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见灵师》伞令

2、二

　　“等谁？”

　　黑暗中带笑的声音，低沉又干净。男孩一惊，他偏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林英瑞脸上带着有些讽刺的笑，他挑眉望着神色慌张的男孩。

　　“你们……怎么可能找到我？”男孩惊慌地从高台上跳下来，他的脸色在月光下一片苍白。“你们——”

　　“真笨啊。”林英瑞啧啧道，“都说装备好才是硬道理，一点没错啊，臭小子为了找你花了我这么多钱去更新装备……”他边说边摇头，“快点把东西还给我，你胆子真肥居然抢到我头上来了。”

　　“谁抢你了？！”男孩立即变色。

　　“人赃并获！……虽然你丫不是人，你手里是什么？”林英瑞盯着他，“死小鬼，就算你认错我也不饶你，在迷宫里你是想杀了我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孩低下头，望着手中的吉神娃娃，一时无言。

　　“有点奇怪。”小葵从林英瑞身后走上前来，“结界布好了。”林英瑞一见她，立即眉开眼笑凑上去，“奖励香吻一枚……”

　　“啪”，苹果手刀。

　　挨打之后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林英瑞脸上洋溢着一个M特有的满足，回身重新面对那个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声音似乎缓和了许多，“快点还给我吧。”

　　“不……还！”男孩没来由地变了脸，额间黑气上涌，直直冲向高空。小葵往林英瑞身前一站，这次她早有准备，双手向前伸开，刷的一声从手心跃出无数光线。

　　“所以说你笨……小葵道行比你高多了，你好好把东西还我不就没事了么，偏要动手动脚，你说你一个小正太，虽然没有我可爱啦，但是再死一次也可惜嘛，我看似乎有什么心愿未了，如果是暗恋某家大姐姐就赶紧去托梦，别来抢我东西玩了，我的东西不是你想抢想抢就能抢啊……”

　　“闭嘴！”

　　小葵和男孩同时往林英瑞这边狠狠剜了一眼，凶神恶煞至极。“你话痨这病能别在这种时候发作么林大少爷！”小葵咬牙切齿地一甩手，急速向后一退，瞳孔变色，身前浮动出一面闪光的阵。男孩也丝毫不敢怠慢，他和小葵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全身绷紧准备下轮进攻。

　　脚底突然强光翻涌，将男孩一个猛子掀了出去，小葵乘势一跃而上，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男孩的脖子——

　　“小葵退下！”

　　林英瑞的声音突然传来，小葵怔了一下，迅速撤了手，闪身之前她看见男孩嘴角奇怪的笑容，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像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夜幕，小葵心有余悸地站在林英瑞身旁。她望着悬在半空中被强光贯穿胸口的男孩，他身上布满了无数的小洞，像有一个太阳在他体内燃烧，随时都要炸裂开来。林英瑞像摸一只小猫一般摸她的头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不知不觉中让某人占尽了便宜。

　　“说你笨你不信，你当我布这么大一个结界唬你玩么？”林英瑞抬起左手，气定神闲打了一个响指，男孩体内的光如同瞬间熄灭一般，顷刻间一切暗了下来。男孩极度虚弱的摔倒在地上，他吃力地稍微抬起头，只看见林英瑞那双白得发亮的耐克运动鞋。

　　“你知道么？我叫林英瑞，是一个自由见灵师，我杀过的灵比你见过的人还多，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但其实我也完全不想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活得太久了，大概忘记了什么是痛感，所以特地来提醒你一下——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收你钱。”林英瑞上前一步直接从男孩手里夺过娃娃，怡然自得地接受了男孩怨恨的视线，要是目光可以杀人……没有要是。

　　林英瑞满脸笑容回过身，他望着小葵，还没等他说出话，手中的吉神娃娃忽然喀呲一声响，在争斗中留下的裂痕此时迅速扩大，像从中间裂开一般，林英瑞大惊失色的表情还没显露到极致，那小小的娃娃便已经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啊啊啊啊啊——！”

　　同时惨叫出声的除了林英瑞还有那个男孩，只不过林英瑞吼出来的是一连串的ABC，哈诺吼出的是一个名字，“莲君。”

　　“莲君？”小葵歪了歪头。

　　漫天碎片逆流成河，忽然集中向他们袭来。

　　“糟了，是漩涡。”林英瑞神色一紧，他侧过头望向小葵，“如我所料，这个吉神里封存着某个人的记忆，封印解除记忆形成漩涡，会带来很强的精神冲击——保持镇静，不然的话……”

