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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重新遇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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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嶙软磨硬泡,终于让顾镇晔答应九月十三那天带他下山,一起去万醉湖,不过同时也嘱咐绿衣必须一直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西陵山庄的车马日上三竿时来到和乐书塾外面,花嶙穿一身儿五颜六色的羽衣跳下马车,飞奔进屋里找李承欢。也不知道顾镇晔怎么会答应他穿这么招摇的衣服去姻缘桥会,走起路来周身仿佛有蜂蝶飞舞,行人见到他都要一步三回头,多看上那么几眼。
李承欢原没有什么华贵的衣服,挑来挑去,花嶙也只看中一件绛紫色的。着他去换了衣服出来,拓尔跋一看,视线顿时有如粘在上面,再也没有办法移开。
“果然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花嶙由衷地赞叹,“当然还得是我眼光好。”
他不太高兴拓尔跋一起跟着,于是半路上遇到何小玩,就把拓尔跋和顾镇晔一起打发了。
“我们必须分开走,不先分开,怎么再遇到呢?”
万醉湖岸边行人熙熙攘攘,各家男子春风满面,各家女子顾盼神飞,素衣华服,短衣长袍,环佩叮当,语笑嫣然,好不热闹。
天上日头正盛,女子身上香粉的味道和香汗一起蒸发出来,熏得小子们一个个晕晕乎乎,目不暇接,手心冒汗。东南民风如此,这般盛况,即使是在京城也是绝对看不见的。
飞鹤楼的鉴宝大会在万醉湖湖心的画舫游船上举行,走之前顾镇晔嘱咐花嶙:“别玩儿心太盛,绿衣会跟着你们,看上什么自己买,逛累了就来找我……”
花嶙听得很不耐烦,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婆婆妈妈的!我知道我知道——”他把顾镇晔推开,然后转身拉起李承欢就走。
“紫枫他——”
李承欢还想再说什么似的,这时拓尔跋追上来,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说:“别走丢了,等我……重新遇见你。”
李承欢呼吸一滞,蓦然感觉心尖一痛,四周空气中弥漫的香粉的味道简直快把他熏晕了。还不等他回话,拓尔跋就放开了他。
“何兄,拜托了。”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何小玩一把拍拍顾镇晔的肩,说,“顾庄主尽管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两位公子被人占一丁丁点儿便宜!”
“公子,买一对儿吧,这是同心结,今儿这么好的日子,把同心结赠予意中人,两人就可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长相厮守。”
“姑娘来看看这个如意佩吧——如意郎君如意佩,买一个得俩啊——”
精明的老板又在吹嘘自己的商品,姻缘桥会不仅是青年男女的盛事,也是商人们赚钱的大好日子。老板特意把摊子摆到万醉湖边上来,就是瞅准今儿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老板脸上笑开了花,鸦风把前几天赶做的新货交给老板,结了银钱,把包袱叠了,揣进怀里就准备离开。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这些都是你做的?”
鸦风看向说话的男子,丰神俊朗,仪容不凡,真是好个美公子。周围频频有目光往这边投来,这让他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于是略低头,说:“是的。”
男子赞道:“小师傅真是好手艺。红袖——”
男子让他身后的女子拿了一袋钱出来,鸦风拿在手上掂了掂,直接问:“公子想要我编什么?”他看得出来,面前这男子也是习武之人,他身后的女子也不是等闲之辈,只是看这两人的身姿做派又和一般的江湖人士有所不同,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想……如果只有一张图纸,小师傅能把画上的东西编出来吗?”
这一天到底有多少姻缘由此促成,又有多少悲剧开始发酵,没有人知道。洋河以它包容万物的博大胸怀,倒映着每一张娇羞的、彷徨的、焦急的、失落的、寂寞的脸,爱情就在荡漾的水波和九月的暖风里,在一颗颗萌动的心深处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坐在二楼临街的地方,感受着清风携来的万醉湖湿热的气息,李承欢这样想——这就是你所创造的安康盛世,作为一个帝王对世间负有的最大的责任。这一点我从来都明白。
“李公子,李公子!”
“啊、啊……”李承欢回过神儿来,自从失明以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升起这么强烈的冲动——他多想,再看一看这个世界。
这是你的盛世,我怎么能缺席?
