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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乡村生活 ...

  •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为了准备中考,叶晴不得不收起天真活泼的个性。天刚发亮,她便搬了把小椅子坐在楼顶上面,若有所思的读着。
      “那个太守可真可恶,竟然仗势欺人,光天化日竟敢调戏良家妇女,不过罗敷也真够聪明勇敢的。”未谙世事的小姑娘这样想道。
      读了一阵古诗文后,她又跑回房间里,换了本英语书。日光随炊烟一起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一个从天而落,一个望空升起。觉着有些口干舌燥,她便跑下楼去喝了几口水。看见父亲正一个人在厨房里做饭,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爹,我来帮你忙吧?”她亲切地说道。
      “不用了,脏兮兮的,上去再读会书,读够了,去喊你哥起来去,饭也快做好了。”
      “奥。”晴晴嗫诺着走了出去。
      她跑到院墙墙根,从一小片薄荷草中小心地摘了几片下来,在水龙头下粗粗地洗了几下,便飞奔上楼去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叶朗的房间。此时,叶朗正侧着身,弯着腰睡在床上。中间绣着荷花,四周镶着金线边的床单半裹着身子。
      “哥,起床了。”
      叶朗没有回应。晴晴挺高声音一连叫了几遍,而叶朗依旧纹丝不动。
      “真是个懒蛋。”叶晴自言自语道。
      她走到叶朗床边,侧身坐了下去。拿了两三片薄荷叶在叶朗脸上来回擦动。清水冰凉了人的热脸,叶朗从半睡半醒中睁开眼来。美好的梦被人打碎,他很有些生气。但妹妹脸上的笑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
      “晴晴,出去玩去,哥我困哩很!”说罢,他又合起眼皮睡了起来。
      看着哥哥困倦的表情,晴晴竟莫名其妙的难过起来。不过这种感情在她心头转瞬即逝。她跑到一个小箱子面前,打开箱盖,之后乱翻了起来。里面堆集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主要是叶朗从各个旧书摊上淘来的书籍。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叶朗从床上蹭了起来,因为他实在无法再熟睡下去。他穿好衣服后,走到妹妹身边,轻声说道:“这些东西净讲些军事政治之类的,女孩子看了也没用,快给我摆好。下楼吃饭去。”说完他从屋中走了出来。
      看到满世界的阳光,他心头残存的阴冷之风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看看阳关,我来到世上;为了成为阳光,我祈祷于世上。”读完这句他已忘了作者姓名的话后,他意犹未尽,便继续说道:“心儿如月儿一样在天空中日夜流浪,桂花树下桂枝编织的床看到了万世不灭的日光。嫦娥姐姐啊!你是否在盼你的郎?莫忧伤,看!他正骑着太阳前往月亮。”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傻笑了一阵。
      这个时候,叶晴不动声色的从其身旁跑下了楼。他洗刷完毕,来到厨房的时候,看到父亲与妹妹正说笑不停。
      “哥,这个是不是我嫂子?”叶晴突然问道。
      看着妹妹小手中捏着的那张照片,他有些生气。但看到照片中思思的满脸笑意,他的心顿时又柔软了起来。
      “小姑娘家,乱扯个啥?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留张相片做个纪念,不可以吗?”叶朗故作正经的说道。
      “还敢说我乱扯,你看后面的字。思思,我心中的蝴蝶,我眼中的流萤,我夜梦中万世不落的灯,看到你,我置身冰窟的心不再发冷。”念完后,晴晴嘻嘻地笑了。
      “爹,你别听晴晴乱扯,这是个湖南女孩,去年打工的时候认识的,谈得来,就留了张照片给我。”
      “你慌个啥?爹又不是不准你谈恋爱。再说了,没个七情六欲,人还算是个人吗?要是那样的话,人不就等于一根木棍,一根干草?”
      “真的?”
      “爹还给你开玩笑?如果我的娃长了一二十年,连个妮喜欢都没有,我的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
      “爹,那我要同她结婚,你同不同意?”
      “你不是说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吗?”
      听了这句话,叶朗顿时懊悔不已。不过他灵机一动,开口笑道:“的确只是个普通朋友,我这样说只是个假设。”
      “好,那我告诉你,这个假设不成立。俗话讲:娶个当地一时穷,娶个外地一世穷。生个气了,她一跑,你往哪儿找?”
