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启》锶羽

32、一切的终结，一切的开始

　　白光包围了孙心，将他裹在其中，逐渐夺取他的视线。周围的世界除了白色，只有白色。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存在，甚至连自身的存在也察觉不到。像是一瓶修正液入侵了大脑，孙心渐渐忘却了自我，忘却了记忆，脑内只剩下一片空白。
　　一个声音传到孙心耳中。其实孙心都不清楚自己在白光中是否还保有人形，但他确实听见了那个声音。
　　“你不能失去自我。快点找回原本的你。”
　　是似曾相似的声音，然而失去记忆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孙心决定姑且按照声音所说的去做，在纯白的世界中感受唯一的异物——自己——的存在。凭借着脑海里的还未被抹去的知识和常识，按照它们对人体的认知，他试着活动起身体。抬起手臂、张开五指，将手放在眼前挥动。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有五根被叫作手指的东西，以及连接着手指的手掌和手腕的模样。孙心就这样继续活动其他地方，改变脖子的角度，改变视线，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找回了他的躯体。
　　“很好。”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这次孙心可以确定，是传入他的耳中了。因为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耳朵。“现在你能看见我了吗？”
　　声音刚刚消失，孙心便注意到，他的眼前有一个人影缓缓显出。
　　“我能看见你。”孙心活动自己的嘴唇，声带发出振动，说出回复来。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人，有一头略微卷曲的褐色卷曲的头发，和头发一样颜色的眸子，高挺的欧洲人的鼻梁，看上去像是混血儿的模样。孙心审视眼前的人十分困难，并非他的视力还未完全恢复，也不是人影太过淡薄，而是他们正好以180°的角度相互颠倒着看着对方。
　　是孙心倒着还是混血儿倒着？这一点也都说不上来，谁也无法自信地说出，我才是正着的一方。在这个没有引力，一片空白的虚无的空间，如同在大气层之外的宇宙一样，没有一个规定的正的方向。
　　“你能不能转180°来，我看着头好晕。”孙心说出这话时，已经完全找回了自我，掌控了他的身躯。
　　“关于这一点，”混血儿面露无奈的神色说：“抱歉，我做不到。或者该说，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孙心本想这么问，可在他话未说出口前，他为靠近混血儿而伸出的手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斥力。斥力相当强大，不是同极磁铁间往反方向推出的力，而是仿佛把手伸入了一台运行中的粉碎机一样，强烈的力道几乎将手给粉碎。
　　孙心一惊，连忙收回手来。手指上还残留着刺痛感。他俯视着混血儿，同时混血儿也在俯视他。
　　“刚才那是什么？”孙心用一只手捂着受伤的手问。
　　“就是我无法转180°的原因。”混血儿苦笑着回答。“你现在已经找回了你的躯体，但我想你的记忆应该还没恢复，不然看见我的出现，你不会是这样的反应。”混血儿将手抬到胸口，手掌中漂浮起一颗无色透明的结晶来。“这个就是现在的我，已经是能量集合的结晶了。你看见的人类的模样，只不过是依靠着结晶中蕴含的能量幻化而出的。”接着他又消去了结晶，指着孙心说：“你的情况也大抵差不多。”
　　是说我也变成了一块蕴含着大量能量的石头吗？孙心内心产生疑惑。难道我只是石头的一部分？我不是一个人类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必须得找回失去的记忆。”混血儿不顾孙心脸上的困惑，继续说下去。“残缺的记忆代表着你灵魂的残缺，而残缺的灵魂最终会让你成为残魂。拥有无色结晶之力的残魂会将世界毁灭。这不是你的期望，你必须阻止自己走向这一步才行。”
　　从混血儿口中吐出的“残魂”一词，刺激着孙心沉睡着的大脑，唤醒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尽管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像来，然而仅凭外形和人类的感性，孙心就可以确信残魂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东西。
　　残魂、结晶、世界毁灭……异能！
　　孙心的记忆逐渐苏醒，仿佛在沙漠中狍去上层的沙堆，在深坑的地下发现了装有珍贵财宝的箱子，打开箱子的一瞬间，他拿回了遗失的记忆。
　　“S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又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我被那道白光给……哦，对了，这里到底是哪里？”孙心连珠炮似的一口气提出许多个问题。
