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方隅

46、尾声之前——告白

　　“你爸爸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心疼你的。”

　　林岁想，骗是骗了，爱也是爱了。
　　刚才她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是蒋澈救她的。就在那一刻，蒋澈的眼神，焦急之情她全看在眼里。而自己那颗早已绝望的心，在看到他的那瞬，脆弱感像是洪水一般淹没了自己所有理智。她的心又稳稳当当地在心里跳动。
　　然而当看到老鸦的时候，她的心又为蒋澈揪起。老鸦现在的状况，见神杀神遇佛杀佛，蒋澈单枪匹马与一个死地求生的人对抗只怕凶多吉少。
　　今晚，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
　　即使两人缘浅，可是她也认了。她爱他，并不后悔。

　　张叔也是过来人，上过刀山下过火海。林岁的样子他一眼就看穿。
　　他是林守明为数不多的朋友，看着林岁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长成现在这般乖巧模样，心里不由自主燃起一阵父爱心。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来作主解决这个事情吧。相信林守明也会同意的。
　　张叔盯着准星，屏住气息，等待最佳射击时机。
　　林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时张叔的枪杆已经掰开安全锁。
　　“张叔，别瞄错人了。”
　　虽然林岁知道张叔当年是神枪手，但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动作迅速，她还是不禁担心误伤。
　　张叔冷冷地笑：“要打的人，我一个不少。”
　　林岁听着觉得奇怪，刚想问张叔什么意思。枪，出镗了。
　　子弹穿过软肉，发出闷响，以及痛呼。
　　林岁立刻看向战场，老鸦捂着胸口，缓缓倒下。她还未来得及悲喜，耳边再次响声音。
　　又一发子弹出镗。
　　蒋澈还未反应过来老鸦倒下，自己身上便又是一痛。他看向暗处，除了人影的轮廓，他什么都没看到。

　　疼痛让他的脑子更加清醒，然后蒋澈笑了。
　　是啊，自己怎么都还算一个警/察。即使之前如何万分保证自己救人心切，张叔依然是对警/察不放心。倒不如除之而后快，求个心安。
　　蒋澈现在觉得全身都痛，旧患痛，新伤痛，心里痛，还夹杂着安心、遗憾……很多很多感情。
　　树底下，林岁疯狂地尖叫盘问。她顾不得身上衣冠不整，头发披散，形象不比路边乞丐好多少。她抓住张叔的枪杆，试图将枪抢过来。
　　“张叔，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向蒋澈开枪！我只要老鸦死，为什么要射蒋澈！”林岁生平第一次撕扯着喉咙。之前获得的安全感瞬间灰飞烟灭。

　　张叔艰难地从林岁手中保住枪支，可是却在林岁的阻挠下不能再开枪。他喘了一口气，厉声道：“他是个警/察，林岁你不知道吗？你躲了这么多年，不就为了躲这些人吗？你清醒一点！”
　　对啊，多了这么多年，不就为了躲他们吗？
　　可是林岁不要蒋澈死！他是警/察，可她依然喜欢他！让蒋澈在自己面前死亡，她做不到！
　　林岁拳头紧握，心头落定主意。
　　林岁从跑向老鸦旁边。这个威胁了她好几日的人，如今就这样睁大眼睛躺在血泊之中，样子狰狞却不再恐怖。她顾不得血腥，蹲在老鸦尸/体旁边，在他身上翻了出一支手机。她紧紧拿着手机跑到蒋澈身旁，挡在他和张叔中间。

　　**
　　蒋澈躺在地上，他感觉这里的地好凉啊。
　　听着林岁的嘶喊声，他多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可是，他现在似乎抬不起手了，真遗憾。
　　蒋澈看着天，黑中透着红。他想起家里那幅早已完成的拼图。
　　他努力地眨着眼睛，视线终于集中了一些。他似乎看到林岁了，只是脸在摇晃，有些模糊。不过他耳朵听得见，她的女孩儿在叫他：“蒋澈，不要闭眼。坚持一下下就好，120马上就到了。”
　　“林岁，你要干什么？”张叔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已经叫了120。张叔你先走，我已经脱险了，不想再拖累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叫了120就行了，你现在就跟我走。你在不在这里，他的结果都会一样。”
　　“不一样。我要在这里帮他紧急处理。张叔，你回去吧。我已经决定了。”
　　林岁接下去继续说：“我已经决定了。我知道后果，我也愿意承受这个后果。如果要我像老鼠一样过着逃窜的生活，我宁愿选择面对。”
　　张叔还想说些什么劝告，听了林岁的坚决，他反倒不知道从何劝起。
　　“张叔，走吧。如果您真的很担心我，可以为我之后的事情在外面作应援。您对林家的恩德，虽然林岁可能会回报得很晚，但是林岁不敢忘。”