      “那人又不是个野人,说跑就跑?”
      “娃,你记住:女人有水心。说不跟你就不跟你了,远天远地的,你往哪儿找?”
      “爹,我不晓得你的心中咋净是些冰冷无情的东西?你忘记我小表姐是咋死的了?”叶朗沉重地说道。
      “她正是不听你大姑的话,才走到那一步,这就是很好的例子。”
      谈到这里,叶朗已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说,于是他默不作声地走进了堂屋。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何竟蕴藏了这么多与父亲水火不容的东西。
      “难道我身上流的不是他的血吗?我真的自以为是,癫傻痴狂吗?当我试图与别人不同时,无数张世俗的眼看我,无数张世俗的嘴说我,无非是想使我变成他们那样,猪油蒙了心!自己昏着,却妄图别人与自己一道昏着,醒着的人或试图醒着的人则成了他们眼中的傻子与不识时务者。啊!可恶的中庸社会,你吓得多少颗勇敢的心匍匐在你的脚下,舐舔你那脚缝中的烂灰污泥。一个多么圣洁,多么可怜可爱的女孩子却被他那浊臭的嘴说成是□□不堪的女人。他是我的父亲吗?我是他的儿子吗?”他一个人自我思索道。
      “哥,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心胸咋恁狭隘?心眼小得连个针也容不下。一句话不对口,就莂,扭起头就走。”叶晴站在叶朗身后说道。
      妹妹的话虽是实话,但却有些刺耳。“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这个道理叶朗懂得。此刻他那颗激愤刚直的心已冷静了下来,望着厨房里父亲高大而又弯曲的身影,他又深深地自责起来。过了一会后,他又嘲笑了自己。
      “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想法却惹得别人不快,自己伤心,图个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对满脸散着诚恳笑意的妹妹说道:“晴晴,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走,拿碗筷去。”
      虽然有了一场小争执,但一家三口还是在欢乐中吃过了早饭。早饭过后,晴晴上楼学习去了。阳光温和地照在她那白净的小脸上,她的眼珠子依旧散发出明亮快乐的光芒。叶朗则在父亲的使唤下去了一个村民家。他手中握着一把木柄现了一道小裂缝的大木锨,若有所思地走着。熟悉的乡村气息,他此刻无心理会。小绵羊的咩咩叫声,他似乎也没有听到。一大片槐叶从他脸旁拂过的时候,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从那颗低垂着满树叶子的槐树上面捋了一大把青绿叶子,之后揉碎在手中,轻轻地将它们吹落到了地面。那个村民家中此刻只有两个女人,男主人在地里干活还没有回来。这些女人嘴中似乎有着唠不完的家长里短,但她们闲时不唠些话,脑子里又能想些什么呢?
      “有出戏好看哩很,一个老汉老伴死的早,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老了之后还是改不掉拉弦子的趣儿。有钱的儿子嫌他丢人,把他圈在家里,可圈得住人,心却哪里圈得住?”
      “你说这是啥戏?”
      “他爱他爹?”