　　“哈诺，哈诺——”

　　一个黑发黑瞳的女孩嘴角洋溢着阳光般的笑意，她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松鼠，直直往林英瑞怀里扑了过去。“哎呀一上场就这么热情我有些不好意思呢——”林英瑞两颊浮现出来历不明的红晕，嘴上这么说，但他甚至已经伸出了双手准备拥抱那个迎面跑来的女孩子。

　　“走开啦，人家的目标又不是你。”小葵一记苹果手刀，将林英瑞劈出一米远，林英瑞这才看清了站在他原本位置后面的一个男孩。女孩扑进男孩怀里，两个人的笑容灿烂得有些不真实。

　　小葵沉默了半晌，她望了望林英瑞，见他也是若有所思。“你不觉得这男孩很面熟么……”

　　两人对视数秒，突然同时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齐刷刷回头去找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的踪迹，不料完全不见影子。

　　“如果我猜的不错，我们现在在那个孩子——也就是这个叫哈诺的家伙的记忆里。”林英瑞伸出手指往鼻梁上推了推，在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戴眼镜出来后，有些尴尬地换成了挠头的动作。“我早就觉得那家伙的眼神很不对，在他眼睛里我什么都看不到，没有感情也没有记忆，他一定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事情。”林英瑞望着那个女孩的笑容，“或者，是一个人。”

　　“执念……”小葵稍微眯起眼睛，看起来似乎很困的样子，“是恋人吧？一定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却生死相离……”

　　“不对，”林英瑞轻轻笑了，他的嘴角温柔上扬，“不对啊，小葵。你仍然……不了解人类啊。”

　　“哈诺，我要结婚了！”女孩的脸上溢满了令人惊叹的光，她的笑靥晃得哈诺几乎睁不开眼睛。“为什么……”他下意识问出这句话，视线模糊了，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十分不礼貌。

　　“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爱他呀。”女孩却没有在意，她想了想，低头羞赧地笑了，又摇摇头，少女的娇羞与喜悦像刀锋一般割疼少年的心。“我爱他呀，他那么好——哈诺，你不祝福我吗？”少女翘起嘴角，“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虽然你们马戏团并不会在上海久留，但我还是……将你视为最好的朋友，无论你在这里，还是回到意大利。哈诺，好哈诺，你不替我高兴吗？”

　　“当然……当然，我只是在想该送你什么礼物。”

　　“什么也别送，如果你能来我的婚礼的话——”少女开心地搂住哈诺的脖子。

　　哈诺温柔的笑容流连不去，他将属于他和少女的最后的拥抱小心翼翼留在心里，他记住她的味道，无论过多少年，都一定不会忘记。

　　“是他！”小葵双眸一亮，“在迷宫里的小丑，原来是哈诺——马戏团，二十世纪的上海，小丑，小丑心爱的少女——”小葵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可是，少女心爱的人不是他。”

　　“我知道。”林英瑞轻声回应，他伸手压下额前掀起的刘海，涌动的大风吹散了少女的身影，留下哈诺孤单一个人。哈诺脸上仍带着微笑，他脚底的路面逐渐变得清晰，向前延伸，向两旁扩展。他站在马路边沿，手中抱着一个精致的吉神娃娃，在他面前人群迅速移动，哈诺的目光穿过那一片片灰色的影子，像在寻找着什么人。

　　“莲君，抱歉啊，我要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哈诺低着头自言自语，“送你这个，是希望你和那位先生可以一生幸福美满……在我们意大利，有这么一个传说……Triangel女神守护每一对相爱的情侣，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你开心的话，我也……会高兴。”他说着，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哈诺，去和莲君好好道个别，笑着，开开心心地——”

　　哈诺向前迈了出去。

　　小葵一步上前，正欲阻止，却被林英瑞一把拉住手，牢牢抓着她不让她再往前。“这只是记忆，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在，陷入漩涡，有可能永远也出不来。”林英瑞的声音静得接近冰冷。

　　尖锐的鸣笛拉成一段连音，在最后突然戛然而止。碎片在空中分散又聚拢，无数的声音响起，有尖叫，有惊呼，有人哭泣，有人叹息。声音像无数出鞘的宝剑，剑鞘震动引起轰鸣。旧电车压过少年孱弱的身躯，他直到最后仍没看见少女的笑容。

