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方隅

41、灰

　　蒋澈忍着剧痛，气喘吁吁地说：“林岁，不要想着和我割断联系，我不准！”
　　“这不是你说了算。”
　　这是蒋澈自事发以来，第一次听到林岁的声音。往日如玉清脆的声音变得低哑，透着疲惫。
　　“我和父亲早就做好被抓现行，被出卖的心理准备，各种状况都可能让事情败露。只是，我没想过，那个人是你。”
　　她又说：“我理解你，但是我不想看到你。”

　　一句我理解，将蒋澈刚才所有变态的兴奋都打散。
　　当初两个陌生人相互不了解，却联系得好好的。为什么理解了却更陌生。
　　蒋澈想不通。
　　他想起前几天，好不容易拿到新手机。他本想第一时间打给林岁，可是他懦弱。摁出的数字变成餐厅电话。
　　接电话的人不是林岁。胖师傅一听到他的声音，十分关切。他已经无缘无故消失快一个月了，胖师傅还报了警，却还是没有找到人。此时蒋澈报了个平安，胖师傅终于放下心头大石。蒋澈想胖师傅告了假，再声东击西问起林岁。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没个心。林丫头也已经好久没上班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去私奔了呢。后来才知道老林受了伤，在医院疗养。林丫头又不让我们去探望。刚开始那天她还不断给你打电话，后来就不打了。她最近也蛮大压力。你回来了，可得好好哄哄林丫头。”

　　估计那时，林岁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憎恨，责怪，怨怼，恐惧，疑问，林岁哪一种都没有。因为理解，所以连解释都不需要，安慰也是多余了吗？
　　一句我理解，就将下文截断，多容易。即使蒋澈不是玻璃心，也碎成渣渣。
　　林岁就这么离开了。

　　蒋澈是被医院的清洁人员发现，然后被送回病房。
　　他背上的伤渗血，刚有起色的韧带又扯开了，惹得医生和父母大怒。
　　蒋澈虽然心里愧疚，但是也只是愧疚。他丝毫不在意自己伤口复发。
　　那个曾经在他背后哭哭啼啼心疼他流血的女孩，已经不在了。他有什么好在意的。
　　还不如痛死算了。

　　**
　　那天之后，蒋澈没再上过顶楼。
　　为防他再不珍惜自己身体，蒋父母特意请了一个护工照看，还特意将ipad带过去给蒋澈解闷。只是一个星期过去了，电量还是满满的。
　　一开始，护工经常劝蒋澈多出房门走走，晒晒太阳。蒋澈也听话。不过似乎也过分听话。
　　他经常在偏僻的石凳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太阳不下山也不肯回房。护工发现他总是坐着同一张石凳。每次当护工提出回去的建议，蒋澈都以各种奇怪的理由拒绝，护工只好陪在一旁暴晒。
　　久而久之，护工也不劝蒋澈出去了。直到蒋澈出院。

　　接他出院的，除了父母，还有平日里的几位同僚。
　　自从他被贬为“庶民”之后，来往问候的人少了，对警局里的情况更是知之甚少。仅有的一点可怜消息，都是这几位可靠兄弟给他透露的。
　　他已经渐渐可以丢开拐杖走了，只是膝盖处还是有些别扭。医生告诉他，尽量不要做剧烈运动，坚持复健，注意保暖，减少后遗症出现的几率。

　　天已经阴了好几天，不见太阳，北风的寒冷更是刮进人的骨子里。蒋澈站在窗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拼图散乱在桌上，被灯火照亮的城市已完成，最后只剩下漆黑一片的夜空。
　　桌面上，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手机调震动或静音的习惯还没改过来。
　　“小蒋，我是小郑。”
　　“怎么了？”
　　“你康复得怎么样了？”
　　“挺好，估计再过一个星期就能跑能跳。”
　　“痊愈就好，你好好休息！”
　　“一定的。”蒋澈静了几秒，问：“我下星期回去警局报道，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端的小郑犹豫了，他也静了一会才说：
　　“你的身体虽然好得差不多，但可能还不能立刻适应高强度任务。老大让我问你，你想先在哪个后勤部门做一段时间。等你身子养好了就将你调回来。”
　　“小郑，老大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吧……”秃头张和他不对盘是人尽皆知的，这么漂亮的话绝对不会是他说的。
　　小郑：“这不是你在老鸦面前露脸了，前线追捕你是不能参加了。身体又没好，调去大后方工作比较合适。”
　　“你也不是不清楚，多少调走的能调回来？”
　　小郑：“小蒋，你不一样啊……”
　　“我不一样个球！他恨不得把我踢走吧！”蒋澈话里隐隐喊着怒意。
　　“你先回来再说啊！你要是回来了，还有机会立功。你要是不回来，以后都不能回来了。”