      叶朗听到这里,忍不住想笑。
      “娘,不是他爱他爹,是我爱我爹吧?”叶朗凑上了一句话。
      “是啊,俺不是说不出那句话嘛。”
      叶朗已无心再听她们唠叨下去,寒暄了几句,将东西归还之后,便从那个村民家中走了出来。
      “一个连‘爱’字都不敢挂在嘴上的人,是什么时代的人呢?算是个完整的人吗?机器?唉,我的话怎么充满了火药味呢?真像是带毒的蜜蜂尾刺。”
      想到这里,他已信步走出了村子。抬头看着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圆锥形土坟头,他满怀深情地叹道:“二百年后,叶湾几无可耕之地,中国几无可食之粮。”
      叹罢他又忆起了母亲,人间的温情瞬间灌入了他的心。他在内心情感的驱使下来到了爷爷奶奶的住处。
      叶朗祖父祖母的住处靠着一条狭窄的小路,路边胡乱地长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野树。院子虽小,但却被勤快的老人打扫得干净齐整,仿佛准备随时迎接远来的客人一样。几根漆黑的电线从不高的屋脊上方伸展了过去,红色的墙身上面用白石灰水刷出了几个醒目的宣传大字。屋子一共只有两间,一间是逼仄的住处,另一间是低矮,昏暗的厨房。叶朗的爷奶是寻常可见的农村老人,老实巴交的,但质朴,善良的他们还是得到了孙子孙女的喜爱。叶朗的奶奶是个不识字的女人,还有着一双令人生厌的小脚,走起路来颤颤悠悠的,仿佛一只娇小的云雀就能将她撞倒似的,但这不妨碍叶朗两兄妹对她的尊敬。她这一生规规矩矩,没做过什么出格或不光彩的事,相夫教子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她的活动范围也很狭窄,除了58年逃避灾荒,到了湖北的枣阳地区外,此生从未踏出南阳半步。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她从不知晓,死了萨达姆与死了村东头的养牛老汉李老头对她来说是一回事。她爱她的丈夫,但她却不知道情爱是何物,她这一生没有说过“爱”这个神圣的字眼。心中挂念亲人,便只能讲出一些土里土气的话,诸如“奶膺记你们”之类的。旧时代造就的劳苦妇女身上所带有的各种特点,她毫不例外地一一具有。那个让她们懒得回忆的时代却将肮脏浊臭的气息渗进了她们的每一个毛孔,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摆脱。既然等待她们的是明天的美好日子,又何必要回忆过去的苦日子呢?难道受的苦还不够吗?不过她们还是时不时地要回忆过去。勤于回忆是一个老人的迟暮标志,叶朗的爷爷也是如此。不过他比他的老伴强了许多。叶老汉虽然年近八十,但看上去似乎只有六十多岁。一口牙齿还在,不曾脱落半颗,半灰半白的头发竖得很直,光亮的脸庞尚很平整,看不出上面有什么“深沟浅壑”来,一对苍老的眼珠子里闪烁着年轻火热的光。他会一手木匠活儿,年轻的时候在村中简直是个宝。叶朗家的木质桌椅几乎全是由老人那双看上去平淡无奇的手做成的。叶朗打心眼里喜欢爷爷并尊敬爷爷。
      “爷,你们吃过饭了?”望着坐在院中葡萄架下的爷爷,叶朗远远地开口唤道。
      “吃过了,你也吃过了吧?娃。”叶老汉朝着远处的孙子说道。
      叶朗走到爷爷身边,看着挂于头顶的串串青葡萄,口中不由自主地咂摸了两下。
      “咋?想吃,想吃还没到时候。不到那七八月份,估计它是掉不到你兔娃的嘴里。”老人打趣地说道。
      “爷,我对这个吃的穿的向来毫不在乎。食果腹,衣蔽体,我就心满意足了。”
      “放假啦?”
      “放了。今天瞅空过来看看你和我奶。”
      “说哩你忙的像个县太爷似的,还要瞅空?”
      “爷,你就别刺刮你孙子了。对了,你们麦收了吧?”
      “收了,晒干了,在屋里放着呢!”
      “你们麦咋样?”
      “能咋样?还不是那个样?”
