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来》歪十九

18、以命换命

　　那边张无忌在黄衫女子相助之下已然戳穿陈友谅奸计，与丐帮化干戈为玉帛。传功长老携了史红石的手，向张无忌道：“张教主，且请进厅内说话。”群丐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请张无忌先行。
　　张无忌三人走进厅内，和传功长老等分宾主坐定。张无忌请问了传功长老、执法长老诸人的姓名之后，便道：“曹长老，我义父金毛狮王若在贵帮，便请出来相见，否则亦盼示意他老人家下落。”传功长老叹了口气，道：“不瞒张教主，原先谢大侠确在本帮，可是五日之前的晚间，他突然击毙看守他的敝帮弟子，脱身而去。张教主若是不信，可请移驾至后院，那几个丐帮弟子的棺木尚停在后院未葬。”张无忌听他言语诚恳，便道：“曹长老既如此说，在下焉敢不信。”传功长老道：“贵教韩山童大爷的公子，却在敝帮。”他转头吩咐几句，一名丐帮弟子匆匆进去，不多时带了韩林儿出来，那韩林儿只道丐帮诸人欺骗于他，兀自破口大骂。张无忌怕他胡乱说嘴，叫丐帮众人难堪，便大踏步走出去，道：“韩大哥，我在这里，这几天委屈你啦。”
　　韩林儿一怔，不想真是张无忌本人，大喜之下当即跪下拜倒，张无忌含笑扶起。执法长老道：“张教主今日光降，实是敝帮莫大荣宠，快来整治筵席。”早有弟子答应下去。张无忌心悬义父安危，有许多话要向周芷若询问，实在是无心饮食，当即抱拳婉拒，传功长老等挽留再三，张无忌待要再拒，却见宋青书向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当下只得留下与宴。席间丐帮诸位高手又郑重谢罪，并说已派丐帮弟子寻访谢逊下落。张无忌谢了，与诸位长老、龙头席上订交，痛饮而散。
　　回到客栈之时天色已晚，张无忌另要两间上房分给周芷若和韩山童，待要回房休息时，宋青书道：“无忌，你去看看周姑娘伤势罢，还有，白日买的东西记得送给她。”张无忌道：“多谢宋师兄提醒，我险些忘了。”说罢自去周芷若房里不提。
　　宋青书只道他二人分别良久，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便自行宽衣歇息，摸到腰间所系玉佩，登时腰间一滞，他将玉佩卸下放在枕边，卧在床上竟是一时难以入睡，不由得扪心自问，若是不知黄衫女子会来，若是此毒药石妄治，他还会代张无忌服毒么？宋青书沉思良久，叹了口气，心道：若是他二人今日必定要搭上一人姓名，那他宁愿是自己送命而不是无忌。
　　一来无忌是明教教主，明教群豪若是失了教主，只怕又要四分五裂。而明教乃是抗元大军中最重要的一股势力，若是无忌性命有损，只怕要影响抗元大业。二来无忌悟性比他高，太极功上的造诣虽不及他深厚，但假以时日必能胜过他，若是自己送命，武当还有无忌可以倚仗，无忌不会当一辈子明教教主，只待抗元大业完毕后自会回武当，那时便可代他接任武当掌门。他为人慷慨重义，武功高强，武当在他手里自然会发扬光大。再者张真人虽然对他也是疼爱不已，寄予厚望。然而无忌少年蒙受大难，父母双亡，性命垂危，后又走失，是以太师父对无忌总有十分的疼惜之情。若是无忌送命，太师父他老人家想必要更难过一些。他想来想去只觉得有百种理由，却是有一个理由是他不愿想的，他不想让张无忌死，他舍不得。
　　宋青书默然，不知该当如何，正恍惚间听到一人推门而入，口中道：“宋师兄，你歇下了么？”宋青书忙起身道：“还没呢，刚准备歇下，你怎么来了？”张无忌道：“我不来这里要去哪里？芷若只是皮肉外伤，不碍事，早点休息便好。”宋青书笑道：“我以为你们要说许多话，今晚是不够的。”张无忌点头道：“我自然有好多疑问想要问她，可是我见她连日受了许多惊吓，今天又流了那样多血，实在不宜太多操劳，只得让她好好休息，来日方长，义父……急也是急不来的。”宋青书又道：“你送她玉簪了么，她欢喜么？”张无忌脸微微一红，道：“她很欢喜，宋师兄，多谢你啦。”宋青书道：“她欢喜就好，我只盼你二人能够成就美满姻缘。”
　　张无忌一顿，道：“宋师兄，你，你真好。你可不要再待我这样好啦。”宋青书登时呆愣住，心道：还有人叫别人不要待自己好的。又听张无忌说道：“宋师兄，你不知道我今日……我今日心中有多害怕，宋师兄，你待我好的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你以后不要待我这样好罢，我不想你死。你哪怕待我不那么好，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都高兴，你若是死了，我可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啦。”
　　这番话说的宋青书心里一抽一抽的，有几分欢喜，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酸涩，只觉得一颗心胀的满满的，难受的紧。当下便道：“我并非真的要吃下那药，只是你傻得很，一时嘴快答应了他，依着你的性子，答应了便是答应了，十成十是要吃的，我却没你那么好骗，他叫我吃，我好悄悄做个手脚。”张无忌登时“啊”了一声，安心道：“你有主意自是最好，那陈友谅要我拿太师父和诸位师叔伯的命去换芷若的命，我是断然不肯的，可是要是拿你的命去换芷若的命，我依然是不肯的。”
