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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聪明糊涂,糊涂聪明 ...

  •   何小玩没有再跟花嶙一起回西陵山庄,从李承欢家里出来以后,他就在附近的酒铺子里打了壶酒,勾在手上一步一晃慢悠悠儿走进一家青楼,叫了个姑娘弹罢两首曲子,才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你先下去吧。”
      丢给姑娘一锭银子,如此遣干净人,何小玩才站起身来,对来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儿:“红袖姐。”
      红袖倒好似很惊奇地看着他,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边说:“多日不见,你在这外面倒学规矩了不少。”
      何小玩还是讨好地笑,凑过去挤眉弄眼地对她说:“我这不是……有求于人吗?求人自然要有求人的样子。”
      红袖瞟了他一眼,心想,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说:“说说吧,特意把我约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可求我的?我们都为圣上做事,只要听命于圣上一个人就好了。我虽然比你早进宫,但和你一样也不过只是个御林军。”
      何小玩知道她说这话是在刻意膈应自己。张怙、红叶、红袖这一批最早进宫的御林军从小就跟在景帝身边,是景帝最得力的手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若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的话,那恐怕这世上就真没人知道了。
      “我不太懂。”
      红袖斜斜看向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显得比刚才更冷淡了,问:“你不懂什么?”
      何小玩站起身来,袖手背对着她,慢慢说:“进宫以前,我不懂我师父。他为什么要一辈子把自己困在深山里,为什么常常一个人借酒浇愁,问他什么他也不说。进宫以后,我就更不懂身边看到的这些人了,但说实话我也不想去懂他们。”
      他转过身来,看着红袖说:“就跟你说的一样,身为御林军我们只需要听命行事就好,只需要知道‘怎么做’,而没必要知道‘为什么’。”
      “你这不是看很明白吗?”红袖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看他。
      “可是我现在很想弄懂一个人!而且——”
      何小玩话还没说完就被红袖打断了:“够了!我早就说过,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
      “红袖!”何小玩目光逼视着她,忽然放柔声音,说,“红袖姐,我进御林军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她心里的什么地方,红袖沉默半响,最终叹了口气,妥协似的说了一句:“你说你不懂,其实我又比你更懂多少呢?”
      那一剑,是她亲自送进红叶心口的,不偏不倚,一分不差。她的血鲜红而温热,跟她下手之前所想象的一样。
      对于一个御林军来说,没有为主子而死,倒在敌人的刀剑之下,是对自己生命最大的侮辱。而这恰恰是皇上要给她的惩罚。
      剑拔出来以后,红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那不断流逝的生命已经支撑不住她的如喷涌而出的血一般强烈而盛大的感情。她的丝毫不娇美的生命,二十年前在大夏朝的皇宫里无声地绽放开来,如今同样无声地熄灭了。
      红袖似乎可以预见到在她身上所投射的自己的命运,但至少和红叶不同的是,她绝对不会以一个背叛之身死去。
      皇上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他在整个大夏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上独自承受的这一切,或许永远没有人能够读懂。
      接到张怙传回京城的密报的那一天,皇上在半月廊独自饮酒到天明,连个可以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当时的红袖在房顶上看到那位新皇后在半月廊外徘徊许久,但最终还是一步都没有踏进去。
      女人始终更了解女人。早在良女子们入宫以来,皇上就派御林军暗中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皇宫这座森严的坟墓会让最无害的家猫也露出最锋利的爪牙,这条在整个中洲大陆数千年的王朝兴衰中屡试不爽的铁律,自然也不会在有夏一朝有所例外。
      生下皇子之后,静妃被赐死,从此大夏皇宫里唯一一个单纯美好的女人芳魂消逝。
      泮丘园女尸一案,洛嫔死了。
      甄妃封后以后,贵妃自缢。这个女人临死之前还企图拉着太子同赴黄泉,当红袖把太子萧和从贵妃手底下抢过来的时候,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可怜的孩子整个身子都害怕得瑟瑟发抖。
      如今母仪天下的陆皇后,表面上看起来相当无害,实则心思缜密、城府极深。陆悠悠本身其实是个深沉的人,只是陆家已经有了大公子和二小姐,并不需要再有一个聪明的三小姐,所以她才一直以这般没头脑的表象示人。
