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袁高】赌(第一部) ...

  •   这条街的尽头是一家赌坊。
      高寒并不是第一次来了,或者说,他是这里的常客。对他而言,这里可能比家还要熟悉。没错,他就是被称为“赌鬼”的那群人中的一员。
      尽管弟弟已经无数次警告过他,他还是改不了。三天前,高城对他说:“哥,家里只有最后的一点钱了,如果你还要去赌,我无话可说。”
      高寒曾经因为弟弟当时的眼神惭愧过。他知道,现在家里的一切都是靠高城撑着。父母还在的时候,高城是他们最宠的宝贝,从没干过重活,可是六年前那场巨变后,高寒发现自己这个过分单纯的弟弟,非常能干。当他沉浸在深深的仇恨时,是这个弟弟死死地支撑这个家。
      高寒不是不知道他不该来赌,可是除此之外,他能干什么?
      他幻想着,他可以靠赌钱换回一切,当他们重新有了财富时,一切都会回到过去的样子。
      可是,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过。这让他懊丧,让他不甘心。
      于是他只能不断地尝试,把高城赚来的辛苦钱拿去赌。

      当高寒真正站在赌坊门口的时候,他有些犹豫,门帘上似乎就是高城带着苦笑的脸,他从来没有见过个性直爽的弟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门帘被人撩开,几个赌客得意洋洋地出来,其中一个还笑着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傻子,运气差成这样也来赌……”另一个接上话:“是啊,估计就连傻子都能赢了他。”“唉,你今天赢了多少?”“不多……”那人比了个二十的数字。两个人相对嘿嘿一笑。
      “可惜啊,那傻子明天就要走了……要不……”
      那人话音未落,高寒的身影已经从他身旁急急掠过。高寒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赢了那个有钱的傻子,他就有脸面对高城了!

      长庆赌坊今日的格局极为奇怪,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一张桌子旁,这让高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到近前。
      一个长相斯文的公子哥摇着扇子坐在桌边,面前摆着几锭银子,身后是几个打扇捶背的小厮。那公子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碗,道:“还有谁要赌?”
      高寒急忙凑上去,大声嚷着:“我,我!”
      公子哥看他一眼,扇子一合指着他:“就是他了!”
      高寒激动地从怀了掏出银钱,总共三钱的碎银,撒出来颇为寒碜。公子哥也不嫌,随手掷出一锭十两的银锭。
      高寒看得眼都直了。
      他们赌的是最简单的大小,公子哥随手晃了晃放着骰子的瓷碗,随即一掀,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赢了。”
      十两的银子被推到高寒的面前。
      高寒抖着手收进怀里,他现在想的都是他要发了,全然没有留意一切的不合理处,更未留意公子哥嘴边的笑。
      “还要赌吗?”公子哥问道。
      “当……当然……”
      高寒犹豫了半天从怀中套出公子哥给的十两银锭,摆在桌上。那公子哥笑了笑,落了五锭。
      这一把,依旧是高寒赢。
      之后半多个时辰一直是这样,一面倒的赌局,连周围众人都察觉出异样,有人好心提醒,却被高寒通通回拒。此时公子哥已输了千两纹银,但他面上丝毫没有懊丧之色,反而略露得色。他悄悄看了身边小厮一眼。
      小厮立刻躬身道:“爷,我们该回去了,否则老夫人怪罪下来……”
      公子哥一颔首,向高寒道:“这是最后一把。”说完,摊开一张薄纸。近侧看见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高寒迷惑地看过去,公子哥将薄纸向他一推。高寒只觉手脚发凉。
      薄纸是一张银票,白花花的纹银一万两。
      即使是高寒家道殷富时亦没有见过如此数额的银两。只要赢了这把,足够他和高城十数年吃用,他们也可以做些生意,自己再不会来赌。高寒心里想着,将桌前数百两银子一把推了出去。
      公子哥笑着看他,却不开局。
      高寒狠狠心,又拿出数百两,他身上所存只有怀中的二百两。
      公子哥却仍旧是不动声色。
      当高寒将身上所有钱财全部推出时,公子哥终于说话了。
      “我出了万两纹银,你却拿区区千两出来……这一把,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我只有这么多钱……”高寒急切地辩解着,生怕金主不愿赌着一把。
      公子哥沉吟片刻,道:“我手下缺个小厮,这样……”公子哥拿出一张契约,上面写明,一入府,即与高家再无关系。但那卖身契上写得却不是高寒的名字,而是他弟弟,高城。
      “可是……”
      公子哥阻止了高寒要说的话:“既然压下这样巨额的筹码,自然让你占住好处,这一把,由你开,我来猜数,猜错了,这一万两就是你的。”
      高寒听过,确实自己占尽好处,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下来。他却不曾想,公子哥既然提出这样的条件,自然有些把握,怎可能让他占上一丁半点的便宜?到了局终,高寒死盯着开出的结果,面上是万分的绝望。公子哥扇子一合,轻笑道:“让你弟弟明天去到吴府。”
      此时手下的小厮已经强摁住高寒,殷红的手印总算按上契约。公子哥不在意地接过来,叠好收进袖中,面上得色已不再掩分毫。