　　宋青书便道：“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若是姓陈的今日发狠，直接杀了周姑娘，你该当如何？”张无忌沉吟一番，道：“那便只有拿我自己的命来换罢，我救不了芷若，只盼你能找到我义父，护他周全，那我便可安心去啦。”
　　宋青书闻言猛地攥住张无忌衣襟，将他往自己面前一带，低声喝道：“张无忌！旁人的命你就看的重的跟什么似的，怎的你自己的命就不当个好！我费尽心思保你的命就是让你随随便便送出去抵那人情债的么！你给我听好了，你的义父要你自己去找，你的新娘子还等着你娶她，武当山上还有你的师叔伯、你的太师父，江南还有你的外公、你的舅舅，这些人都是你要侍奉，要照顾的，难道都要推给我不成。”他心中有些气恼，这许多话一口气说下来竟没个停顿，此时他心中不知怎的冒出一股邪火，搅得他心神不宁，一呼一吸间，胸膛也跟着起起伏伏的。
　　自他二人相识之后，宋青书向来是一派温文作态，便是连重话都不曾与张无忌说，更不要说对他如此疾言厉色。张无忌不意他反应如此之大，被这一通训斥下来，登时眼眶儿红了起来。他本来就生的一副和软心肠，性子倒有点像殷六侠那般绵软懦弱，这几个月他身处荒岛，劫后余生，为着小昭舍己救人感念不舍，为着赵敏背叛他之举伤心欲绝，为着蛛儿惨遭杀害痛苦自责，为着掩人耳目回归中土惶惶不可终日，为着寻找义父芷若下落忧心如焚，这万般滋味原本在遇到宋青书之后已是渐渐偃旗息鼓，此时却一齐涌向心头。他上前拥住宋青书，哽咽道：“宋师兄，你舍不得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可是我要你也一般活着，你不活我也不要活啦。”
　　宋青书听闻此言心中如遭雷击，只觉得心乱如麻，他涩涩开口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什么死呀活呀的，不是说了么，我没想真吃那药，我们都不会死。”张无忌闻言止了哽咽，道：“是我太蠢，害你担心。”宋青书笑道：“知道你蠢以后就多长点心！”张无忌点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宋青书，道：“宋师兄，你很怕我死了吗？”
　　宋青书一愣，看着眼前那双微红的眼圈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转头避过张无忌视线，轻声道：“是人哪有不怕死的呢。”张无忌一生当中听到的都是些“大丈夫重义轻生”、“生死何惧”之类的话，往日那些英雄好汉们也是动不动把生死都置之度外。须知他们武林人士，舍生取义的便是人人敬重的铁骨好汉，贪生怕死的便是被人瞧不起的鼠辈宵小。宋青书出身名门正派，又是已定的掌门接班人，猛的说出这句话来，若是叫旁人听去了，定要被人诟病一番。但是张无忌心知宋青书并非贪生之人，他有此一说必然事出有因，便只把那双圆圆眼儿看着宋青书，等他继续说道。
　　宋青书沉默了一阵，看见张无忌神情，便知避不过去，只得开口道：“人来这世上走上一遭，多多少少都有些念想。有人喜欢功成名就，那便追名逐利；有人贪恋红尘美景，那便恣意欢谑。我虽然修道，但毕竟还是个俗人，我也有想要的东西。”张无忌接道：“宋师兄是想将武当发扬光大。”宋青书看了他一眼，也不意外张无忌一语道破，他二人在武当山上日夜相伴多时，倒是能把彼此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宋青书点头道：“你自然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我既有了这么个想法，又蒙太师父抬爱，自然是不肯轻易失了性命。除了这桩宏愿之外，我身为人子，自有孝道之责，若是连命都没了，要如何侍奉我爹呢。”张无忌点点头，又道：“宋师兄就不怕被人枉称是贪生怕死之辈，坏了自己的名声？”宋青书轻笑道：“名声？”他心道：我宋青书上一世早就没甚么好名声，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命罢了，还不是照样厚着脸皮活着，现在……“我的名声又有什么要紧，武当能流传百世才是我真正在意的，况且周公流言，王莽谦恭，这是非功过自然是盖棺定论，留待后人评说。”
　　张无忌看着宋青书，只觉得他不拘于外物，更添潇洒之意，心中忽的一动，倒是将宋青书看的更深些了。他柔声道：“宋师兄，你说了这么多，只说你自己怕死，只是你为什么舍不得我死呢？”
　　这一句“舍不得”直说进宋青书心里，他顿时一阵心慌，直愣愣的看着张无忌，半晌才幽幽开口道：“你是我师弟，兄弟手足，我自然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