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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山雨 ...

  •   丑时三刻,金陵城万籁俱寂,只有隐约的更声从远方传来。

      燕云王府一灯如豆。

      王徽的书房不小,然而此刻坐了十几个人,也有些拥挤。

      除去朱癸坐镇西郊行辕大营无法赶来外,其余云绿、濮阳荑、魏紫、赵玉棠、曹鸣等人皆在,此外万衍、范颖、邵云启、苏锷等人也俱在座。另有两个穿了便服的年轻宦官,一个是皇贵妃身边的小季子,还有一个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瑾的干儿子顺顺。

      这顺顺是永嘉二十三年进的宫,也姓张,余杭人,和张瑾是同乡。他初入宫时,净事房的老太监见这孩子竟是张公公的乡党,还是同姓,生怕有什么干系,纵使无人招呼,也还是小心翼翼安排了,叫他去乾清宫茶水房做个提壶烧水的小火者。

      乾清宫茶水房活计清闲,每日不过烧水泡茶,准备些茶点,专门给朝房里候着上朝或面圣觐见的大人们预备着,毕日所见尽是公卿勋贵自不必说,运气好了,甚至还能送茶到御书房去沾沾龙气,一些胆大的后宫贵主,也常会使银子到茶水房打点,问些陛下的作息情况、茶点爱好之类。

      后头这些自然是不好随意透露,但即便茶水房的人什么都不说,那些低位妃嫔小主们也还是要时不时孝敬着他们,毕竟天子近人,若一个打点不好,都不必在皇上跟前说什么,只传一两句到司礼监几个大人物耳朵里,就够她们喝一壶的。

      这样一个名利两收、又清闲无比的所在,自然是所有年轻小火者们打破头也要抢的地方,能在茶水房做事的,哪个身后头没有一两条得用的关系?如此,看似“孑然一身”的顺顺就显得十分另类了。

      再加上他性子沉默,只知埋头做事,很少说话,嘴也不甜,就很是有一批人看他不顺眼,隔了段时间,便商量着找个由头“教训”他一顿。

      这些无根之人若坏起来,那是比后宫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教训”人的法子也远比打一顿揍一顿要阴险狠辣得多。也是顺顺运气好,险些被“教训”的时候,张瑾刚好路过,眼瞅着不像那么回事,便把人救下来,顺道处罚了那些害人的小火者。

      顺理成章地,张瑾就知道了这孩子的姓氏家乡,心里先存了三分喜欢,又见他为人沉稳老实,便索性收了他做干儿子,把人调到司礼监,放在手边亲自带着,两三年下来,竟也调|教出了样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稳重扎实更胜从前,人也圆滑了许多,再不似刚入宫那时的愣头青了。

      顺顺也知道这深宫之中,谁才是他的依仗,对张瑾那是死心塌地,张瑾用得顺手,也偶尔会派给他一些隐秘的活计。

      就好比今日这个乞巧之夜,孔大伴冒着生命危险听壁脚得来的第一手消息,再不敢耽搁,当下就得递出宫去。但孔全禄和张瑾一个是司礼监掌印,一个是司礼监秉笔,说是阖宫的宦官头子都不为过,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无公事,自不可能随意往外臣府里跑,张瑾权衡之下,便用燕云王教他的“密文”写个条子,让顺顺跑了这趟腿。

      顺顺也晓得轻重,以往跟着干爹,也见过燕云王几次,心里是有数的,又见这屋子里环坐的尽是大人物,当下头也不敢抬,只看了小季子一眼,朝他身后退了半步。

      这就是顺顺的懂事之处了,他和小季子都是四品少监,一个是张瑾的干儿子,一个是庆熹宫大太监于之荣的干儿子,要往深里说,顺顺还隐隐高过小季子一头;但在这燕云王府里,小季子却已是同燕云王他们相识八年有余,他张顺顺才只见过燕云王几面,孰轻孰重,他自拿捏得清楚。

      小季子就向王徽恭敬道:“王爷和大人们有要事商量,奴才们就出去替王爷守着门,管保一只苍蝇都不教它飞进来。”

      其时屋外头已有毛定边、陈左等人率飞熊卫把守,王徽就点头,“也好,你们先出去吧。”

      小季子和顺顺就退出书房,把门带好,自有下人带他们去稍间奉茶。

      王徽就把张瑾写的那张密文条子放在烛上燃了,目光扫过在座各人,问,“诸位有何高见?”

