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称帝纪实》枉凭栏

185、夜奔

　　周书童和广平县伯一前一后地在营地里穿行，不一时便到了苏晟乘坐的黑帷大车旁，车窗蒙着帘子，里头隐约透出光亮来，车队总管苏大河正在一旁吩咐伙计做事。

　　周书童上前一揖，笑问，“大河哥，听小静姐说苏大公子找我家官人有事？”

　　苏大河眉毛一动，向广平县伯行个礼，笑道，“大爷目下不在车内，官人之事已交代给小人了，还请官人稍待，等我料理完这几个小子，再与你分说。”

　　广平县伯眯眼想开口，周书童忙用手肘捅他一下，他才勉强点头。

　　苏大河便转身继续吩咐那几个伙计明日进城事宜，同时心下飞快思索，他知道这是魏参将的调虎离山之计，先前朱、孙两个官人也曾找来过，而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把这主仆二人留在此地时间越长越好。

　　于是他便更加细致地调|教那几个伙计，一句话能说完的事硬是要拖到五句，还要巨细靡遗地就每句话的含义进行更深入的讲解。

　　先前对付朱孙二人时，不论他如何拖延，那两人都会乖乖等待，不过这次，这法子却似乎不那么好用了。

　　他只说了片刻，那周书童就笑微微地开腔，“打量着大河哥你这里也忙着，不如我们先回去，稍晚些或明日再来拜会苏大公子吧。”言毕就拉着自家官人要走。

　　苏大河赶忙拦住，赔笑道，“周官人恕罪，恕罪，小的笨嘴拙舌，这才啰嗦了许久，眼下已好了的。”又对几个伙计道：“你们先散了罢。”而后引着周书童并广平县伯往货车那处走。

　　苏大河边走边道：“官人有所不知，咱们苏家最是好客，所以能做到如今光景，广结善缘是免不了的。似这等大型商队，每年怎么也有几百回，每次也都有三五官爷赏脸，托身于商队随行一道，每当离队之时，我苏家都有薄礼相赠。明儿进了瀛州城，这队也就要散啦，今番请周官人过来，便是请您挑选礼物的……”

　　其实这话不假，苏氏商队确是有这个习惯，但所赠礼品无非是几样寻常表礼，布匹、酒食，又或是当地土仪，每有官员离队时，自有苏家伙计奉上，却从来没什么“邀请官人亲自挑选礼品”的规矩，毕竟都是些芝麻官，最高不过七八品，苏家皇商尊贵，结个善缘而已，却不必过分谄媚。

　　故而，这当然是苏大河的拖延之计。

　　广平县伯和周书童对视一眼，都觉不好拂了这位大总管的美意，又觉这一会儿也不致出什么事，不必过分警惕，于是便跟上去，同苏大河客气起来。

　　广平县伯毕竟是汝南郡王嫡子，正经宗室，好东西是见过不少的，心中又十分不屑苏家，遂只要了三斤白茶，两匹杭绸，一根火腿，八样什锦点心盒子，方矜持谢过，走了。

　　望着周氏主仆的背影，苏大河皱起眉来，他是再想不出什么挽留的法子，可这回拖的时间明显不如前两次拖延朱、孙二人的长，也不知魏参将的事情办妥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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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周书童和广平县伯回到自家车子左近，见那个叫小静的丫鬟百无聊赖坐在车辕上，掩着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周书童就走过去笑道，“姐姐久等，可是乏了？”

　　魏紫撇着嘴，“是有点。”又看着周书童手里的东西，就知道苏大河用了什么伎俩，笑道：“官人拿得也忒少了些，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苏家亏了你们。”

　　她说这话时微微斜着眼，显得十足十的傲慢，广平县伯一路上吃她的排头已不止一次，此刻眼见是最后一晚了，心下恼怒便有点按捺不住。

　　周书童就赶紧抢在广平县伯前头开口，“不敢不敢，消受这些，已足领盛情。”

