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的鬼仵作》景蔄疏

9、第七章

　　「你说呢？」

　　忽然有些羡慕律书衡有这么一个伴侣，要是律无枢和自己能够对彼此多付出点，也不会是这种的结局。

　　『无枢……』

　　低头看着全然变样的双手，他会想再牵着它的手吗？那双满是血腥与人命的手……

　　凤璎珞盘腿坐下用指头戳了戳卵外面那一层软软的薄膜，这玩意儿拿来作药材似乎很适合。

　　「吶，你们知道我为何会如此憎恨凤先启？」

　　若是不看时间与场合，会觉得此刻不过是三五好友许久不见的聚会，一群人聊聊近况联络感情而已。

　　「师父别勉强去回想那段过去，徒儿实在不想……」不想看到您那伤心的侧脸。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端完敬师茶抬头第一眼，师父长发飞散如瀑，双眸低垂安静的站在白玉石桥上不发一语，阴暗的侧脸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泪痕，令人格外不舍。

　　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母亲推来拜师，但一见到本人，才知道自己真是只井底之蛙。

　　连续比式中被轻易击败十次，柳梦玲苦着张脸跪下来磕三个响头，端茶喊了声师父。

　　那时，正是辉萝夫人斩首后的三个月。

　　「……曾经，我，拥有过八个兄弟姊妹，里面排行老七的我与六哥和八弟最亲近，就算不是同个一母亲所生，感情却最好。」

　　回想起那时候和哥哥跟弟弟每天一起玩耍学习的日子，彷佛像是一场梦，一场回不去的梦。

　　「这样安稳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某日，父皇心血来潮对群臣宣布立七皇子的他为储君，全部变了调。」

　　凤璎珞忘不了那时凤先启看他的眼神，若不是他手上没有兵器，恐怕早冲过来当所有人面杀掉自己的亲人。

　　早已积怨之深的皇权战争一触即发，而凤先启那庞大无比的野心，此刻才真切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老套牙的皇位争斗，和我有什么关系。』还不给我放开那只乱戳的手，等下弄醒了孩子怎办！

　　「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会知道和凤先启那种人做交易，是多么愚蠢而不可取行为。」

　　某日，凤璎珞与八皇子照往常一样下了学在行宫里玩捉迷藏，当他数完数后开始四处寻找小弟身影，可是整个行宫都找过一遍仍然没看到，正纳闷要从何找起时，一抹奇怪的黑影窜入了弟弟房间。

