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笑世》三清道

12、第十二章

　　氤氲雾气缓缓上升，将青年的脸萦得模糊，悟言方丈自觉无法从那张覆着半片面具的脸上猜透他的心思，遂收回视线，捧起面前的茶盅，吹去浮叶轻泯一口，道：“师叔……”

　　对面青年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方丈大师无需顾及称呼。”你叫我师叔不就是要我帮般若寺的忙嘛，还不是我亏本……老狐狸……

　　“师叔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悟言理当如此。”师叔当然应该好好利用。

　　“老头子教的东西在下并未能领会精要，师叔一称，实在当之有愧。”我一个千百年后的商业家，还不会打太极？我不仅会打，而且打得大大的漂亮！

　　“哪里哪里，既是师尊的徒弟，自然当得起悟言‘师叔’一称。”悟言方丈再次看着对面笑得温和的青年，师尊当年能骗到他当徒弟，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吧……完全没有少年得志的虚浮焦躁，反倒是有着十足中年人的沉稳——和狡猾。“师尊远游时还心心念念么徒。”

　　妖徒？我？青年把玩着手腕上的玉佛珠，微微的暖意自一颗颗圆润的玉珠透进指尖。青年眼中划过一片温和，那个老头子……也罢，且看悟言耍什么花腔。

　　“师侄方丈，此次邀本师叔来就是为了一杯茶、一个称呼？”青年微笑，端起茶盅一品般若寺方丈的私家名茶。

　　刚才还是在下，现在就拽起师叔的架子了，师侄方丈、师侄方丈，警告我先是‘师侄’，再谈‘方丈’，狡猾！悟言撇撇嘴，孩子气的动作看得门口的小沙弥瞪大了眼。“夜师叔说笑。夜师叔可知青廉王病情？”说罢紧盯着青年的脸。

　　青廉王水青无忧，水国国主么弟，自小体弱多病，鲜少见人，不时传出病危，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生在帝王家，兄长母后皆万般宠爱，加上久病，难免养成了骄纵难训的性子——没有人知道，这样性子的人，恰恰是某些人前世今生最最难以容忍的人。

　　青年垂下眼，淡淡四字：“病入膏肓。”

　　“夜师叔可曾准备医治青廉王？”悟言的表情凝重起来。

　　“不曾。”青年回答得十分干脆。“既是你水国的王爷，自该由御医医治，夜只是小小江湖郎中，若是医的更坏了，岂不累及性命？”

　　你要是会怕累及性命就怪了！果然如此，还是对皇室中人无由的厌恶。悟言听着屏风后的呼吸急促起来，心头暗叫不妙。“夜师叔……”

　　“你，泄露了我的行踪呢……”不是疑问而是绝对肯定。青年抬起头来，唇边笑意未退，眼中却是一片冷然。“不愧是水国国主亲封的国寺方丈，方丈之约，本公子可不敢再赴了，告辞！”

　　糟了糟了，发现了发现了，生气了生气了……悟言有些混乱，伸手未及抓到夜公子的衣摆。

　　“夜师叔留步！夜师叔！”

　　夜公子撩门帘的手并未放下，只是人定住了。

　　门外石板地上，静静伏着一个人。一身青衫，长发低低束了散在肩上，身后是几个面色焦急手足无措的丫鬟侍卫陪着跪。

　　那人开口就道：“求夜公子救我一命。”

　　“悟言，这又是怎么回事？”青年，也就是夜公子淡淡道。

　　哎哟，怎么让小祖宗怎么跑这儿来了？！悟言已经彻底混乱了。房中屏风后的呼吸也乱了。

　　“请夜公子救我一命，水青无忧必结草衔环，报答公子恩德。”水青无忧再次深深拜下。仅仅是这样一拜，脸色苍白得如水国的雪绢了。

　　夜公子一侧身，让了这一拜。“在下受不起青廉王如此大礼，劳烦王爷让个道儿。”

　　“不就是个江湖郎中，我家王爷如此客礼，如此抬举你，还想怎样？！”大丫头心疼主子，立时叫起来！

　　“彩云！”水青无忧看见夜公子眉头一动，心头顿时一惊，“家人粗鄙不懂礼，还望夜公子海涵。”

　　夜公子挑挑眉，没答水青无忧的话，反倒对着彩云丫头笑道：“姑娘好稳健的身手，不知缥缈殿的‘渺云掌’练到第几层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悟言的脸色变了，几个侍卫在一愣之后不约而同的按上刀柄，屏风后的呼吸微窒。

　　水青无忧身子一僵，彩云手中冰凉的铁器已经贴上了颈项。

　　“夜公子好眼力，彩云自问易容术天下无双又行事小心，倒不知何处露了破绽？”

　　“气味。”

　　“气味？公子何解？”

　　“她们……”夜公子指着剩下几个并不年轻的丫鬟，“常年伺候青廉王的人，身上的药味深入肌理，你，没有。”

　　“那彩云也有可能是伺候的时间不长……”

　　“那你的话，就太多了。”夜公子打断彩云的话，从容接道。顺手将抓在手里的帘子挂在门边的钩子上。“其他丫头还未说话，刚来的人又凭什么张扬？如此冲动的丫鬟，青廉王体弱，恐怕会被吵死。”

　　“若是初来的丫鬟不懂规矩呢？”彩云在再次追问。

　　“你从那儿跑过来扶主子，没有提着裙子。”夜公子也不恼。

　　“裙子？”

　　“跑着的时候，要秀气的捏着膝盖上的裙边——”夜公子做了个拎的动作——标准的宫廷礼仪，话锋一转，“所以我就说，水国女子的裙子太长了，走路都会绊倒，何况是跑——对不对啊，水国国主。”

　　“夜、夜师叔……”悟言在夜公子的注视下，已经彻底僵直了。

　　“朕明日就责令户部改善女子长裙。”水国主水青无愁从屏风后走出来，哈哈一笑，顺势走到夜公子身侧。“公子不仅医术绝妙，更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啊！”

　　“陛下客气。”即使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瓮中的“憋”，夜公子还是不动分毫。“陛下还是不要靠近在下比较好，因为在下怕忍不住招呼点东西到陛下身上去。”玩笑似的威胁，让水青无愁止步的效果非常好。

　　“朕的御弟，但求圣手医妙手回春。”

　　师叔发现了，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了……悟言方丈在这个跟寺中十代弟子一般年纪的师叔面前，总有一种无可遁形之感。

　　夜公子瞥了一眼僵直的悟言，望望天空，长出了口气，道：“可以。”

　　什么？悟言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年迈，耳朵退化了，一定是听错了！

　　“多谢公子！”水青无忧拜下。

　　“那就有劳公子随朕回宫了。”水青无愁对弟弟的大礼不满，伸手扶起了还欲再拜的水青无忧。“御弟身子不好，礼还是等痊愈之后，再行也不迟。”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不知可否解了悟言方丈的不便呢？”夜公子早就看出了不妙。

　　水青无愁哈哈一笑：“朕就知道圣手医者父母心，不会见死不救。来人……”

　　“悟言，若再犯，就去思过堂面壁三年吧！”

　　“遵师叔教诲，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