      入宫之后甄嫔未曾侍过寝,直到泮丘园女尸一案之后,皇上才册封陆悠悠为妃。秦太后一心想把她推到景帝身边,陆家人自然也是这个意思,而皇上也想要借陆冠离之手对付秦家,陆悠悠便自然而然地坐上了皇后这个位置。
      但私心里红袖却甚至于有点儿可怜这个女人。女人一旦陷入爱情里,那么她的一切精心算计都不免沦为幼稚低劣、不入眼的伎俩。来自帝王的无边荣宠让她禁不住深为沦陷,尽管她自己心里或许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所表露出来的温柔假象只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她也依然心甘情愿陪他继续演下去。只要他不主动喊停,她就永远不会让这出戏散场。
      她以为皇上喜欢心思单纯的姑娘,便乐得继续伪装下去。然而就算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个人能拥有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资格,她也注定走不进那座丹桂飘香的半月廊——因为大夏皇宫里这座久负盛名的秋宫的大门,永远只为一个人敞开。
      皇上早知道即使他们约定在前,拓尔跋也不会安安分分,而张怙的来信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从那以后,皇上便派红袖着手调查东南三派。拓尔跋想趁皇上在北边儿对付秦家,无暇分心之际,在南边儿借大夏江湖势力之手开辟地下商路的野心由此渐渐浮出水面——这是大夏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于是张怙在皇上的授意之下救下了被千鸿一派误以为已经丧命的花嶙,何小玩从深山里救出了险些摔下悬崖的李承欢。后来在陵山脚下,何小玩教唆贺绍郎去招惹飞鹤楼的小魔女,使他最终命丧黄泉,并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入住西陵山庄,在暗中保护李承欢的同时仔细查探西陵山庄——这一切的一切,都有赖于皇上的运筹帷幄。
      皇上身上继承有来自血脉的先帝夏威武帝的悍勇无匹,还完美地结合了两位恩师左丞相和罗将军的文韬武略,甚至还有他母后秦太后的强势和狠辣,红袖相信她的主子景帝萧乾无疑会成为有夏一朝最贤明的君主,在整个中洲灿烂辉煌的历史里名垂千古、百世流芳。而仅仅一个李承欢,就有可能会让这一切——毁于一旦。
      明察先生曾经问过她,美人和江山,皇上会选哪一个。当时的她诚实地回答是“江山”,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依然相信自己当初这个答案。
      何小玩问:“他们到底想要太傅怎么样?一个个的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一直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一次次欺骗他、伤害他。太傅的眼睛都已经瞎了,难道真要他死了他们才甘心吗?”
      “何小玩,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我知道!”何小玩说,“红袖姐,我师父以前常说‘人活得糊涂才是福’,所以他从来不教我读书识理,但我总觉得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糊糊涂涂地过去了。”
      “糊涂人想聪明,聪明人想糊涂。但一旦变聪明了,再想变回糊涂,就只能一辈子装糊涂了。这是我最后所能给你的忠告。”
      李承欢和拓尔跋吃晚饭的时候,何义士来访了。何小玩看到拓尔跋往李承欢碗里夹菜,一筷子一筷子挑,把鸡肉骨头都剔干净了才敢给他盛勺子里。
      他边进门边高声叫道:“李公子,我又来了,你可别赶我走啊——”
      李承欢往他这边微微偏过头,眼睛里虽然依旧没有丝毫神采,但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样子,说:“义士说笑了。”
      “紫枫兄啥时候儿回来的啊?白天让李公子一个人待在家里可不太厚道。”
      “有学生们在,他在我反而还嫌呢。”
      何小玩在桌子前坐下,拓尔跋给他倒了碗酒,说:“我要养家糊口,那比得上何兄你来去无忧,逍遥自在?”
      何小玩撇了撇嘴,跟他碰碰杯,接着却转向李承欢,问:“李公子可会饮酒?”
      “呃——我——”李承欢伸手要去摸酒壶,拓尔跋却一把握住了他,转过头来对何小玩说:“他不胜酒力,何兄若有兴致,我陪你喝个痛快,如何?”
      何小玩一口把酒干了,放下碗,说:“不用了,我还是找我寻欢楼的姑娘去!温香软玉在怀,可不比跟你喝酒来得爽快啊——告辞了!”
      何小玩走后,李承欢从拓尔跋手里抽出了手,自语似的说:“怎么才坐了没一会儿,就又走了?”
      “你还想让他留在这儿?”拓尔跋挑眉问。李承欢不答,他又说:“江湖人嘛,都是这个性子。”
      夜里,两人睡在床上,李承欢跟拓尔跋说起要去姻缘桥会的事儿。“花嶙想去,要我陪他。”
      “那天正好是飞鹤楼的鉴宝大会,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顾庄主能让他去吗?”他把李承欢抱得更紧些,不怎么在意似的,说,“睡吧,别想这些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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