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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雪若花月 ...

  •   我是夏末又见凉浮的。
      那日雨后初晴,央齐寿宴,歌舞升平。
      凉浮坐在凉朔身侧,气色已大好,然而仍是瘦削。
      皇太后赵琬抱恙未出席,央齐左侧是太后颜玉辰,右侧便是我。因着央齐尚未有嫔妃,故而母妃同几位位分高的太妃在席。此番借寿宴为景熹选婿,故太嫔周暮声亦应邀在列。
      酒席未开场,央齐便倦了,我四下扫了一眼,轻声提醒他:“近日景熹的琵琶大有长进。”
      央齐点点头:“便交由皇姊来办了。”
      我让白露去告知周太嫔母女已安排下景熹的琵琶曲,借着更衣的由头同母妃商议:“母妃以为雍国公次子虞清如何?”
      母妃对镜端正簪好珠花,不动声色:“这一次,母妃想看一看隽阳的眼力。”
      “是。”我小心翼翼应了,而后重又回宴。
      景熹着了一袭水红襦裙登台时,诚然教人眼前一亮。
      她神色极为专注,纤细白嫩的手指轻巧跳跃穿梭,一音未错。
      我微眯起眼睛斟满了酒,打量诸人面色。
      谢存观毫不在意,自顾自喝着酒;虞清的目光倒是在景熹身上,颇有赞赏意味;凉浮看了景熹一会子,忽而目光移向了央齐这边,显然是瞧见了心怀鬼胎的我,客气一笑。
      我一时尴尬,只得胡乱点点头。
      “都说‘曲有误周郎顾’,熹皇姊未免太刻板。”央齐低声道。
      我失笑:“你懂得倒不少,只是这样的时候,曲有误可是要丢了脸面的。”
      白露急匆匆走到我身边,轻声道:“方才奴婢在殿外瞧见黄芩,不知在哪受了伤,伏在日头下不敢动弹。”  我闻言匆忙离席,告诉了央齐一声便跟着白露去寻黄芩。
      出了殿不远就见黄芩软绵绵趴在那,背上一道渗血的伤口极刺眼。我心一紧,俯下身子想抱它起来。它想来是痛极,呜咽一声就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白露怕它咬着我,连忙上前想稳住它,她袖口正巧绞住了我腕上的金丝拧花镯,那镯子本就极松,禁不住这一扯闷声落地。
      我吩咐白露:“你快去请沈湛,我在这儿候着。”
      她小跑着远去。
      我正欲低头寻那镯子,忽而看见了凉浮。
      他俯下身子捡起面前的金丝拧花镯,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便出现在我眼前。
      我接过镯子,轻声道了谢。
      他依旧衔着三分笑意:“殿下收好。”
      “你这是要回府了么?”我问他。  他颔首:“家中有些事情,容小臣先走一步。”
      “你去罢。”我找不出什么话头,只吐出这么一句。
      “小臣告退。”他拱一拱手,走出了几步又道,“天气热些,黄芩带着伤怕难将养。”
      “无事,孤自会好生看护。”我笑一笑。
      他从黄芩身边经过的时候黄芩了无生气地叫了两声,似乎很是投缘。

      “人走远了,别看了。”沈湛毫不留情打断我思绪。
      “要你管。”我横他一眼,“还不过来瞧瞧黄芩。”
      沈湛取出药粉给它敷上:“并无大碍,只是黄芩素来娇生惯养,受点小伤便如临大敌了。”
      我懒得理会他,却想起了我与黄芩的初见。
      那是父皇丧礼的时候,夜里我从长信宫离开去守灵,恰巧碰见小皇叔。
      “央璃?”皇叔似乎很讶异遇见我。我见了礼,问他:“皇叔怎这个时辰过来?”
      “太后急诏,我便赶来了。”皇叔同我寒暄了几句,忽而道,“方才经过御花园时,瞧见了一只未足月的猫儿,不像是有人养着的,你若是喜欢,便带回去罢。”说罢他身后的小厮便上前一步,把那只猫放在我面前。
      我自然是高兴的,小心翼翼接过来冲皇叔道了谢,转头让子午先带回宫里。
      翌日我把它放在几上看着它新奇打量面前的玩意儿,半是自言自语:“应当给你起个名字的,可是要叫什么呢?我是在一丛黄芩边见到你的,叫你黄芩好了。”
      黄芩就这样留在了我身边,如今两年过去,它俨然不记得从前的落魄,只是趾高气扬窝在我怀里,拿一双蓝绿色剔透的眼瞳傲然睥睨着包括当朝天子在内的一众外来客。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以为它是父皇的依托。