　　轻轻推开门，猫着步移动到角落衣柜旁边，确定没有发出太大声响后，凤璎珞拉开躲进去里面，想趁弟弟更衣时吓唬吓唬他，报复下他不支一声逃掉游戏的举动。

　　「唔……」

　　犯困的凤璎珞头点着点着一把撞上木门，揉揉发疼的额头，推开柜子跳出来四处张望。

　　瞧了瞧外面天色还尚早应不过晌午，怎么弟弟这里连个内侍也不见人影，安静得过头了。

　　忽然，一阵又一阵细不可闻的咔咔声不断自内室传来，凤璎珞虽然纳闷这声音来的时候不对，仍抬手拍拍两颊打起精神决定一探究竟。

　　兴许是小弟又瞒着所有人偷藏点心躲到房里，他如此猜测着。

　　这孩子居然没找自己去分享点心，恐怕是饿的不轻，听他吃得欢快，弄得凤璎珞的肚子也发出些微咕咕声。

　　「云坤──」

　　房门半掩没有关实，浓厚血腥臭味源源不绝自门缝飘了出来，紧皱着眉头隐约发觉情况有异状，但愿是他想太多。

　　「我进来了喔？坤弟！」

　　硬着头皮踏入凤云坤房里，进出多次的房间里并没有任何改变，上至家具到房中精致的摆设与往日并无不同，除了一个例外……

　　「坤弟你在的话喊一声，坤弟，是我啊，七哥。」

　　然而，并没有人出声响应。

　　那声音随着他越靠近内室越发大声，小香炉里燃烧着上好的檀香，味道有些过重，似乎有人想藉由檀香的气味去抹掉空气中的血腥味。

　　大白天的，雕花大床被丝质纱帐所拢盖，剎时一只手赫然从里面垂在外面，那是只小孩子的手。

　　动物遇到危险时所激发出的本能敌不过孩子好奇心，颤抖着手一掀开，当下跌到地上根本叫不出来更别提喊人。

　　帐中那个嘴里还叼着小孩子小腿的怪物紧盯凤璎珞咧嘴笑，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真是不够小心。

　　拎起努力想爬出房门的七弟，人形怪……喔不，凤先启满脸嘲讽的看着他，看着他的七弟。

　　「怎么？你不是来找坤儿吗？快瞧瞧，你的坤弟就在床上等你喔。」硬压着凤璎珞靠近那被啃得不成人样的凤云坤，回味般舔了舔上唇。

　　「呕……」

　　「哈哈哈哈哈───」

　　双手捂不住呕出来的酸水，他不要看，他不想看，那根本不是他的弟弟，根本不是！

　　支离破碎的残肢被作为杂物一样丢在床角，那床洗干净又晒过太阳的床褥沾满红红白白痕迹，完全分不清是脑髓亦或是……

　　明明还活蹦乱跳的弟弟去了哪里，一定是凤先启把他藏了，怒目瞪视拎着他的男人，愤恨不已。

　　「我说凤璎珞……你知道你的弟弟有多美味吗？每当我从背后抱住他，他可真是热情如火，巴不得要我把他吃下肚融合在一起……别转头啊，快看看那幽秘之处，多美。」

　　扣住凤璎珞的脸强迫回头，直视缓缓至幽处流下的液体，哪怕那具躯体的头跟手脚早与身体分离……

　　「少、少胡说八道，明显是你把坤弟藏起来，这根本就是你不知从哪里找来骗我的尸体，快将他释放！」

　　「呵呵……」

　　凤先启一把抓起滚到床角的头凑到凤璎珞面前，伸出舌头比划着那张脸的轮廓。

　　「真不晓得父皇为何会选择如此平庸的你为储君，被玩弄这么久竟什么也没有发现，着实愚蠢。」

　　「收回你说的话，嗷──」

　　痛呼一声，被扯住头发的凤璎珞被迫抬头，鼻腔间尽是男人身上的布满的情、欲味与尸体腥臭味，作呕感再度源源不绝重新涌上。

　　可是他不能被击退，在没有知道所谓的「真相」之前，绝不可再轻易露出脆弱一面。

　　「你这眼神真是不可爱，好吧，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全部，让你死的别这么不明不白！」

　　张开有满口白森森尖牙的嘴咬住，可怜的凤璎珞像只奄奄一息的猎物，只差一步，只要凤先启再用点力气，细细的脖子就会硬生而断。

　　澎湃汹涌的意念，如惊涛骇浪冲毁理应当的一切。

　　眼睁睁看着凤云坤与凤先启那一段又一段不为人知的悖德行径，如同跑马灯闪过他面前。

　　弟弟，所疼爱的弟弟，竟会是如此……

　　那是凤先启同母异父的兄弟啊，是他的血亲！

　　为什么───

　　「啊！！！」

　　凤璎珞抱头蹲下来惨叫，这个家庭真心是母亲所说的家吗，为何他所认为的家如此污秽不堪。

　　「四哥……啊……抱抱我…我好想你，你今夜就别去那女人房里了，把我注满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哈啊……」