　　混血儿S先生没有急着回答问题，看见孙心记起了所有的事情，欣慰地笑了。
　　“首先我来回答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吧。”混血儿说。“这里是无色结晶的内部，你我都是以灵体显示出人的躯体，之所以四周一片白色，是因为你说的那道白光笼罩在结晶的外面。”
　　孙心听后点了点头。如果说是无色结晶的内部，那么看见S先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可为什么他自己也会在里面呢？他应该在被白光照射到的瞬间，和隆金的两位幕后黑手一样化作碎片，死得体无完肤才对。
　　“在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先问问你。”混血儿表情严肃地说，“你知道自己的异能是什么吗？”
　　“元素使，就像魔法师一样。”曾经孙心就是如此告诉南瑶的，然而眼下，回答由混血儿发出的提问，他的作答缺乏信心。
　　“是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混血儿眉头一挑，质问到。
　　孙心没有信心地低下头，摇了摇。在恢复的记忆中，他隐约记得，在来到纯白的世界前最危险的一刻，使用了真正的能力。
　　话说起来也很奇怪，孙心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是元素使。他也见过好几个元素使，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红色风暴的首领万腾，使用的是火的元素。除此之外，在未来计划和其他大大小小的组织中也见过几个。追溯到他的童年，模糊的记忆中，地点是在还未搬至隆金大厦的叔叔的实验室里，有使用风、雷、水、冰的各类元素的异能者。他亲眼见过他们同魔术师一样，使用异能做出精彩的表演。
　　他见过风的元素使，因而能控制风的力量；他见过雷的元素使，因而来召唤雷电；他见过水的元素使，因而能制造大雨；他见过冰的元素使，因而能冻结一切……
　　孙心试着使用火的元素，通过大脑发出讯号，手指上便有了反应。手掌做出抓东西的动作，五根手指上方各窜起一撮小火苗。五撮火苗往手掌中央一窜，唰的一下聚拢成一大团火焰。
　　成功了。
　　孙心面露喜色，隐去了手中的火焰。果然因为认识了万腾，并看过他使用异能，他自己也掌握了火元素的能力。
　　“现在你觉得你的异能是什么？”混血儿又问。
　　“是过目不忘……应该不是。”孙心用食指挠着脸颊傻笑说。“如果是就好了。这样我高考绝对不会失利。我想是模仿吧。”
　　“对。”混血儿点了点头。他继续解释说，孙心的模仿不光是表面上的模仿，而是做到完全的复制，保证与对方的实力在同一档次上，只不过之前没有注意到能力的本质，因而无法百分百地将其发挥。
　　“那道白光把我包围的瞬间，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就像你以前说的，生死攸关之际激发了我的潜质。我觉醒的不是第二种异能，而是认识到了自己异能的本质。”
　　潜意识中从混血儿处学来的各种异能促使着他体内的结晶发生巨变，成为另一颗无色透明的结晶。世上最强的两颗结晶融合为一体，可内在的力量没有融会贯通。代表混血儿的抑制力，代表孙心的暴走力，两种力量在看不见的结晶的内部相互碰撞着。
　　讽刺的是，虽然幕后黑手在迈向愿望实现的第一步时，便被他们美好的愿望给残忍的杀害，然而在孙心身上发生的变化，却如他们的所愿，代替了失败了的S先生，成为破坏、毁灭世界的机器。
　　“我现在已经找回了记忆，掌握了自己的灵魂，应该没事了吧？”孙心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那么简单。”混血儿阴沉着脸摇头说。“如果只有一个人的力量，我还可以抑制住无色结晶的暴走，然而现在加上了一个和我实力同等的你，要保持抑制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混血儿的话仿佛在宣告世界的死刑。
　　“那你教我如何抑制，用上模仿的能力，很快就能学会的。这样一来，世界就安全了。”
　　孙心的坚定让混血儿重拾希望。他决定如之前一样，再在他身上赌一把。
　　按混血儿所传授的，孙心闭上双眼，深切地感受内心的波动。再次睁开双眼，混血儿的身姿已经在白板中消失。尽管眼前的景色仍是纯白一片，可孙心能够感受到，是他内心世界的写实。
　　一只模样丑陋的残魂的身姿浮现在他眼前，很快褪去了令人恶心的外皮，化作人类的样子，是它生前的模样。
　　孙心不认识这只残魂，也不认识它生前模样的人类，不过通过结晶内部能量的流动，他知道这是混血儿体内的一只残魂。
　　“你好。”孙心礼貌地同他打招呼。“我知道你心有怨念，但现在世界正处于毁灭的危机中，能不能先暂时放下你的怨恨呢？”
　　残魂化作的人类给出否定的答案。
　　“我向你保证，你的怨恨在世界的危机过去后，我会想办法的。”
　　“你想办法？”残魂化作的人类冷笑一声。“你能确保自己活过这次危机吗？”
　　这个问题问倒了孙心。不过他没有沉浸在打击后的失望中，很快走出阴影。他那双坚定的双眼配合坚定的语气，做出回答。