　　蒋澈用力地将头发撸到后面，胸膛不断地起伏，没说一句话。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燃气了一团火，烫得全身都在发抖，塞住喉咙的气体不断膨胀，快要在胸腔爆炸。
　　潜伏一年的结果是，老鸦逃了，他也落得满身是伤。功勋没有，复职还是个文员。他妈的怎么都是些草/蛋的事情。
　　挂掉电话，蒋澈躺在床上，心像是外面的天空一般灰。

　　想要的女孩他没有把握追回来，渴求的职业他也搞砸了。
　　他/妈的，蒋澈想，怎么没有一件事他能做成功？以前那些热血正义，以前那些自信满满，怎么就狗屁用都没有。
　　难道，他真的要放弃自己用青春和血汗奋斗来的这一切？
　　这个想法，不错。他有手有脚有头脑，大把天地可以发挥，或许他比较适合当老板？然后，她找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女孩，成家立业，生个胖娃娃？不是说粗茶淡饭就是幸福吗。人一辈子，活得幸福也不容易，相信自己的爸妈也会很乐意见到的。
　　蒋澈看着窗外的乌云飘来一朵又飘走，飘来一朵又飘走。淅沥淅沥的雨又下起来。

　　他第一次感觉到难受。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难受。身体里的器官似乎都处于一种极度消极的状态。想咆哮又喊不出，想愤怒又着不了火。心脏胸腔里头，好像被巨大的石头压着，挪不开搬不动，只能生生扛着忍受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从身体里蔓延出来。
　　蒋澈似乎闻到自己身上发出一种叫“腐朽”的气息。
　　他难受。他热爱心中的正义啊。他喜欢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觉得生命这样才算有意义。
　　他难受。如果他要和不是林岁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亲吻她，抚摸她，进入她。他做不到。不仅做不到，光想想就觉得恶心。
　　可是，这些他热爱的，眷恋的，似乎都不可能实现了。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啊！

　　最终，蒋澈还是坐在久违的办公室里。
　　重新穿上的黑色制服，他有一瞬间的陌生。
　　习惯了胖师傅餐厅了火红的T恤功夫，黑色的浓重让他觉得有些透不上气来。
　　上班之前，他特地去剪了一个寸头。如今的他，没有必要再用刘海遮住自己的面容。只是，他的眼神却似乎失去了过往的明亮。
　　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内里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甚至是羞愧。
　　他现在像是个普通上班族一样，准点上下班，整理文件，做会议记录，但是，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调职两个字。

　　他转着笔，无所事事。看到小郑神色焦急地走出长官的办公室。
　　蒋澈上洗手间，遇上准备离开的小郑。
　　“最近很忙？”
　　“本来不忙的，只是……”小郑面露犹豫，没说下去。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随时说。”
　　“一定的，你可是我们的猛将。”
　　蒋澈笑笑，没说话。
　　“你说，一个人好好的在医院里呆着，怎么就忽然病重了。”
　　“什么病重？”蒋澈头刷一下抬起，看着小郑。他的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林守明不是都快好了吗？再过两天就能出院。昨天半夜里，忽然就口吐白沫，然后被抬去做手术，现在又躺回ICU了。”
　　“是不是吃的有问题，有没有人进了病房？”
　　“在查了。我现在得去医院拿报告。”

　　小郑前脚离开，蒋澈后脚就跟着走掉。
　　谁最想林守明消失？
　　只能是老鸦。
　　老鸦他行动了。
　　林岁是林守明的女儿，天天守在林守明房前，老鸦肯定注意到林岁！
　　所以他要确定她的安全，确定老鸦没有动林岁！
　　至少，至少要告诉她，老鸦回来了，她必须要寻求警/方保护。
　　蒋澈用最快速度，飞奔到医院。林守明ICU病房前，从两名警卫变成四名，却不见林岁的踪影。
　　询问过警卫，得知林岁这两天都没出现。蒋澈眉头跳了跳，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她的女孩儿不能有事！林岁要是落在老鸦手里，他不敢想象，那个刀刀下狠手的男人，会对林岁做什么！
　　蒋澈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才能找到问题所在。也许事情还没发生到这么糟糕的状况。如果林岁不在医院，那么她还会在哪里？
　　哪里？
　　一瞬，蒋澈立刻想起一个熟悉的地方，林家。林岁平时就出现在餐厅和家两个地方。
　　他立刻转头跑出医院，飞奔向林家。蒋澈身上依旧穿在上班时候扎眼的警服，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他好久没有来过这里，街口熟悉的包子店，租房附近的便利店。只是他没有时间回味，他只知道奔跑，熟悉的景物在眼前掠过。
　　他从没有觉得城中村的小巷子居然这么长，怎么跑都跑不到目的地。到达林家时，平常有长跑习惯的他都气喘吁吁，连连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