　　蒋澈听着林岁的慷慨陈词，强打着精神聚焦。
　　林岁脸颊旁凌乱的头发飘散，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却无人会怀疑她眼里坚定的光芒。
　　她的女孩说：“日落而归，有路灯就不怕夜黑了。我最渴望这种生活了。”
　　也许，她的女孩儿还不能过这样的生活，但是未来有一天她总能过上。有了盼头，日子也就过得下去了。而他，就做她心头红得发黑的蚊子血就好了。
　　蒋澈觉得，她的女孩儿，真美。
　　张叔走了，林岁将身上本就破碎的布撕下，包裹在他身上的伤口。动作如往日一般温柔。

　　“林小岁。”蒋澈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蚊呐般的声音。
　　“别说话，我现在帮你止血，省点力气医院里说。”
　　“口袋。”
　　林岁动作一顿，将伤口包扎好之后，才伸手摸向蒋澈其中一个口袋。
　　口袋很深，里面只有两个东西。
　　钥匙，还有一个发夹。
　　“陈婆婆…给你的…说我…哄女孩子…要有浪漫…的礼物…”
　　林岁鼻子忽然就酸起来，红红的。
　　“很漂亮，但是这不是你买的。所以你不能闭上眼睛，一定不能闭上。”
　　“另…一个…”
　　“什么另一个？”
　　林岁问出问题之后，恍然大悟，摸向蒋澈另一边的口袋。
　　口袋里，只有一片胶质纸片一样的东西。

　　就着月光，林岁被熟悉的相片模糊了眼睛。这是她最珍爱的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也是唯一一张。
　　她一直没和蒋澈坦白己家里的事情，不敢说，也不能说。可是，蒋澈一直都知道，他知道自己的挣扎，他知道自己心里对家庭的的爱惜。她心里最珍贵的东西，蒋澈全都懂得。
　　这一刻，林岁觉得没什么可以怨的了。
　　远处，终于响起熟悉的鸣叫声，林岁仿佛听到希望的声音。

　　**
　　林家一直藏着的秘密，终于在适当的时候见了太阳。林岁等了几个月，终于如愿以偿地走入父亲的病房。
　　和想象差别无几。
　　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蓝白条纹的病服像是麻袋一般套着，胸膛微微起伏，眼睛半睁。
　　还未说话，早已哽咽，喉头像是塞着一团棉花，瘙痒干涩。林岁拼命地呼吸，眼睛睁得极大。她告诉自己不要哭，父亲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她要让父亲看到自己坚强的一面。

　　林守明的手指头稍稍一动，林岁立刻扑向床边。
　　“爸……”
　　林守明微不可见地牵起嘴角。林岁紧紧抓住父亲骨瘦嶙峋的手。突出骨头的硌在心里。
　　“小岁啊……”
　　“爸……”
　　“这辈子，是爸爸连累了你和妈妈了。”
　　林岁拼命摇头：“没有的，不是这样的。”
　　“本来想让你早早嫁出去，越远越好。你这傻孩子偏不听。”
　　“我不要那么早嫁出去，她肯定希望我能替她看着你。”鼻头很酸，她快要忍不住了。
　　“一个半百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林守明开始有些气喘。林岁赶紧给林守明抚背顺气。
　　“我是没有这个命看你……结婚生子了。”
　　林岁坐在床边，用棉签沾着温水，湿润父亲脱皮的嘴唇。
　　“小岁，实话告诉爸爸……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小蒋。”

　　林岁看着窗外的湛蓝的天空，一双麻雀站在电线上，依偎着啄着对方的羽毛。
　　从她知道蒋澈的真实身份那时起，心就一直挂在飘飘荡荡无边无际的天空中。她不时想起他，又不敢想他。一如他的徽章的光芒，将她掩藏起的罪恶和丑陋被照耀得一清二楚。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选择重新龟缩回自己的世界。
　　大不了和从前一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顶多在难以忍受的夜晚，抹几趟眼泪，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坎过不了，忍一忍都会过去的。
　　可是，那天在极度混乱和绝望之中，从她再见到蒋澈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再也骗不了自己。真切的感受冲撞着她的脑海、内心。
　　蒋澈如天神，没有白马弓箭，却会用双拳保护她。没有城堡钻石，却拿着她最珍爱的照片和简单发夹。林家已经被封锁控制，她失去可以落脚的家，可是蒋澈将这张全家福带到她身边，让她的心灵还有归属的地方。
　　蒋澈不是坎，是一个坑，深坑。困住了她，和她往后的日子。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本再和蒋澈说她爱他？