      谈到这里,祖孙俩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叶湾的农业虽有很大的进步,但很大程度上仍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逢上风调雨顺的年头,便各个喜上眉梢。但要碰到旱涝频仍的年头,人人脸上都挂着相似的愁色。
      这个当口,老人已从小屋中取出了棋盘,他今天很有兴致,想与这个许久未见的小孙子杀上两盘。棋很快便摆好了,叶朗执红,老人执黑,有些棋子已断掉了一半,沥青做的棋子一般都是不大结实的。老人的棋艺还算不错,他闲着没事时常与邻近的老头在树荫下或门前屋檐下杀上两盘。而叶朗则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小伙子,虽然多多少少地下过一些棋,但技艺还是不够火候。叶朗虽然觉得自己心怀若虚,但他那狂妄的言语还是时不时地从其嘴角偷跑出来。看到一些能够轻蔑的人或事物,他的脸部纹理会发生细微的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微乎其微,很少被人察觉。人类的轻蔑可以粗略地分为三种,最低级的是嘴上的轻蔑,表达方式简单无二,无非是捡一些污言秽语塞进别人的耳中,不过这种轻蔑毫无杀伤力,虽然可使对方暴跳如雷或狂怒不已,但等到对方怒气消了,轻蔑也就荡然无存了,此外还替自己多竖了个敌人。高一级的是脸上的轻蔑,不过这种轻蔑不似嘴上的轻蔑那样出一人口,入众人耳。受到轻蔑之人必须善于察言观色,才能觉出对方对自己的不屑,当他觉出这种不屑时,心必然会略微颤动一下。最高级的是心与眼的轻蔑,心眼相通。这种轻蔑的力量是巨大的,足以深深震动对方的心。不然于连索雷尔看到一个城里仆役对他的那种轻蔑眼神时,也就不会勃然大怒,想要把那家伙捶死在地上了。叶朗在棋艺方面,对别人的轻蔑似乎只停留在了嘴上。
      “爷,感受到你孙子的凌厉攻势了吧?”他神气活现的说道。
      老人不去答话,只是边笑边执子走棋。棋盘上的局势很明朗,略通棋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老人的棋子完全被压制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而叶朗的进攻棋子则大部分越过了楚河汉界。不过未过多久,局势便逆转了过来。叶朗损失了两马一炮,而他的爷爷则只是损失了一相一马。叶朗在棋艺上的主张是“最好的防守是进攻”,而他爷爷的主张则恰恰相反:最好的进攻是防守。叶老汉利用孙子后方防务空虚,两门重炮猛轰了过去,之后两个大车利用打开的通路紧跟了上去。不出几分钟的时间,叶朗便弃子认输了。祖孙俩杀第二盘的时候,叶朗的奶奶从邻居家走了回来。看到小孙子,她脸上乐开了花。和孙子心平气和地谈了一阵子后,她钻进厨房里给爷孙俩沏了两碗茶。茶叶虽然普普通通,可叶朗喝得却津津有味。叶朗身上书生气过浓,政治是他喜欢谈论的话题。
      “爷,你说这么多的贪官污吏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上面也不说管一管。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叶朗别有用意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老人似乎有些生气,又似乎有些担忧。
      “娃,纣王当政,不说纣王无道。在外人面前,咱可别胡讲乱讲,那会惹祸的。再说了,当今的朝廷好的很,中国交了几千年的皇粮都不用交了,反过来还给咱老农民钱,咱老百姓还有啥说哩!”叶老汉耐心的说道。
      叶朗听完爷爷的话,心中极不自在。他是一个极度推崇自由与民主的人。无论到哪儿,他都想拥有说话的权利。哪怕是在阎王老子面前,他也会大胆地畅所欲言,不顾一切厉害。可在爷爷面前,他心里即便有再多道理,也不能吐诉。因为叶老汉是他的爷爷。
      在这个奇异的国度,爷爷与孙子的关系首先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高与低,尊与卑的关系,叶朗目前似乎也摆脱不了这一点的束缚。
      “爷,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因言得祸。放心吧,我在外面自然是不会讲这些东西的。”叶朗郑重其事地说道。
      听了孙子的这番说辞,叶老汉似乎放下了心,不过他仍语重心长地教导了孙子一番。
      “朗娃,官大一级压死人。上面说你对,错也是对,上面说你错,对也是错。是非搁在心里,假话拴在嘴上。”
      像长辈对后代子孙的这种谆谆教导,在中华大地上想必是随处可见。不过叶朗听了之后心中极为反感,但他嘴上倒没说些什么。
      “将军。”叶朗随口这么一叫,岔开了先前那个枯燥的话题。
      叶老汉抬起眼皮,别有深意的瞧了叶朗一眼,接着不慌不忙的应了一步。
      “嗳,这爷孙俩挺自在啊,喝着茶,下着棋。”一个斜着眼,下巴凸起的中年男人边说,边朝他们身边走来。
      “奥,志华叔啊,地里活忙完了吧?”未等爷爷张嘴,叶朗已启口问道。
      “八九不离十吧,现在种地也轻松,都是机器干,人倒清闲。再说了,咱地也少,就那三两亩地,费不了多少劲。”
      “今年还出门吗?”