　　魏紫就指了指捎过来的那壶黄酒，“商队最后一日，待会他们要宰些鸡羊烤来吃，官人可就着酒用些。”而后草草一礼，径自远去。

　　广平县伯和周书童就进了车里，见油灯盘子里只剩一些黑色余烬，这才放心。

　　但他们还是不敢开口|交谈，广平县伯就拿过一张纸，刷刷写道：“这苏家也太张狂了些！一个烧火丫头，眼睛也长在了头顶上。”写毕把笔重重一搁，显然仍在恼怒。

　　周书童看他一眼，写道：“苏氏富甲天下，傲慢些也在情理之中。”

　　广平县伯冷哼一声，思忖一阵，又写，“待我联络缇骑，杀了姚白二将，入主燕云，姓王的在金陵就等着掉脑袋了。到时苏家跟着倒台，看他们还狂不狂得起来！”一边写一边冷笑。

　　由于王徽和苏锷的良好关系，如今世人多半觉得苏家是倚靠着燕云王的，倒已很少有人记得当年王徽和前婆母苏氏之间的龃龉。

　　周书童又看他一眼，忍住内心厌烦，写，“伯爷慎言。”

　　广平县伯又哼一声，忽然放下笔，冷冷道：“我出去转转，你把这些烧了罢。”说完掀帘出了马车。

　　周书童目送着他，眼神有些阴狠，随即低下头来，把那些纸一张一张递到油灯上。

　　忽然，他的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车厢角落处的半个脚印，十分隐蔽，不仔细瞧不出来。

　　形状纤巧，应是女子所留，颜色浅淡，显然着地极轻，此人身法必定不错。

　　周书童眼睛眯起来，他和广平县伯一整天都没离开过这辆车，也只有方才那一会儿被支走，而当时车子近旁的女人——

　　那个叫小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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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魏紫睡在一顶五人仆妇帐篷里。在此之前，除了当年在阳和所刚参军时睡过十人以上的大通铺，她还从未和这么多人一起睡过，刚进商队时还有点不习惯，不过一月过去，现在也好了。

　　明日一早就要离队赶往幽州，又时刻担忧广平县伯裹乱，她今晚有点难以入眠，同帐的仆妇都开始打鼾了，她却还在翻身。

　　忽然，她仿佛听到了什么。

　　帐外有极轻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靠近这里。

　　好容易酝酿出的困意乍然消失，魏紫悄无声息跃起，从枕下抽出防身匕首，又把被子拢了拢，装成有人在睡的样子，而后倒提匕首，猫着腰来到帐篷帘门处。

　　所幸此处没有火把照明，她的影子不会映在帐篷上。

　　帐外那人走到近前便停了，颇有耐心地等了一阵，而后轻轻搬开压帘石。

　　帐篷门轻轻掀起一角。

　　魏紫目光一凝，就是现在！

　　她却不急着刺出匕首，只是将刀柄往那人脑袋的方位狠狠砸去。

　　那人猛然后撤，魏紫顺势掀开帘门，矮身冲了出去。

　　那人似乎正等着魏紫冲出来，双手成爪，就朝她脸上袭来。魏紫却并不慌乱，多年征战沙场，她经历过比这凶险百倍的局面，趁势抓过那人手腕，用力一扭。

　　那人动作一滞，魏紫跟上去一膝盖撞在那人腹部，那人痛哼一声，半跪在地上。

　　魏紫更不迟疑，直接一横踢将那人撂倒，随即用膝盖压住那人上半身，匕首点在他喉头上。

　　借着附近火光，她能看清这人就是广平县伯身边的周书童。

　　——看来终究是在马车内露了行藏。魏紫对自己有点失望，随即又冷静下来，冷冷盯着周书童，将匕首往前递了递。

　　周书童咳嗽一声，低声道：“你——你不能杀我，我主子知道我来了这里，若我不回去，他定会叫喊出来，于你不利。”

