没有这么多机会了。
“大武哥哥，你为什么要跟我祖母学功夫啊？”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十分好听。
“对呀，三妹妹帮我说说好话吧，我天天给你买糖吃！”梅尚武讨好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才不吃糖！”小女孩晃着自己的两个朝天揪，坐在矮墙上蹬着小腿。
“那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好不好？”梅尚武机灵的说道。
“那好，我让你跟我天天打架，陪我练功夫！做我的小跟班！”
“这还不容易，小的给主子请安！”大丈夫能屈能伸，梅尚武今年十岁，不爱读书，一次夜里跑到冯老太君的庄子上，见识到冯老太君的冯家枪法，当下跪地求师，已经磨了几个月了。冯老太君看他倒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只是没有打好基本功（冯家内功心法），不然很难练到上乘功夫。但是梅夫子是村里有名的读书人，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读书上进，她也不好越俎代庖，便没有答应。
梅尚武回家央求爹娘，过了一个月他的父母终于松口。跟他说要冯老太君答应才行，他便日日跑到隔壁来求。
“祖母，你就教教大武哥哥吧！”舞倾君跑到屋里抱着正在炕上打坐闭目养神的冯老太君的大腿说道。
“他给了你好处？”冯老太君闭着眼睛冷声道。
“没有，但是他答应做我的护卫，嘿嘿！”
“哼，护卫，你个乡下丫头要什么护卫啊！”
“我将来长大是要做一个像祖母一般的巾帼英雄的，哪能没有护卫啊？”舞倾君拍拍胸脯高声道。
“就你还要做英雄啊！”方嬷嬷笑着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刚从园子里摘回来的果子。
“我就是要当英雄，将来上阵杀敌，以一敌百，我左手拿着红缨枪，右手拿着销魂鞭，打遍天下无敌手！”舞倾君边说边比划，小肥胳膊小肥腿晃得乱颤。
“哈哈.....我们小倾儿真厉害呢！”方嬷嬷放下手中的东西捏捏舞倾君的笑脸。冯老太君嘴角直抽抽，有这么一个活宝孙女倒是给她的生活添了不少乐趣，每天都能被她逗笑。
“好吧，告诉梅尚武，叫他爹娘准备好拜师礼，挑个好日子我收他做徒孙！”冯老太君开口道。
“祖母真是太好了！”舞倾君颠颠的跑出门去找梅尚武了。
正好八月初八那天是个好日子，梅尚武一家人聚到冯老太君家里，村里爱看热闹的也都来了。冯家当年被贬的女人孩子们都跑过来观礼。
“四妹，想不到你到了五十岁才想起收徒弟！”冯老太君的娘家大嫂蓝老太太笑道。
“是啊，这可是难得啊！”冯家二嫂吴老太太也跟着凑趣。冯家三老太太也来了，但是她生性没有这么活泼，自从夫婿被发配西北做苦力之后，她就很少有笑容了。立在一旁只是静静的观礼，也没跟着说什么。
“时辰到！”梅尚武整理老娘给他做的新衣服，端正的走过来，冯老太君坐在屋内，正堂中央，门外摆放了祭台，用来祭拜祖先。梅尚武要先祭拜过冯家的先祖，才能行拜师礼。
“第一关，上刀山！”冯老太君相伴多年的女护卫程瑁高声喝道。由于梅尚武没见过这阵式，听到这几个字，吓得浑身冒汗。
“鉴于大武不是冯家子弟，没见过这阵式，就改成走滚石好了！”方嬷嬷开口，说罢挥手示意，有人抬了一个麻袋，在大武面前缓缓倒出来了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
“大武，你要赤脚走过来！”
大武是乡下娃，从小都是赤脚走田地，这倒不怕，当下脱了鞋子轻松地走了过来。
“第二关，下火海！”大武一听又是一身汗，连梅娘子和梅夫子都有些担忧。冯家亲眷们都是经历过的，所以都没什么，墙外围观的老百姓们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有人端来了一个装着火炭的盆子放在大武面前。
“大武不必担忧，跨过这个火盆即可！”如是冯家子弟那是要走火炭的。不过冯家子弟自幼学习心法内力，“上刀山下火海”那都不是什么厉害的，像现如今已经六岁的舞倾君都可以轻松自如的走在刀刃上了。
“第三关，跪祖先！”大武正要跪，冯老太君喝了一声。
“大武，你要想清楚，跪了我冯家的祖先，日后你学的武艺可要为我冯家出力，即便不是为奴为婢，但你也不可以向外人传授了，便是你自己的儿子都不可以！”
“我明白，我愿意拜！”
方嬷嬷为他点好三炷香，让他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上香。大武行礼之后还要跪着听训。
“冯家家规，学武用心，即便个人资质不能练到上城武功也不可懈怠，是以强身健体，保住根本。冯家子弟决不可轻易在外逞能斗狠，惹是生非，保家卫国，为民除害才是正道。如有违背，即刻废其武功，逐出家门！”程瑁说完，围观的一干人等都暗暗叫好，这才是真正的簪缨世家，规矩森严！
“弟子受教！”
“好，进屋敬茶！”方嬷嬷引着大武进了正厅，给他端了一碗茶。让他先行礼。
“师祖在上，受徒孙一拜！”冯老太君看着大武行礼，正要接过茶碗喝茶，猛然听到一声，“慢着！”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那时年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