      赌坊外,有人骑在马上等他,男子精壮干练,看到他出来露出笑,嘴上说着:“等了这么多天,输了几千两终于办成了?”
      公子哥翻身上马,身手利落。
      “办完了,”他从袖中掏出契约递给男子看,“那个烂人,干这种缺德事从不肯自己出面。我堂堂赌圣,居然要在这里装傻充愣,传出去能听吗?”
      男子看完递还公子哥,道:“也不知道这位高城公子哪里惹到了他,居然花这么大的力气设下局,也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
      “谁知道。”
      说完,二人策马而去。街上腾起的轻尘慢慢悠悠落了下来。高寒终于出了赌坊,颓然站在街心。

      高寒甚至想过,他不回家,直接逃到某个地方自生自灭,不去面对高城。但是最终他在恍恍惚惚间回到了家里。门没有锁,高城已经回来了,高寒进了门有些畏缩地站在院子当中。弟弟在城中的码头给人做一些零星的体力活,这个时辰,他不应该回来。唯一的可能——高城已经听说了一切。
      出了这样一件事,高城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再次生出了想要逃走的想法,逃走就可以不再面对一切。
      当脱开方才的环境后,高寒很容易想明白,那一切,不过是有人设下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要那纸卖身契。高寒想不出那个人是谁,父母以前得罪的人不会少,他并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高城只能做一些零碎的体力活。
      高寒忍不住心里的酸楚与悔恨。他狠狠吸了吸鼻子,扇了自己一耳光后,绝然地进了屋子。
      与他想象中不同的,高城并没有坐在那里等着他。
      他看到,高城正在收拾东西,他仅有的几件衣服被叠好,他手里拿着父亲留下的一个他们一直舍不得卖的玉扳指,看到哥哥回来,高城笑了笑。没有高寒预料的嘲讽,那个笑容中更多的是一种疲乏,与一种看透后的超脱。
      原本已经决定咬紧牙关的高寒突然间落了泪。
      泪水顺着他年轻但是已经有了皱纹的脸淌了下来,高寒用尽力气憋住一切哽咽,于是,他说不出话。
      高城看见他这样,又笑了笑:“哥,你哭什么,屁大点事,洒什么猫尿。”说着,还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着脸上的泪。
      “我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犯得着这样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有个活干了……”
      “哥,你以后要自己保重,别去赌,把爹留下的扳指当了吧,用这点银子做个小生意。哥,你行的,我从以前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
      一向喜欢磕巴的弟弟,这次一句也没有磕巴,高寒知道,这些话,他在心里说了有几十遍了,在他回来之前,想着要怎么说他高寒才能原谅他自己,想着要怎么说,高寒才能振作起来。
      以后他们兄弟都是一个人了。
      吴府远在二十里外的逐州城,今生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见。
      高城吸了吸鼻子,拍了拍脸,把泪强忍回去,手上的扳指放在桌子上。他提起床上收拾好的包袱,说我今天就得走,不然明天到不了。
      他越过高寒呆立的地方,抬脚,跨门。

      高城停了下来,回头看见高寒紧拉住他衣服的手。
      高寒说:“我们去官府告他,那张卖身契应该没有效用。”
      高城说:“你想让那些人看见爹的儿子沦落的到这种地步?再说,他们既然敢设这个局,还会怕你告他们,恐怕那张纸拿到他们手里就有效用了。”
      高寒说:“那你别管我,你现在逃得远远的,他们找不到你也就没办法了。”
      高城说:“哥,如果是你,你觉得你自己会丢下我逃吗?”他掰开高寒扯住他衣服的手,没再回头,出门去了。
      天色渐渐变暗,出了城的官道上没什么人,高城觉得有些累了,就在林子边的界石上坐了一会儿,他把头埋进手里。
      月亮上来的时候,高城重新踏上官道。走向自己暂时不可知的未来。

      逐州比高城原先居住的小城要大上数倍,人来人往,热闹繁华。
      吴府在逐州城十分有名,高城仔细打听了才知道,吴府家境殷实,世代经商,却又有那么些书卷气,被人称为“儒商”。而这一代的吴少爷更是争气,十二岁名冠逐州城,十五岁中了举子,就没有再考,专心经营家里的生意。在逐州城中的口碑着实不错。
      高城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和自己会有什么牵涉。
      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到了吴府,终归会有一个解释,自己何必庸人自扰。