　　那是……如繁花盛开，最纯真的笑容啊。

　　碎片飘散，化为齑粉，布满星辰的霜天灿烂。小葵将脸埋进双手中，她缩在墙角下，默不作声。
　　哈诺蜷着身子，他耀眼的金发遮住了脸，看不见他的表情。林英瑞望着他，忽然伸了个懒腰。

　　“1903年，我随马戏团来到上海。”哈诺突然出声，“在第一次演出，我认识了坐在最前排的莲君，我们聊得很投缘，很快成了好朋友。”

　　哈诺抬起头来，满眼泪光。

　　“我喜欢她，原本以为她也喜欢我……但后来发现，不一样，她对我……并不是那种我期待的感情。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马戏团将要离开上海前往下一个城市，我知道我不能去参加她的婚礼。在意大利有个传说，少女喜欢将吉神娃娃放在床头，以守护自己和恋人的爱情……我只希望她能幸福，每天都开心快乐……”

　　林英瑞补充道，“你亲手做了一个吉神娃娃，想要在临走前送给她，但是在马路上——”

　　“我死了。”哈诺平静地说道，他望着林英瑞，“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想要再见莲君一面，所以一直留在世间。”

　　“哦。”林英瑞应了一声。

　　“那个吉神娃娃，不是你的，是我的。”哈诺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就算是吧，但你是他之前的主人，现在——”“现在也是我的！”哈诺突然暴跳起来，林英瑞这才看清他脸上纵横满了泪水，哈诺一声怒吼，他的瞳孔迅速转变为嗜血的鲜红，冲天而起的煞气，排山倒海般袭向林英瑞。

　　“喂！你这原地复活满血槽的状态怎么回事啊？！开挂了吧你！——”林英瑞大惊失色往后退，杀气化作利刃直抵他的咽喉。突然横掠过一道白光，在林英瑞和哈诺之间拉开一段距离。

　　小葵站在哈诺和林英瑞之间，她的双眸满是坚定的光。“哈诺，别再往下走了。”她开口道：“若你化为怨灵，我一定将你……”

　　瞳孔变色，小葵抬起一只手直指哈诺，风吹动她的长发，像在夜里绽放的蔷薇。

　　“一定将你……杀掉！”

　　哈诺唇角扬起个诡异的弧度，在他清秀的脸上扭曲至极。他眼里闪着红光，唇角伸出了锋利的獠牙。他弓着身子，金发在风中飞扬，他突然向前扑过去，双手长出利爪，笔直掐向小葵的咽喉。

　　“还是……要继续吗？”林英瑞叹了口气，他望着小葵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竖直的线，那猫一般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这么急着去死。如果莲君还活着，最后一面，就真的见不到啦……”这话令哈诺全身一战，就在这一瞬间，小葵已经抓住了他的后脑，手一用力，嘭地将他往下一按，狠狠压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唔……”哈诺难受地挣扎着，但眼底的光却不再闪现血色，甚至有些称得上纯真的东西浮了上来。“你说莲君还活着？……这么多年了，我等了这么多年，一直，一直……”哈诺忽然笑了，“最后一面……多好啊。”

　　“孩子！你听觉神经出问题了吧？不要自动忽视‘如果’这两个字啊！我说的是‘如果’啊拜托！”林英瑞被哈诺突然温柔下来的表情击溃，他抱头，然后捂脸。

　　哈诺的眼神瞬间又冷下来，煞气开始浮动。“如果……？”他反复重复着这两个字，像在回味爱人的名字。林英瑞停下了抓头发的动作，他望着哈诺，眼神忽然变得认真。他点了点头。

　　“是啊，如果。那些我们并不知晓的事情，或者未了的心愿。如果我们还活着，或者说还存在着——只要在这个世界还有自己的一个位置，和自己的记忆一起，一定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认真地说着，像忽然成长了好几岁，哈诺缓缓低下了头。

　　小葵渐渐松开了压制哈诺的双手，她拍了拍裙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人类的寿命虽然很短，但是——”她笑了，对哈诺，也对林英瑞，她的笑容在灯光下漂亮得不真实，光芒轻抚她柔软美好的唇，和星星般的眼睛。

　　“要相信，奇迹啊。”

　　清晨的阳光漫过窗棂，小葵正伏在茶几上休息。她缩着身子，林英瑞的大衣几乎把她整个人罩在里面。他合上笔记本电脑，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林英瑞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他低头望着小葵的脸，完全无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白的如玉一般的皮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有多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