      嘉裕二年便在景熹的婚事中不知不觉写下句点,转眼就是年下。
      各宫一片欢腾,来往贺礼不断,长信宫亦然。
      “舅父送来的北疆银狐氅,雍国公府的一套昆山玉棋子,谢翰林的前朝名家遗作《花神卷》,左丞府的两对缠金玉著……”我一顿,拿起盛玉著的云纹锦盒,“里面……怎地还另附了物什?”
      母妃停下手走过来:“打开看看就是。”
      我打开那个狭长的匣子,拿起里面端正躺着的嵌珠烧蓝玉簪。
      “瞧这花色式样……想来是有人特地贿赂你的?”
      我干笑两声:“想来是那凉公子谢我提拔的。”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泛起嘀咕——他这谢礼来得未免太迟了些?  夜里卸妆的时候我把玩着那只烧蓝玉簪,白露见状陪笑道:“奴婢倒觉得,此物乃是凉公子心意。”我一愣:“怎么可能。”
      “是,殿下与凉公子不过几面之缘,可毕竟殿下声名在外,若说是凉公子心慕已久,亦是说得通的。”她小心翼翼梳理着我的头发。
      我面色微烧,连忙岔开话题:“要我说,是你白露春闺心思荡漾,却在这里一本正经地忽悠我。日后休要再提这事。”
      夜里睡得倒安稳,约是因着次日旬休的缘故。只是晨起听闻皇太后赵琬病重,母妃已前去侍疾,长信宫便空落落留了我一个人。
      起初我用完早膳逗弄着黄芩十分清闲自在,只是清闲了没多久,郑禧便过来了。
      “陛下起先召了贵客于承安殿,只是此刻需得侍疾,是以陛下特意要奴才来请殿下见一见这位贵客。陛下说了,唯有隽阳殿下前去,才能以示天恩浩荡。”这话说的,真真是让我瞠目结舌,半分回旋余地都无。
      腹诽归腹诽,我还是梳了妆前去赴约。
      “贵客贵客,何方来的贵客?孤倒要看看你担不担得起这两个字。”我喃喃自语。
      郑禧跟在我后头大气不敢出。
      进了承安殿,解下浅绯色的斗篷,我抱着暖炉走了进去。
      那人起初背对着我,瞧着长身玉立一板一眼,我下意识就道:“长凛。”  他回身,却不是谢存观,而是……凉浮。
      我微微一窘:“凉大人,隽阳失礼了。”
      “臣见过长公主。”他起身时瞥见我髻上的簪子,微微笑道:“小臣还以为,错猜了殿下喜好。”
      我极有分寸一笑:“凉大人眼光极好,孤满意得紧。”
      而后气氛沉闷。
      我见状便道明了来意开始同他说起正事,不过是关于年后翻修将军庙,絮絮交代过也就散了。
      回长信宫时又下起了雪,白露撑着伞问我:“景熹长公主归宁,殿下可是要去瞧瞧么?”
      我一忖,微微颔首。
      永明宫很少如今日般热闹。景熹的面色在茜素红衣襟的映衬下格外白皙,我的到来打断了阖宫的欢腾,景熹上前来拉住我的手,亲热唤了一声皇姊。
      我笑道:“瞧着妹妹的脸色就知道雍国公府照料得上心,如今吃穿用度可还习惯?也不知虞公子如何?”
      景熹面色微红:“谢皇姊挂心,熹儿一切都好,虞清待我也极好。”
      “虞清是虞梨的兄长,我也是有所耳闻,才放心把你交给他。”我和她一同坐下。
      “向来晓得你跟虞家小姐有交情。”周太嫔让宫娥端上茶水,也走了过来。
      “听说虞家小姐好事也近了呢。”景熹笑盈盈道。
      我愕然,面上作出惊奇的模样,问她:“谁家的公子入了她的眼,我竟不晓得。”
      “皇姊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左丞府的公子拜访,同虞梨攀谈了好一会呢,出来的时候虞梨也是送了又送,两人都笑意盎然的,教人不疑心也难呢。”景熹掩唇而笑。
      “他日得闲,我定要亲自去问问那丫头,悄无声息的,竟连我也瞒上了。”我僵硬笑着,心里却一片严寒。
      若虞梨同凉浮两情相悦,谢存观那边我又该作何打算?再者……我以为凉浮送我那只玉簪是有别的意思的……
      罢了,虞梨这些年在雍国公府过的也不容易,若是她真的钟情凉浮,我自然应该愿她有一个好的归宿。
      直至今日,我才终于察觉,今年的冬,如此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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