　　魏紫哼了一声，“我能杀了你，也能杀了他。”

　　周书童定定看了她一阵，忽然道：“你是燕云王的人？”

　　这等夜袭、刺杀、审问之类的事情，魏紫并不是熟手，面对周书童这样刀下尚能冷静反问的人，她很有些不习惯，也怕自己说多错多，索性闭住嘴，给他来个默认。

　　周书童仔细看她一眼，似是确认了什么，诡异地笑了，“若你是，你就更不能杀我了。”

　　魏紫被他搞得有点烦，想起主上和濮阳荑等人平日教的东西，沉声道：“我不想听。”说完手一紧，就要往前猛送匕首。

　　周书童果然被吓住，脱口道：“等等！后日午时我要在幽州与缇骑中人会面，若他们没等到我，就会引爆火|药！埋在燕云王府的火|药！”

　　魏紫身体一僵，几乎被他吓出冷汗来，动作也呆了一呆。

　　周书童一点没犹豫，闪电般出手朝她脸上抓去，魏紫猛地抬头，却没有全部躲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被他抓掉了。

　　魏紫怒哼一声，抓住他那条胳臂，直接给他卸了膀子。

　　周书童倒也硬气，疼得脸色煞白也没叫出声来，只是看着魏紫的脸，缓着声道：“魏——子敬？”

　　魏紫直接拿匕首在他腿上刺了个血窟窿，喝道：“火|药埋在王府什么地方，快说！”

　　周书童疼得留下汗珠来，冷笑，“我说了你就会一刀了结我，我又为何要说？”

　　魏紫只觉方寸大乱，怎么也冷静不下来：杀了他，火|药随时都会引爆；可若不杀他，谁知道这人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他的话或许有假，但她又怎么敢去赌？

　　一时之间心急如焚，魏紫咬着牙，泄愤般在周书童身上又戳了两个洞。

　　周书童脸色惨白，表情却十分轻松，似乎拿到这大名鼎鼎的女将军的软肋一般，悠闲道：“魏将军不必担忧，你大可押解我和伯爷一道前往幽州，到了燕云的地盘，你们行事岂非更加便宜？伯爷不会武功，我们俩加起来都打不过你一个。”

　　魏紫几乎急出汗来，周书童说的看似有理，但他既然敢说出来，那就肯定有阴谋，决不能听！

　　她紧紧盯着周书童的眼睛，苦苦思索王徽、濮阳荑、云绿等人在这种情形下，又会怎么做。

　　燕云王府……燕云王府……火|药……

　　忽然，仿佛有一线光照进脑海，她猛地呆住，福至心灵一般——

　　既然已经知道火|药埋在王府里，那无论如何，他们都可立于不败之地，只消疏散王府里闲杂人等便是，甚至还能以此钓出那个什么缇骑的人——如果周书童没有说谎的话。

　　一块大石重重落地，魏紫几乎要笑出来，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才转过弯来，方才还白白急了那么久。

　　周书童尚不知魏紫的心理变化，只看出来她的情绪变了，一时狐疑，忍不住问，“你——”

　　话没说完，魏紫冷冷道：“你没用了。”言毕手起刀落，割断了周书童的脖子。

　　她搜了搜他身上，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营地附近便是漳水，魏紫拖着周书童的尸首来到河边，把尸体沉入水中，又把身上沾血的外衣除下扔进水里，再回帐篷中换了一套干净衣物，而后向广平县伯的马车走去。

　　可惜人|皮面具被周书童抓坏了，不过那玩意接下来也再没什么用处。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她要做的就是尽快带广平县伯前往幽州，与姚黄和白蕖会合，既然已经除去最难缠的周书童，苏家商队里再没有明面上的敌人，那她当然是选择夜里就走。

　　至于缇骑、火|药之事，她相信，审广平县伯肯定要比审周书童简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