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青》琴挑

3、如花如月

　　等到阿赤的衣服终于全干的时候，梁子的小妹来了。
　　瘦瘦小小，白白嫩嫩，眼睛大大的，鼻子翘翘的，嘴巴却又是小小的，脑后拖着一条油黑的麻花辫，绕到前胸，用手指不安分地摆弄着。身上穿着一身配套的粗麻布衣裳，立在门口，怯生生的。阿赤上下来回打量她好几趟，发现她的两只脚微微向里扣着，走路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来的时候，阿赤刚把晾干的蓝布褂子穿上，一下子觉得精神了不少，心情也好了起来。
　　眼前突然出现了个弱不禁风的妙龄少女，衣服晾了十天才干透的苦恼，阿赤就全都抛到脑后了，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紧紧盯着她，坏坏地笑着，两只脚一步一步往前贴着地划着圆弧行进，走到了她面前，半倚在门框上，微着双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外地来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迅速地低下头不说话。
　　“从哪里来的？”
　　少女没抬起头。
　　“找住处么？”
　　少女仍然不说话。
　　“投靠亲戚的么？”
　　少女终于点点头，缓缓抬起头，飞快地瞟了阿赤一眼，眼光立刻移开了。
　　“俺来。。。寻俺哥。。”声音越来越小，阿赤掏了掏耳朵，把头低下凑了近去，眼睛瞪得大大的。
　　“啥？听不清？”
　　面孔对着面孔，连呼吸都感觉得到，从没有和年轻异性如此近距离接触的经历，少女白嫩的脸上飞来了两朵红云，声音略微提高了些。
　　“俺，俺找俺哥。。。”
　　“你哥叫啥？”
　　少女抬起眼睛，距离太近了，只能看得出眼前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笑非笑，好似雨过天晴后，被绿树环绕的清澈见底的两潭清泉，澄净中却涌动着不安分，忽然微风拂过，少女的心在清泉中，荡起了层层涟漪。。。
　　“俺哥叫，俺哥叫。。。哥！”
　　少女眼睛一亮，轻巧地绕开他，欢快地向院子里奔去。
　　阿赤诧异地回过头，看到少女笑着搂着梁子的脖子，亲昵地在他胸前蹭来蹭去，梁子激动地抱起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同样开心地笑着。
　　“哥，俺可找到你了。”
　　“月儿，这一路上受苦了吧？”
　　月儿眼圈忽地红了起来，眼见着眼泪就掉出来了。
　　“哥。。。爹他没了。”
　　“没了？”
　　“嗯。”梁月用力点点头，睫毛还挂着泪珠，“今年家乡发大水，地里都叫水给淹了，交不出租子，柴三爷要拉我去做丫头，爹不让，撞墙了，他们看闹出人命，才放下我，娘说他们不会罢休的，还会再来，所以让我连夜逃走，来这寻你。”
　　说着哭得更厉害了，梁子搂紧了妹妹，表情悲愤。
　　“月儿放心，哥哥早晚一天会给爹爹报仇！”
　　一转眼看到阿赤歪着头抱着胳膊大咧咧地靠在门上，一脸的不在乎和不屑。
　　“你这是副啥腔调？不信我能报仇吗？”
　　阿赤笑着摇摇头，擦了一下鼻子，“就凭你?连花花世界都不敢闯，还能报仇？我看呀，还是老老实实做乡下人，好好种田吧。”
　　梁子生气地放开月儿，攥着拳头就朝他打去，阿赤灵敏地闪开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乖乖，原来你也会揍人啊，我还以为，你就会种田呢。”
　　梁子气得伸出右拳又想打他，右手腕也被握住了。
　　“梁子，别看你比我大两岁，打架你可没我在行！”
　　梁子扭头看了看受惊的月儿，甩开了阿赤的胳膊。
　　“哼！我是乡下人，你就不是么？既然你敢闯那花花世界，还要跑到我这里来做啥？”
　　阿赤被他一激，臊了起来，满院子乱转。
　　“我大老远地跑到这儿就是为了闯花花世界的！你当我爱到你这儿来？我要不是钱被偷了，早就去江那边儿了，兴许，现在都进了青帮了。。。兴许，我能给杜青峰干事，成他身边的红人了！”
　　“算了吧，杜青峰哪会看得上你？土包子一个，除了打架，你还会干什么？”
　　“我会得多了！”
　　“你会什么？”
　　“我，我。。。”忽然蹲在地上，抱着头不响了。
　　他还会什么？
　　月儿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身后拖着一条红色的“尾巴”，好奇了起来，一点点挪过去，想要伸手揪那条尾巴，
　　“你敢扯？”冷不防被阿赤发觉，用力打开她的手，把红腰带赶紧藏掖在衣服下。
　　月儿没提放他忽然发起怒来，吓得撇着嘴委屈地躲在梁子身后。
　　“哥。。。”
　　梁子见妹妹受了委屈，指着阿赤鼻子骂道：“你想找不痛快？明天就滚出去！滚到你那花花世界去！”
　　阿赤定了半响，一扭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哥，他真生气了。”
　　“让他气去！”
　　“他是谁？你的朋友？”
　　“他是朱赤，性子烈得很，比火还烈呢，我跟他做朋友，算我倒霉！”
　　“朱赤啊。。。他为啥要扎红腰带？好长的腰带呢。”
　　“他想走鸿运，发大财！”
　　“他不种地么？”
　　“不种！成天想着做老大！月儿，你以后嫁人，可不能嫁这样的人，不踏实。”
　　“哥你说啥呀？”月儿忽然脸红了起来。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怀春的时候，对感情懵懵懂懂，若不是被无心点破，还以为对那少年，只有畏惧呢。
　　“我说，你以后最好离他远远的，不然被烫着，可别找我哭鼻子。”
　　“俺觉得他挺好。。。”声音小得像蚊子，怕哥哥听见，不留任何间隙，“哥，你不去寻他么？天黑了。”
　　梁子没注意到妹妹的心理变化，气还没消呢，哪有心情去找他？
　　“他自己会回来的，他才舍不得不吃饭，在外面睡呢。”
　　月儿跟着梁子进了屋，梁子让妹妹睡在阁楼间，自己和阿赤准备先打地铺凑合一宿，以后再找几块木板，重新钉个床。
　　月儿收拾好东西，在楼上看着哥哥把做好的菜端到八仙桌上，她朝门口望了望，有些担心，
　　“哥，阿赤哥怎么还不回来？”
　　梁子抬起头看着妹妹，“别管他，他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听见院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了，然后是东西拖地的声音，果然，阿赤表情严肃地托着一摞长木板进了屋。
　　“阿赤哥，你回来了？”
　　“唔。”阿赤闷声不响把木板码到墙角。
　　梁子奇怪地问道：“找这么些木板做啥？”
　　“钉床！我才不要睡席子！”阿赤瞟了他一眼，挽起袖子，坐在桌子前，用脏手抓起一个番薯就要吃。
　　梁子捏住他的手腕叫道：“去把手弄干净！”
　　月儿从楼梯上下来，阿赤白了他一眼，趁梁子不注意，冲她伸了下舌头，扮了个鬼脸，就去院子里洗手。
　　月儿看着他虽还瘦弱，却很宽阔的脊背，噗哧小声地笑了出来。
　　这个阿赤，很有意思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