　　男人停止动作摸了摸凤云坤鼓起的小肚子，眼底浓浓的完全欲望藏不住，更别提埋在深处的……

　　「这么想为我生孩子？就不怕生了个妖怪？嗯？」

　　「四哥……」

　　坤儿不要靠近那个男人，快跑啊，远望那依偎凤先启怀里满脸幸是福的凤云坤，死命摇头。

　　快住手，快点住手啊，他不要再看下去了，不要再逼他了，别再打破那「家」的印象了！

　　碰───

　　整座山洞被凤璎珞爆发的怒气震得摇摇晃晃，巨石每落下一块砸到地上，血水如喷泉喷溅而出，形成外面下大雨里头下血雨的画面。

　　「呸、呸呸……」

　　应羽来不及反应被溅的满脸是血连嘴里也有，而柳梦铃早在发现师父情况不对时拖着律书衡躲起来。

　　使了个眼色让应小哥快点过来，开玩笑，师父一但能力全开，整个山洞会变成什么模样，柳梦铃根本完全不敢想象。

　　「你师父没问题吧？怎么好像疯了一样。」

　　「闭嘴。」

　　犹豫的柳梦铃不敢轻举妄动，以他的能力能否保全三人平安无事走出这里都有困难，但这么直接丢下师父不管，柳梦铃办不到！

　　「怎么？说不出话了吗？凤、先、启───」

　　这三个字如同开起新世界大门钥匙一样，原先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怪物，额头缓缓浮出第二张脸。

　　那张脸，凤璎珞哪怕是死，也永远忘不掉！

　　『哈哈哈哈哈，看来你对本王的恨意还真是深沈，当年应该连同你一同吃下肚里，陪陪你那个自以为得到了真爱与幸福的小弟和那些刚出生就被我吸收掉的侄儿们。』

　　「……那是宁宁的兄妹，用你精血而成的亲骨肉啊！」

　　永远忘不了当日嫂嫂抱着侄女，不顾自己刚生产完连月子都没做急急忙忙过来找他，求他快带女儿离开这事非之地。

　　求凤璎珞保护凤宁玥不被她父亲吃掉，那时候的凤先启早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是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

　　『可怜的小璎珞。』

　　已掌控了怪物全部的脸露出了个诡谲的笑，底下身躯随头部指令作出羞赧的动作，看在众人眼里格外恶心。

　　紧接着，如蛇一般的巨尾攀上了巨石柱，两张脸的嘴纷纷情不自禁对卵中的婴孩舔了舔嘴角。

　　空气中的水气波动颤抖了一下，很明显是那个孩子在害怕，对于这靠近自己的生物害怕。

　　『瞧瞧我捕获了什么好东西，这可是最棒的粮食呢，集结了四十年怨恨诞生而成的上好食材。』

　　「离它远一点───」

　　凤璎珞的右手凭空凝聚无数光点，一把泛着赤色光芒的长刀赫然落入他的手中。

　　一挥刀，本是无风也无雨的山洞卷起无数个龙卷风，漫天风沙与石块过后独留下石柱依然立于原处。

　　『啊啊啊，好可怕啊小璎珞，要不是知道你恨我恨的这么透彻，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这么爱我呢。』

　　是什么时候！？

　　瞪大了赤红色双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那个人，那个披着怪物皮囊的凤先启何时攀附到自己后背。

　　笑着将手摸了摸可爱七弟的脸庞，真不愧是萦族，年纪越是增长越是能突显他们的「美丽」。

　　既然得不到辉萝那个女人，那就掠夺她的孩子，任是谁也不能够阻止他，谁叫整个家族就是这么教育他们的！

　　真正的世界即是如此，血亲、伦理与道德全部都是空谈罢了，唯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得到一切！

　　『突然能够理解，为何你母亲要将你命名为璎珞的用意，如此长得如出水芙蓉般清新纯净，气息像羊脂白玉一般温润，无论是男人或女人也会因此而疯狂，更让我想得到你。』

　　「闭嘴───」

　　恨吧！再更加努力恨他吧！只要那股恨意能够再更深入的扎进心底深处，那么距离成为他的所有物的日子可就不远了。

　　不知与七弟结合后会诞下什么来，光是想象到这里，凤先启兴奋到忍不住混身发抖，看着凤璎珞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沈。

