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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影烟月灯如豆,无言旧梦总依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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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衡嫣在回来的路上本是十分雀跃的,到了这里却有些惧怕了,她躲在我身后,慢腾腾地往里面移。她小声商量着让我去和玉一说我们回来了,她就先回房让他哥缓一下,我犹豫着还是同意了,却不想玉一正站在大门后的石屏前,衡嫣眼睛瞪得老大,转身就想跑。
玉一先是对我点了点头,再看向她,顿时气得不行,平时运筹帷幄的模样也乱了,他一把拉过衡嫣直到前厅,衡嫣一直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听他训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金陵那种地方是你去的?我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待在洛阳,你可倒好,一个人就跑了?我都快急疯了你知不知道?!”
“你长大了,不需要我管了,小双刃啊,多威风的名头!”
他在地上边走边说,说到气极之处还要甩甩袖子,衡嫣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好几次想说什么,都被他一眼瞪了下去。
眼看玉一越来越暴躁,衡嫣大概怕他像小时候那样打她,身子一点一点地挪动,眼见就要成功逃走了,却被玉一看到,喝道:“坐好!”这一声颇有威势,衡嫣却被下定了决心,站起来就跑。玉一几步就抓住了她,她突然溢出一声痛呼,我心道这多尴尬。
玉一愣了一愣,扯过她身子:“你受伤了?”
衡嫣一下子捂住受伤的位置,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有没有,只是你抓疼我了。”
玉一不听她的话,掀开她的衣袖,看到了那处伤口。他冷下脸:“怎么来的?”
衡嫣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我,玉一却说:“看云十做什么,你自己说!”
衡嫣蠕动着唇,犹豫了许久,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我们遇到杀手了,就在莫逆关里。然后,我就受伤了。”
他问:“鬼七呢?”
“七哥哥自己也有人要对付,而且他也帮了我……”
玉一听了后,反而没有之前生气了,但依然板着脸,他对衡嫣说:“去好好休息,别再添乱。”
衡嫣哼了一声:“我才没添乱。”
玉一没理她的小情绪,又道:“别碰水,回去吧。”
我刚才一直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看他们二人终于完事了,便站起来准备要回房,玉一却叫住我,小声道:“你再安慰安慰她,我刚才说话有些重。”
我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和衡嫣一起离开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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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我加入十面埋伏还是因为救了玉一一命。那年我刚刚离开长安,一个人悄悄地专走小路,却突然在草丛里看到了一道蓝色影子,我在原地踌躇了一会,还是去看了看。那是个男子,外貌英俊,正是六年前的玉一。他嘴唇乌黑,是中毒的样子。
我想了想,还是蹲下身解开背包,捏住他的手,确定只是中毒和内力消耗过度之后,拿出了解毒丸给他服下,左右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干脆把他拖到了更隐蔽的地方,用些枯草和包裹里的棉布将他遮住后,自觉做了件好事,心情愉悦地继续上路。
不多时到了一个村庄,我累得不行,想找个人家借宿,可不知为何,这里的农户都不愿接待外人,哪怕我拿着钱也不愿意,无法,我只有住到村头的城隍庙里去。可城隍庙里有一个男人,蓬头垢面的,看见我就快步向我走开,我害怕地跑了,最终也没找到可以睡的地方。我想起刚才遇到的男人,乘着天色未晚,急匆匆地又往回赶。
待我回到白天的地方,玉一还静静地躺在那,我无奈地想,这应是上天要我做好事,便去河边打了些水,和着包里的干粮给他喂了下去,天慢慢暗下来,我看着玉一还没醒,一急便干了件不厚道的事:我点了他的痛穴。
他果然面露痛苦之色,我鬼使神差地又戳了一下,这一次他彻底醒过来了。
他没顾身上的疼痛,先防备地看着我,问我是谁。
我拍拍药囊,模仿着师父平日的语气,道,路过的大夫。
他迟疑了一下,道,多谢姑娘相救。
我摆摆手,谦虚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呃……你现在可以动了吗?我又问他。
他活动活动了手臂,又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内力,点点头。
那就好!我欣喜地将枯草铺在一侧,笑道,一人守一半的夜可好?