      到了吴府,高城正要从侧门进去,府内的小厮却推着他到了吴府正门。只见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名儒雅公子站在门口,眼神怪异上下打量了半天道:“你就是高城?”
      “正是。阁下是……”
      高城还没说完,就被那位公子打断:“你叫我吴哲吧。”
      然后转身大喊了一声:“菜刀,那个叫高城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从房中窜出一个精壮男子,高声道:“哪儿?哪儿?”
      吴哲凑上去,俯在菜刀耳边小声道:“个烂人,之前帮他的时候我以为他要整人家,结果他居然说了句……靠,这么正直一大好青年……居然……唉,帮烂人忙的我真是……造孽啊……”
      菜刀也凑过去,回道:“我跟他那么久……丫这是最没人品的一次……”
      高城看他们这么窃窃私语,颇觉尴尬,于是低头咳嗽了两声。
      那名叫做菜刀的男子立刻朝向他,道:“我是齐桓,你叫我名字就好。”
      高城挺欣赏齐桓爽利的性格,对两个人都有好感,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害他。也许,这一切,就是一场误会?
      当他把自己的推测说出后,他看到的是两人更加悲悯的眼神,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却让高城愈发奇怪。
      吴哲道:“高公子,我和菜……齐桓都很敬佩你的为人,但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愿赌服输啊……”其实吴哲想加一句“你跑了也没关系,我和菜刀绝对不会追究”,可他抬眼扫了四周一遍还是没敢说出口。
      高城也爽快,自然对方一定要自己履行契约自然也就没什么要啰唆了,现在只等吴哲他们给他安排要做的事情。
      可是说到这一点,吴哲再一次地沉默了,半天,他说了句:“高公子你先住下,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就让小厮安排他住处。

      高城看着堂皇的房间,并不觉得自己像个卖身为奴的人。
      他觉得自己更像被骗来的,并且在这吴府算是贵客。他反复地想着自己离开前听到的,吴哲吩咐另一个小厮的话:
      “叫东厢的贵客过来,就说高城高公子到了。”
      那个住在东厢被奉为贵客的人,似乎才是真正的,造成这一次的元凶。既然他就在这里,早晚有一天会出现,高城坦荡地等待着这个人的出现。他并不畏惧这个即将出现的元凶,尽管他可能掌控他的一切。

      另一边,吴哲几乎想去东厢房殴打某个烂人用过的一切作为发泄。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助纣为虐,终于把人给他弄来了,卖身契也写了烂人的名字了,这家伙又神秘失踪,就留下一封信让他按照他信上说的安排高城?鬼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玩什么。可怜齐桓被他残忍抛下(虽然他内心其实很感激某烂人的言而有信)……
      不过这个反派似乎还是必须由自己扮演下去。
      吴哲在反复徘徊后终于泯灭了自己的良心,继续帮助某烂人实施他可耻的计划。

      高城在不算久的等待后,等来的还是疑似骗了他哥哥的吴公子。而那位吴公子告诉他,其实卖身契上写的并不是他吴哲的名字,也就是说高城真正“主人”并不是吴哲,而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住在京城。
      而高城卖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自己去把自己,以及那张该死的卖身契送到他未来的“主人”那儿。
      高城只觉得荒谬。
      他接过吴哲给他递来的带着盘缠的包裹,说道:“我要逃跑。”
      事实上,他说的不过是一句气话,即使他家门现在已经不再荣耀,他依然不希望给家族抹黑,他只是想要发泄连日来一直处在被蒙骗的感觉下所产生的怒气。
      这些吴哲都能理解,因此他苦笑道:“你跑了也没关系。”
      吴哲说的是实话,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某烂人不在府上他也就不怕什么了,他接着说:“我想你能明白,你哥之所以会卖了你也是我们设下的局,而这个局,并不是我的本意。”
      高城背起包袱,他都知道,他还知道的是,这个局,仍然在继续,并没有结束。
      但他从吴哲处得到了不会为难高寒的承诺,当家人的安全得到保障后,高城性子里的争强好胜更多的体现了出来。不管那个幕后人想干什么,他都愿意奉陪到底。
      他不肯一直受那个幕后人的摆布。他想亲自去揭开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哲没有告诉高城他要去京城所找的人的名字,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高城也就不好再问。他遵循吴哲的嘱托,从西侧的城门出城,然后顺着官道去京城。
      京城距逐州不算近,脚程需要一月有余,高城所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未来不在京城,而在这条官道上等待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袁高】赌(第一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