　　“即便我的躯体会毁灭，我的灵魂也会想办法帮助你的。”黑色的眼睛中仿佛燃烧起烈火。“不，不只是你，我会帮助你们所有人。”
　　“说得到轻巧。”
　　“这不是空口无凭的话。你们一直沉睡在结晶之中，在里面观察着整个世界。无色透明的结晶拥有创造或毁灭世界的力量，我想现在你们也明白了这一点。你们和我还有S先生一样，作为结晶强大力量的一部分，也是改变世界的一份子。如果我们能统一战线和信念，把这份力量往好的方向去引导，”说到这儿，孙心突然灵光一闪，“或许我们可以重建你们的世界，用从你们世界获得的力量来为那个世界做些什么。”
　　化作人类的残魂的眼中突然闪出一丝光芒来，在没有眼白的虚无漆黑的双眼中，显得格外显眼。他想起到在世界还是一派和谐的时候，有家人、朋友的陪伴，度过的一天天平淡却美好的生活。
　　“我会试着和其他人商谈一下的。”
　　他的话安定了孙心的心，仿佛这一句话已经平定了结晶内部起伏不定的能量波动。
　　“谢谢你。”说出感谢之语后，孙心深深地鞠了一躬。
　　化作人类的残魂周围又冒出许许多多的同类，男女老少，各种职业都有。他们是异能界事故的受害者，隆金黑幕的牺牲者。
　　孙心看见，他们的双眸中尽管依然没有眼白，是漆黑的，然而在仿佛黑暗深渊的眼眸的深处，似乎可见点点星光似的亮光。这是希望的光芒一定没错。那些人对着孙心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第一次见到会笑的残魂。
　　人影又再次消失了，化作一道道白色光芒，聚拢于孙心的胸口，进入了他的体内。此刻，再度感受体内的结晶，它安定了下来，如在母亲摇篮曲中熟睡的孩子。而摇篮曲，就是人们鼓励他的话语。

　　南瑶等人停下了逃命的脚步。不是他们放弃了对生的追求，而是死亡的迫害停下了脚步。就在白光笼罩着孙心的刹那间，他们便得到了绝对的安全。不在有新的攻击袭来，虚无的印记斑斑点点地分布在大地上，没有恢复却也没有增加。
　　“团长……”
　　白光消失后，半空中只留下无色透明结晶，而没有孙心的身影。南瑶望着结晶，哑然了。她心里清楚，团长死了。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晶是要毁灭世界还是创造世界？”万礼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没人能回答。
　　天空中的魔法阵替他们做出回答，终结了沉默。魔法阵的中间出现裂痕，同二十年前一样，魔法阵渐渐分开，打开了通往已是废墟一片的异能界。
　　白色结晶仿佛受到原世界的召唤一般，缓缓上升，进入门中。大门没有关上，在地上的人们依然能看见结晶的情况。只见结晶在充满了浑浊气息与死寂气氛的混沌空气中慢慢融化，化作点点彩色粒子散落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接触到彩色的粒子，已是荒芜的世界重新唤起了生机，大地披上了绿色的服装，花蕾从草地中冒了出来，大树以超越常识的速度迅速生长，为花朵遮挡风雨。
　　有几颗彩色的粒子飘落到了地上，就在联盟成员脚下的不远处便有一颗。南瑶看着粒子被虚无的斑点给吞噬，接着如同石头中坚韧的种子一样，突破虚无的压迫生根、发芽。
　　漆黑虚无的斑点逐渐消失，地上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同时，天上的魔法阵伴随着斑点的消失，在人们的眼中隐去了身姿。大门关上了，天空变回平和的蔚蓝，白云无忧无虑地悠悠飘过。
　　“看来答案是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肖景然说。“只不过不是对我们的世界的再建，而是重新修复了异能的世界。”
　　“这个看了就明白了。”南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东张西望。“问题是，团长在哪儿？虽然我知道他应该是……死了。可是，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就在身边。我确信，我能感觉到他。”
　　被南瑶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有同样的感觉。

　　“S先生，你说，我们是不是死了？”
　　“可以怎么说吧。”
　　“可是S先生，我又觉得自己还活着。”
　　“你这么说也没错。”
　　“那我们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们的□□是完全地死亡了，可是灵魂却因为结晶使世界重生，融入了新生的世界，得到了永生。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你所在的世界，以新的躯体重新相逢的。”
　　“是吗。那还真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我真想和南瑶他们再见一面，还有好多话要说呢。现在……重建世界还真是件费体力的活儿，好累，先让我睡一觉吧。希望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我的世界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