      语气悠闲,口角噙笑,仿佛马上要被夺兵权的人不是她。

      在座资历最老、德望最高的人自然是范颖,他捋捋胡子,率先开口道:“迆兰秋狝始于太|祖,兴于世祖,止于太宗,算来已有二百六十余年未曾再有了。历年算下来,最早约莫是七月廿五,最晚晚不过八月初五。”

      王徽点点头,范颖通读列史,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既这么说,那自是错不了的,也就是说,若今年秋狝按着最早的例,七月廿五开始,那么留给他们的应对时间,也只有短短十八天。

      在座各个都不是简单角色,自然懂得其中深意,哪怕是偏于毛躁的赵玉棠,此刻也沉下脸色。

      十八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便是王徽带着六万大军从金陵慢悠悠走回幽州,也尽够了。然而一地藩王,人若在藩地,那便是无诏不得回京,人若在京师,那便是无诏不得就藩,是去是留,全得征得永嘉帝的同意。眼下太子|党已在皇帝跟前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永嘉帝就更不可能放燕云王回藩了。

      苏锷到底年纪轻些,且这些年多在海外做生意,远了金陵的是是非非,想法多少有些稚嫩,“前阵子咱们几个就劝王早做打算,若早他们一歩向圣上请旨回藩,兴许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幽州了。”

      言语间颇有点埋怨王徽耽误时间。

      到底没亲近到濮阳荑他们几个那份上,王徽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邵云启却忍耐地看他一眼,不客气道:“您苏老板挺精一人儿,怎么净说棒槌话呢。就算是王早早请旨,太子那一拨人是吃干饭的不成,难道就能干看着王回藩?到头来不一样要把他们探听到的那些事给老皇帝抖搂出来……眼下不过是换个次序而已,不管王早请还是晚请,这次回来,就不可能顺顺当当离开。”

      苏锷挠着头看王徽一眼。

      王徽就笑,“龙骧说得不错,况且若非如此,又怎能引得那帮狐狸露出尾巴来?”为了夺她兵权、阻她回藩,那起子幺麽小丑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她,不趁此时诱他们亮出底牌,更待何时?

      苏锷约略懂了些,半张着嘴点点头,迎上王徽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时又觉面上无光,撇撇嘴低下头去。

      濮阳荑沉吟,“总得找个由头回幽州去,得快,而且还必须是冠冕堂皇,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万衍:“务必尽快送信给幽州姚白两位参将。”

      范颖:“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对视一眼,各自一笑。

      王徽心下甚慰,抚掌笑道:“看来孝箐和慎晖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云绿却不免皱眉,“四百里以上的急驿都是兵部在管,民间普驿最快也只得日行二百里罢了,但如今我等受制于人,恐怕万相爷也不好直接动用急驿……”

      王徽淡淡道:“急什么,秋狝最早早不过廿五,这信只消在十八之前送到就行,一天二百里,十天怎么也走到了。”

      苏锷眼睛一亮,总算找到表现机会,忙道:“我苏家商路直通南北,水陆便宜,途中宿点众多,虽不及官驿,但若只是送一封信的话,日行三百里也是没问题的,今夜便可启程!”

      这些年王徽在北边打拼,苏锷和邵云启等人在金陵也没闲着,苏锷本就是苏家这一代最出挑的人物,再加上率先开辟南洋海上商路,短短数年间便累积了足有苏家两三倍的财富,已在去年正式接替长兄苏钰,接掌了苏家家主的印信。

      调动苏氏商驿送封信去幽州,自然是小菜一碟,既便捷又隐秘,实在是眼下局面的上上之选。

      众人精神就都是一振。

      王徽点头,拱了拱手,“既如此,此事便托付于廷梅你,我不与你客气了。”

      苏锷目光兴奋,连连点头。

      王徽就回到里间,须臾,便写好了书信走出来,用火漆糊好封口,郑重交给苏锷,又笑问,“廷梅这趟可愿与我等同回幽州,也好看看本王治下的燕云风光?”

      苏锷嘿嘿一笑,“燕云嘛,只要王在,总有机会去的,这趟我便不过去了,待到入了八月,天凉一凉,我和龙骧要往西域走一趟的。”

      邵云启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王徽点头,也不甚在意,只叮嘱一句,“西域诸国林立,部族众多,形势复杂,你二人去了,一切小心。”

      言毕,她就聚拢众人,声音压得更低,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

      屋外更深露重,大片的浓云被风吹过来,遮住了月亮,沉沉压在金陵城上空,让这座古城夜色更浓。

      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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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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