他大略是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的动作,忙对我道,姑娘睡便是,他会守整夜。
我诶了一声,笑道,那多不公平,一会你叫我。由于一路的疲倦,我睡得很沉,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叫我,后来想按他的作风应该不会叫,可他又说他是叫了的,总之在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他说他要去洛阳,问我可愿同去。
我想了想,问他洛阳离长安有多远。
他说很远。
我没有目的地,干脆就随他来了洛阳,没想到到现在已经六年。
我刚到的时候,衡嫣还是个扎着团子头的小女娃,虽形容清瘦,性子却活泼机灵,十分惹人怜爱。转眼衡嫣已经成了十六岁的小姑娘,十面埋伏也从当年的默默无闻成了如今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实在是太快了。
这些年,玉一是越来越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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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在洛阳的人除了我们三人。还有柳六与时二。
柳六这个人,实在奇怪。明明曾败刀三后又败鬼七,武功当属十人之最,却不做些高手姿态,比如刀三,永远抱着一把刀,练或悟,比如鬼七,永远冷着一张脸,喜或怒。而柳六,大抵可称喜怒无常,行止随心,行事乖张却柔和,使人轻易捉摸不透。不仅如此,他还长着一张俊美的脸,风流天成,常宿花街柳巷,是洛阳所有青楼女子的梦中人。至于他为什么会留在十面埋伏,却是我所不知的。衡嫣与他关系好些,常戏称他为妞妞,他也不恼,轻笑着就接受了这个称呼。
至于时二,比之柳六更加神秘莫测。相传他是造化宗宗主,觅龙气者而辅之,相传他一手琴技,可杀人于无形,相传他通天地,知鬼神,识人心,辨朝纲,我未尝见过他出手,但从玉一对他的尊敬之意。想来传言即使有虚,也相差无几。他虽没有胡子,却时常作高深之态,但也确实高深。
灵九则是管理情报,常居荆州,那里也有十面埋伏的一个分舵,全由她负责。
刀三、薛五、柳六、鬼七都是杀手,平时出派任务的便是他们四人,像玉一,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到现在已经不大管理十面埋伏的事情,而时二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关键时刻他却总是及时出现。我便是帮他们疗伤,但他们受伤也不多,大多时候我都是待在洛阳弄些药丸和玩,这也没办法,我并非能学得武功的人。
另外两人,只在十面埋伏建立的那一天我曾看到过,皆是男子,此外再也没有见过,想来是有更重要的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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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饮酒,高歌,我年纪不大,却装作成熟的模样,端庄地坐着,手里的野兔子放在火上烤,发出诱人的香味。时二抚琴,悠悠清越的琴声从一个山头飞向另一个山头。玉一还可看做少年,弱冠风流,时常严肃的脸上那时也满是意气风发,手里提着一只山鸡向我走来,脚步轻快。衡嫣提着她的小裙子,左右乱跑,偷偷喝了她哥哥的酒,却被辛辣的味道冲出了眼泪,却不敢声张,再一个人跑到湖水边漱口。灵九松垮垮地躺在地上,一只手盖在额头上,轻阖着眼等我手里的兔子,任由孟春的草叶把她遮住。鬼七难得放下了浑身的戒备,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那颗柳树下,他以后从不离身的剑放置在脚边,与旁边的柳六随意地谈天说地。
这天莺飞草长,天然稚拙的石头们也陪我们晒太阳,桐树挂花,猗猗郁郁,并不高的山峦在远处绵延起伏,望着如一条匍匐的巨龙。
玉一醉意朦胧,他靠着树,低声说要这天下尽收眼底,要江山全握掌中。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长安。
灵九与我一同听到了他的话语,灵九睁开眼,把挠在她脸上的小草拔了,一把扔到了白鹭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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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醒来,怔怔望着漆黑的帐顶,怎么又……梦到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