　　“看样子是很喜欢了……”
　　“是的，爸爸，对不起。但是，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傻孩子…爸爸管不了那么多…”林守明手指微曲，像是回握女儿的手。只是，力气太小，差点让人忽略。
　　“往后的人生…都要你自己走了。爸爸…只有一个要求。”
　　“爸爸，你…”别丢下小岁一个人。
　　林岁两眼充红，不敢眨眼睛。
　　“再难，也要活下去。”

　　“时间到了，出来吧。”一直守在门边的警察，将林岁带出病房。
　　再也忍不住，晶莹的液体串珠般滴落。

　　**
　　开庭审理那天，林守明盖上白布，安详地离开。
　　林岁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她看到了，最后的最后，林守明眼里的湿润。
　　林守明只剩林岁一个直系亲属，林岁被宽与时间处理父亲的身后事，刑期执行延后。
　　她将父亲放在母亲身边，来不及立碑。问警察借来水笔，在木板上写着碑文。一笔一笔，写在木上，刻在心上，不见血泪。
　　“妈妈，爸爸找到你了吗？他受了很多苦，你就不要再怨他了。”
　　我先留一点二人世界的时间给你们，我会在这里好好活着的。你们不用太记挂我。当然，也不要忘了小岁。”

　　蒋澈站在林岁身后，急速消瘦的背影和那根乌黑垂直的马尾辫，如此熟悉。她瘦了多少，眼睛是不是哭肿了，她是不是依旧每天失眠。他很担心，却又不敢靠近关心。
　　“快点啊，等一下领导来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谢谢你了。”
　　他是偷偷托了个方便，才能走近这个被严密监视的包围圈。现在他要见林岁一面，很难。

　　蒋澈向同僚道谢后回过头，林岁的样子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眼睛真的肿了，像是坠着两个核桃一般。下巴尖了，一定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她吃不好睡不好，这可怎么办。

　　林岁一直跪在那里，没说话，一直看着蒋澈。
　　“兄弟，没话说就赶快撤。”
　　“有的，再给我几分钟。”蒋澈小跑到林岁旁边，蹲下。
　　“林岁。”
　　林岁看看蒋澈的眼睛，再往上看了一眼，道：“你剪寸头真好看。”
　　蒋澈掏出手机，翻了几下，递给林岁。
　　一张图片，光线不足显得有些模糊，但是林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蒋澈说：“拼图我拼好了。”
　　“你还留着？”
　　“林小岁你说的，日落而归，有路灯就不怕夜黑了。我这里永远为你留一盏灯，等你回来。”
　　蒋澈看着林岁，眼里没有进攻，也没有疑惑，只有清澈到底的坚定，还有独行独断的温柔。
　　“可是……”

　　“我爱你。
　　如果是以前的我说这句话，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现在却觉得惶恐不安。我不求你有什么答复，我只是在此时此地，在伯父伯母面前，想说此话。”

　　蒋澈是这般认真地，向她表白。
　　在她所有的不堪都被揭露出来之后，在她没有干净的未来之后。
　　如果说之前林岁还有什么疑惑、反驳，现在她什么都说不出了。本来，除了这条丢不掉的性命，她本就一无所有。这段是非是爱的爱情，她奢望，却不敢再提起任何一丝过往细节。
　　说再多，也只是过往，不说，也可以走下去。
　　她没想过，蒋澈还愿意对她赋予真心。
　　“乖乖的，好好表现。我会去接你。”
　　蒋澈说完，摸摸她的头，缓缓站起。
　　林岁昂起头，寸头的蒋澈是真的很好看。没有了厚重的刘海遮盖，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蒋澈走路，腰杆总是挺得直直的。她记得挺直的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
　　林岁放下手上的木板和笔，向着宽广的背跑去，一边大声喊着心里头的名字。

　　蒋澈回过头，就被冲力撞了个满怀。背后被紧紧抓牢，前方是让人感动的满盈。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甚至还没来得及用力回抱，就听到沙哑哽咽的女声，说着动听的话。
　　她说，此心同彼心。
　　她说，我也爱你。
　　蒋澈呆了一瞬，心里忽然溢满喜悦。他开心得不知所措，只知道不住亲吻林岁的发顶，将不知怎么整理表情的脸埋入林岁的颈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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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之前，肥一点啦！
明天放最终章，就完结撒花~
各位记得看完最后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