      “再过个月把,说实话,能在家里挣八百,不到外面拿一千。搁家里多自在,想干了干一会,不想干了歇一会。到了外面,受别人拿捏。外面那些老板呀,都是心黑的像煤炭疙瘩子一样,把人当牛马使。”
      “有这么严重吗?”叶朗笑着问道。
      “娃,我给你说,你是不知道,挣个钱不容易。你要人家钱,人家要你命。”
      听了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后,叶朗沉默良久。这个当口,叶朗的奶奶给这位久未上门的邻居搬了个小凳子,倒了碗茶,之后就又钻进小屋里去了。三个人无拘无束地谈着,祖孙俩手中的棋子落得慢了。这一盘叶朗本来是有希望赢了爷爷的,但那几句话却引走了他的绝大部分心思,于是他再一次被爷爷杀得丢盔弃甲,弃子认输。
      “哎呀,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孙子毕竟是孙子,不如爷爷的心思,神鬼莫测呀!”
      叶志华的一句话将三人都逗笑了。
      “志华叔,你来和我爷下吧,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说罢,他站起身来,诚恳地给叶志华让座。叶志华倒也实在,二话不说就坐在了叶朗让出的座位上。叶朗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听了一会。长久以来,他都想分析一下农村的现状,但自忖实力不足,便一直没有动笔。但今天他的心而不是石头被狠狠地刺激了,于是,他摆出了跃跃欲试的姿态。不过,此刻他的头脑里好像有一片爬山虎在里面爬来爬去。因此,他暂且将这个想法搁置一旁。当他走进奶奶的住房后,便开始与奶奶交谈起来。当然,他仍然是听多讲少。他对往昔颇感兴趣。因此,叶老太经不住孙儿的甜言蜜语,讲起了过去的故事。
      “那个时候啊,人多可怜,哪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挑这捡那,人们连屎都吃得下,整天捡大雁屎吃,吃得肚子都坏了。刚开始还好,有钱还能买点东西。到后来,钱都不顶用了。没有东西,谁还稀罕钱?有钱了买把盐丢在锅里煮,没钱了就喝白开水。河那边还有吃娃子哩,烧的也没有了,人们连死人的棺材也扒了。门呢,窗呀啥都没有了。有一次我去偷人家地里的萝卜,被人家发现了,躲到了坟坑里,坟坑里的人骨头被我踩得咯嘣嘣响。唉,那死人呀,成片成片的。看到快死的人倒在水沟边都不敢去拉,一拉,自己倒了,也起不来了,就只有等死了。浑身都浮肿了,肿的都不像人样了。有的人家都死绝了,断罢火过来,好几年……”
      说到这里,老人稍微停了一下。瞅了瞅孙儿专注的眼神,她又接着说了下去。
      “好几年我都没来经,现在想想我都害怕。”
      叶老太说到这里,叶朗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一个下午,他蹲在一个旧书摊边,无心地翻看着破旧的书籍。当他看到58—61那几年灾荒竟饿死了两千多万人时,心都吓凉了。凶残的日本人杀了八年也不过杀了3500万中国人啊!从那一刻,他深深地爱上了土地。
      “土地才是值得人们生死相搏的东西,其他的都不足一哂。啊!光荣大地上生活着一个光荣的民族。秦皇汉武,张骞霍去病,我太佩服你们了。我一定要用生命捍卫先民们用鲜血与白骨换来的遗物—中华大地。”他在心底庄严的说道。
      想了一会儿后,他又接着听奶奶说了下去。叶老太从□□一直讲到75年的大水。
      “房屋成片成片的倒,人们将床架到树杈上,上面放几个箱子。看着东西掉在水里都不敢去捞,水中有坏东西,人一下去就生病。没吃的就饿着,到后来上面派飞机往水里扔东西,有黑馍,黄馍,也有少数白馍。过了几天,水退了,人们才慢慢地从树上下来,啥都没有了。”
      讲到这里,叶老太停住不讲了。叶朗知道奶奶是触到了痛处,便不再多问。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并且裹着一双小脚的女人,他不禁怀疑道:她说的是真的吗?人生难道会有这么多苦难?蓦地,一个新的念头闪现在他脑海中。他不觉开口问道:“奶,我问你,假如你在厂里上班,老板大发淫威,强迫你下跪,你跪不跪?”