　　彷佛此刻所见是他那宝贝七弟半裸着衣衫被他伏在身下，红彤彤的脸蛋媚眼如丝，轻吐出来的气息有着淡淡的芝兰香气，哪怕没有喝酒光是这副模样着实令人醉到忘我。

　　『何其之美，何其醉……啊……』

　　好痛，这把刀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四只眼睛同时向上翻注视那一把直接贯穿下巴突出天灵盖的长刀。

　　「废话何其多。」

　　压下胸口那股奔腾的血气，凤璎珞异常冷静，他明白这么点伤害对凤先启根本没什么影响，但是为了洞里其他几人，也为了拯救那个孤零零被困住的孩子，咬牙将手里的武器插、进自己腹部。

　　『呵呵……你以为这么做就能伤得到我吗？真是天真到可爱，罢了，时候也不早啰，璎珞啊璎珞，可千万别死啊───』

　　「什么？！」

　　「师父！」

　　脱离凤先启控制的妖怪开始放声尖叫，音波大到让整个山洞如地牛翻身般，三个人完全稳不住身躯跌坐在地，担忧昏迷不醒的律书衡，凤璎珞捂着腹部伤口拖着佩刀慢慢移动到三人的藏身处。

　　「书衡没事吧？」

　　「您的伤口要是再不治疗会恶化的，师父快跟我们一起走。」柳梦铃紧抓着凤宁玥交给他的符令，伸手拉凤璎珞。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快走吧，难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打掉徒弟伸过来的手，满脸不悦。

　　「师父……」

　　眼看山洞随时有坍塌的可能，既然师父都开口，要是再不识相点赶紧带着其他两人离开，恐怕日后师父怪罪下来免不得又是一顿重罚。

　　挥别那单薄的身影和卵里的孩子，忍不住祈求上苍请保佑师父他们平安，哪怕他从来不相信「神」。

　　温热的鲜血不停从捂住伤口的手掌缝隙流出，伤得可真是不轻啊，凤璎珞睁着已没有任何焦距的双眼苦笑。

　　用了最后的力气，施展轻功落到巨石柱上坐到卵的旁边，仰头开口道：「真相，总是残酷。」

　　「可是……最残酷的还是选错道路的自己，小鬼，若是能够平安见到明日的阳光，就当我儿子吧！」

　　卵里的小小身躯似乎听得见一样小小动了下，然而重伤的凤璎珞没有看见，此时的他闭上眼睛迎接落石的到来。

　　山洞，终就还是坍塌了。

　　无数轰隆隆的声音自柳梦铃背后传来，师父！他的师父还在里面，丢下应羽和律书衡便要转身想冲回去救人，被应羽给及时拦住。

　　「别去！」

　　「快给我滚开，师父还等着我去救他！」

　　「承王不是有交待过你要好好照顾律大人，柳公子难道你连你师父的话也不听了？那一位神通广大，我相信他自然能够脱困。」

　　「我……」

　　应羽没说错，以自家师父的能力哪可能逃不掉，可是他受了伤，那伤口之严重绝对不是眼前的应羽所能想到。

　　啊啊，该死、该死的，为何他没有学习法术的天赋，如果学会术法是否能帮到师父更多……

　　柳梦铃恨透了只会习武的自己，恨他的没用。

　　「小柳儿。」

　　这声音是！？

　　柳梦铃和应羽闻声回过头，雨一样下个不停，可那凭空出现还满是鲜血的手说明了来人是谁。

　　全身泥土的凤璎珞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从空间的裂缝走了出来，身上的泥土被血液染成红褐色，相当狼狈。

　　「师……师父……师父啊───」

　　师父没事，他家的师父没有事，真的是太好了，真的是……柳梦铃站在雨中放声大哭，俨然没了平常模样。

　　小柳儿别再哭了，你知道你那哭声很恐怖吗？凤璎珞正要开口却没有力气，脱力的他慢慢向前倾倒，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