“我看花嶙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回来了。”
“他玩儿心大,随他去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何小玩说,“还是下去走走吧。”
花嶙说要李承欢出来陪他,给他找一个比拓尔跋更好的,但他自己又想和顾镇晔来个“偶遇”,玩儿心又大,什么都要凑个热闹。李承欢跟不上他的脚步,就推说自己累了在这儿歇一会儿,等他来找自己。
何小玩说:“我们走走再回来继续等,恐怕那个时候花嶙也不见得就回来了。”
这时酒楼的小伙计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点灯——”客人们兴致更盛,把酒高歌的也有,划拳拼酒的也有——夜晚总是能让白天的矜持少一分,肆无忌惮的放纵声色多一分。
李承欢和何小玩沿着万醉湖边一直走,走到那条水道的地方,两边一下子开阔起来,各式各样的小铺子、摊子在空地上星罗棋布摆开,不时有公服加身、眼观六路的官差巡逻的身影穿梭其间。
每个小摊子两边都点着灯,所以即便天色渐渐昏暗,这里也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天色暗下来以后,水道里渐渐出现一些闪烁的河灯,一盏盏形态各异,随静水漂流,照亮水道边行人的脸。
“李公子你见过萤火虫吗?”
何小玩的话瞬间勾起李承欢关于百禄镇的久远的回忆,明明身处热闹之中,心里却愈发生出一份凄凉,乃至于忽然思起乡来。
“故里乡间,夏夜萤火曾经盛如繁星,只是近年来不曾看到了。”
何小玩说:“这些河灯就好像萤火虫一样,在人的脸上投出光,也映出阴影。好多人也提着灯笼,啊——”
何小玩忽然惊奇地叫了一声,李承欢感觉到突然有一道明亮的光划过脸上,然后就听见一串串噼里啪啦——烟火盛放的声音。
“是烟花!”
“砰!砰砰砰——”
“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那边有紫色的!李公子,你快看呐,五颜六色,漂亮极了!”
何小玩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他侧过头看向李承欢,他正微微仰起头,朝着烟花盛开的方向,像孩童一般露出纯真的、不加修饰的、心驰神往的表情。
水道对岸,有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这边,目光比洋河的水更柔情,比万醉湖上的熏风更醉人。何小玩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李承欢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即使只有声音,他也能想象到那烟火的繁盛与绚烂。等到第一场烟火盛放完了,他却发现何小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慌,手伸向前方无边的黑暗里,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他一遍遍叫着:“何义士、何义士——你在哪儿?”没有人回答。
他叫“花嶙”,他也不在。
“拓——”拓尔跋,他也不在。
只有他一个人了。当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以后,心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但跟被顾镇晔扔在陵山之中,知道自己必然没有生路之后的平静不一样,他很享受这万盏灯火独留给他的孤独。
于是他丝毫不慌乱,慢慢向他以为的前方摸索,手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小心!”
“啊……”
手臂突然被人拉住,李承欢听到了一个曾经日夜萦绕在他耳畔的声音,那么熟悉,几乎让他停止了心跳。可是,这只是梦罢,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你再往前一步,就踏进水里了。”
他摸到了桥栏杆。
李承欢猜想自己此时眼里一定盈满了泪水,这个样子不会吓到这个人吧……他一定以为自己是个疯子了,不止眼睛看不见,还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桥会盛事,公子怎无人作陪?那边有个茶水摊子,让在下扶公子过去稍作休息吧。”
不会是他。如果是他,他一定一声一声,叫的都是“承欢”、“承欢”……
“不用了。姻缘桥会是为寻姻缘,公子还是莫要因为我这个瞎子,错过了好姑娘——嗯——你!”
李承欢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他为什么要吻他?难道说他遇上的这人恰好是个登徒子吗?
被李承欢挣扎着推开以后,萧乾却并没有放开他。他着迷地凝视着眼前这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他曾经对他笑,对他哭,怨他骂他恨他憎他,盼他想他望他念他,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可如今,它们都熄灭了。如同烟火的寂灭,以死亡来作为对他的无声的谴责。
萧乾抬手,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两人的面容,再一次不顾一切地吻住他的唇。周围人无不因为这大胆的举动而惊诧不已,不少人短暂地发出了一声声惊呼,看到这一幕的小娘子们都羞得背过脸去,脸红红的,时不时又忍不住往这边偷看一眼。也只有昏暗的灯光才能给她们一丝安慰,只是看一看而已,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相比之下,男儿们倒是大都心领神会地发出一些笑声,然而出于礼数,又都对此笑而不谈。
桥周围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唇分之后,李承欢只是大睁着眼睛,忽然一眨,泪水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桥下的河灯被忽起的风一吹,纷纷聚拢在一起,形成一簇簇明灭不定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