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抒言

8、逼迫

　　父亲最终没有熬过去。
　　何奚言怔怔地立在床前，清泪浅浅，有一种感觉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冲出心脏的那一瞬间痛到难以承受，像是一片叶子从树枝上被风吹走再回不去的感觉。
　　躺在床上的人早就已经没了体温，那个女子坐在床边默默无语，只紧紧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搓，脸上没有眼泪掉落的痕迹，眼神空洞，久久没有焦点。
　　痛到深处，就会是这般模样吧——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感官如同停滞了一般，再感受不到一丝一毫。
　　奚语一直跪在地上，连日的生病让她脸颊消瘦了不少，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稚嫩的脸上全是泪痕，却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懦弱，时不时地用手抹去，何奚言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痛楚，她蹲下身来将胞妹搂进怀里，又将自己的头深埋进母亲的溪间，这才真正放纵了自己哭出声音来。
　　咬紧着唇的呜咽，天好像已经完全塌了下来。
　　连脸上的泪都没有消逝干净，下人便慌张来报。
　　“太太，小姐，族里长辈们来了。”
　　最讨厌的一群人来了。
　　这种讨厌，来自小时候的深种，何奚言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些所谓的长辈在自己母亲为他们奉茶的时候，他们眼里的不屑，这些所谓的长辈在看着自己时脱口而出的“女孩有什么用”，这些所谓的长辈在奚语面前的深深数落——只是因为母亲没有诞下男孩。
　　如今，父亲刚走，他们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意图如何一清二楚，不过是仗着现在他们家孤儿寡母，好欺负罢了。
　　只是何奚言没有想到的，李潇永也在来人之列里。
　　只怔了怔，便准备带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来迎接这些不速之客，她却发现这抹笑是如何难以扯开，每咧开一个弧度就像在刀刃上行走一步。
　　“族长，奚言未曾远迎，实在是抱歉。”
　　何奚言脸上脂粉未施，因为刚哭过眼睛有些肿，族长看着她这般模样也就没有立即开口说些什么，只坐在了堂屋的正椅上。
　　“我看这宅子不错，虽老式了点，但价值上乘，我挺喜欢的。”
　　原先的安静被李潇永莫名其妙的一句赞赏打破，何奚言尚不知这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见族长堆起了满脸的笑，“六少看中的我自当悉数奉上。”
　　一声巨雷轰响，纵是再愚钝，何奚言也明晓了此二人意欲何为，一腔怒火从心底升腾，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父亲尸骨未寒，竟然就做起了这样的买卖。
　　“这栋宅子是我父亲所有，如今······如今我父亲不在，那也该是我母亲所有，任你再喜欢，也是不会为你所得的。”
　　何奚言直视着李潇永，不偏不倚，却只见他将嘴撇了撇，没说什么。
　　“房契一概都是族里保留，你父亲走了这东西也不会给你们外人，也不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在说什么胡话！”
　　族长的语气里已经染了几分怒气，仿佛难以理解何奚言所说的话，而她仍被那句“外人”伤的遍体鳞伤，像是衣服全部都被扒完，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迎面向她袭来，不带一丝保留，统统砸到她心上。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亲人。
　　她兀自摇了摇头，冷笑了两声，李潇永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身边。
　　“你们族长欠了我不少钱，只好拿你家宅子来抵。”
　　闻言，何奚言眼带怒火朝族长看去，他反而不敢正视，眼神东躲西藏，她无奈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站在她身边的李潇永，放下姿态。
　　“那六少可否再想一些办法，这宅子对我来说实在重要。”
　　眼神略带恳求，内屋里母亲和妹妹还不知道，她想尽力扭转局面。
　　李潇永听她如此说，嗤笑出了声，“没想到你也会这般低声下气与我说话，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要看大小姐你怎么想了。”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竭尽全力。”
　　他眼眸里的流光转了转，直盯得何奚言全身不舒服，他才缓缓开口状似云淡风轻般说道：“等到我的东西便是你的东西的时候，这件事就非常简单了。”
　　何奚言多聪明，她马上就明白了李潇永话里的意思，捏了捏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真想直接一拳打向站在她身侧的这个男人。
　　但是她要忍住，为了最后的那一点尊严，她遏制住怒火，再也带不出任何的笑意，只对着李潇永说了句“滚”。
　　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何奚言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她紧闭着嘴唇，再不看着二人，内屋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更是在她的心里划下一道又一道，凌迟不过如此。
　　李潇永看了她一眼，眼里夹杂了许多感情，最终轻声细语地对着她说了句“你好好考虑一下”，便带着族长离开了何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