      “跪,咋不跪哩?憨娃,你不跪,人家就不让你干了。”
      听到这里,叶朗先是一凛,接着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苦楚的笑。他不想讲谁对谁错,也不想试图劝服奶奶。于是草草地与爷奶告别之后,便回家去了。奶奶的逆来顺受,爷爷的胆小怕事早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恐怕永生都难以磨灭,今日的谈话只不过是加深了这种印象而已。民众的政治觉悟普遍不高,有时甚至索性闭口不谈政治。县长的尊姓大名,一县之人未必会有几人知道。民众不惯开口言谈政治的民族永也谈不上政治民主。
      “专制的土上长不出自由的草。”他愤愤不平地说道。
      面对这种令他恼火的现象,他不埋怨政府,而是大力指责文化。
      “陆天说的对。文化是政治的小妾,让你跪你就得跪,让你脱你就得脱,讲白了,文化就是政治的□□隶。的确,中国需要一场启蒙运动,中国已不再拥有传统,中国文化迷茫了。当今之世,在思想领域,谁能横空而来,平地雄起呢?中国的信仰在哪里?我的信仰在哪里?”
      想完这些,他已走进了家门。
      “哥,快进来,这个片好看的很,我都快被迷倒了。”
      叶朗刚进堂屋,叶晴便笑嘻嘻地朝他喊道。经妹妹这么漫不经心地一喊,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眼看了看电视屏幕。
      “奥,《甘十九妹》呀,萧逸写的,的确不错。”
      “啥?哥,你看过?”
      “是的,挺美的。”
      “美?”叶晴挑起秀眉疑惑的问道。
      “凄美,男女主人公最后都死光了。不怕你笑话,这是唯一一部令你哥落了眼泪的电视剧。”
      “你是说兰心也死了?”
      “是的,甘十九妹错手杀死的。”
      “那甘十九妹呢?”叶晴紧追不舍地问道。
      “尹剑平替兰心报仇,杀了她,最后两人在血泊中慢慢地爬到了一起,拥抱着去了另一个世界,真是生不同床死同穴。”
      “那个尹剑平可真傻,一点也不宽容。仇人的血不能使活着的人幸福,也不能使死去的人含笑。”
      “他才不傻呢!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国人两大仇怨。若不报,愧为男儿身。”
      “那死了,就是好的?”
      叶朗怔住了。不过未过多久,他又开口说道:“算了,不和你讲这些东西了,女孩子不会懂的。因为有些东西在男儿的血管中,男儿的血才是红的,热的。一旦失去这些东西,血就不再是血,而是水。不过你说的宽容是对的,人应该学会宽容。有宽容心的女孩,无论美丑,都是天使。”
      叶朗的最后一句话把妹妹惹笑了。
      “就你会扯,肯定是哄哪个女孩子的好话,现在又拿来哄你妹妹。唉,是不是我思思嫂子?”叶晴鬼灵精地说道。
      不过事实还真是这样,恰在这时,电视剧演完了一集。叶朗便不答话,拿起遥控器调了一下节目。
      “喂,你还看不看?”
      “不看了,你关吧。”
      谈话仍在继续,不过地方换到了楼上。
      “哥,你知道苏格拉底吧?”
      “知道,咋?人家可真了不起,看透了世间万物,不过死的也挺惨的。”
      “那个当然,我们的人生轨迹在地上,过后被风吹走。人家的人生轨迹在天上,如闪耀着光芒的群星,你一抬头,便看见了他。”
      这时,叶晴将一张纸片递到了叶朗面前。
      “哥,你过目下妹妹的大作?”
      “去岁相思今岁老,谁人识得秋霜早?风前铃声风后鸟,衔起侬心报君晓。”
      看罢,叶朗瞥了妹妹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是不错,不过一个小姑娘家,净乱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小小年纪就会相思而老?何况炎炎夏日,何来秋霜?”
      “你这当哥的可真讨厌,只会取笑妹妹。小心我告诉思思嫂子,让你跪床头。”
      “你去吿啊?”叶朗欢快地笑道。
      “昨夜我在太阳上钓鱼,信不信由你。也不知哪个疯和尚写的。”叶晴以嘲弄的口吻说道。
      这句被叶朗写下的疯话看来又被妹妹偷看到了。不过叶朗没有回应,他正在想:但愿妹妹所言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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