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幻》林卿

85、八十五

　　顾芷芸斜躺在塌上，披散头发，一手撑着头，一手覆在小腹上。旁边墨梅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红莲剥了葡萄喂到嘴边，琪官换了衣裳，跪坐在脚踏上捶腿。贾瑚回府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光景，不由冷下脸来，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顾芷芸瞧也不瞧他，淡淡地道：“平身吧，本宫乏了，你先下去。”贾瑚却不搭理，径直上前，拽住琪官的衣领，将他甩到一边，喝道：“滚。”又看向红莲，道：“你们也下去。”红莲几个犹豫地望向顾芷芸，而琪官则是红了眼眶，唱戏般地叫了一句“殿下”，拖长了声音，好不委屈的样子。
　　顾芷芸抬起眸子，嘴角勾起，冷冷道：“若是本宫叫你下去呢？”贾瑚正要说话，忽瞥见琪官偷笑的模样，顿时恍然大悟，赶忙换了笑脸道：“方才我见了孙嬷嬷，她问我如何处置那些个戏子。”顾芷芸也笑道：“啧啧，不过送了封家书，你就收买了她，把本宫也给买了。”贾瑚往榻边坐下，笑道：“大抵是'家书抵万金'。”又看一眼琪官，笑问：“倒是这个，你怎么处置？”顾芷芸坐起身子，对琪官道：“你立了功，想要什么？”琪官低着头，道：“奴才的命是殿下救的，为殿下效劳，乃是本分，不敢求赏。”顾芷芸道：“本宫救你不过举手之劳，而你为本宫却是花了十年，毁了一辈子。”琪官抬起头，语气坚定道：“那就请殿下赏赐奴才在身边伺候。”顾芷芸没开口，接过青竹递上的安胎药，一口饮尽，皱着眉，道：“本宫身边只有侍卫和太监。”琪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奴才愿意效仿沐安。”贾瑚一手揽着顾芷芸，一手拿了蜜饯喂她，见她不愉，便道：“留在我身边做小厮罢。”顾芷芸却是厉声道：“本宫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说，你到底想去哪？”琪官咬着唇，半响方又开口：“奴才偶然识得宝二爷……只有他把奴才当人看，肯帮奴才。”顾芷芸惊讶地望着他，笑道：“怪道不肯早早出来，要同本宫当众来那么一场戏，如今你是不得不留下了。”琪官连忙磕头，“请殿下恕罪。”顾芷芸摇摇头，“罢了，你改回原来的名字，仍叫蒋玉菡，在驸马身边伺候着。等过几日本宫离京，自会有人将你分配到宝玉身边伺候。”琪官忙道：“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恩典。”贾瑚却抢着说：“胡闹，宝玉分明喜欢林……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这个……”顾芷芸一撇嘴，道：“本宫只是送一个小厮过去伺候，又没干什么，驸马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宝玉可不曾害过你，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多大不了的事，男人又生不出儿子来，谁会介意？便是凤丫头那般，不也由着琏二玩小厮吗？”忽又眼珠子一转，笑道：“你宿在军营，我也不曾问过呀。”贾瑚气结，顾芷芸便挥手道：“下去吧。”红莲知道二人要说悄悄话，便放下果盘告退。
　　走到门前，红莲又听得她家殿下道：“等等，你去趟长公主府，告诉嬷嬷，罚她两月月银。”红莲转过身，瞪大了眼，道：“啊？孙嬷嬷？”顾芷芸点点头，又道：“把库里那柄南海玉观音也给嬷嬷送去。”贾瑚笑出声来，对着红莲道：“都怨我害了嬷嬷被罚，我那新得了一件慧纹，你帮我送给嬷嬷赔罪。”红莲应了，揣着疑惑，小心退下。
　　顾芷芸揪住他耳垂，唬着脸道：“驸马爷新得了慧纹，也不给本宫送来？”贾瑚一面往后躲，一面笑道：“本想着等殿下生辰，谁知今日抄出了两件极好的慧纹精品，奴才寻的这个反而不值一看了。”顾芷芸道：“反正也不是我喜欢，只是寻了送外祖母，既然如此便把那两件回头送过去。真不知道一件破绣品，哪里值那么些钱了。”贾瑚笑道：“你不懂欣赏，可不代表那个不值钱。”顾芷芸瞪他一眼，猛地用力，掐住他耳垂，道：“怎么招，嫌弃本宫了？”贾瑚忙赔笑道：“哪有，我哪敢……我真没嫌弃你，公主殿下。”顾芷芸略挪开手，他便一面揉耳朵，一面道：“你耍了我两年，总得给个理由吧。嗯……”顾芷芸抬起下巴，道：“我哪里耍你了？我什么都没干。”“哦？是吗？”顾芷芸道：“本宫每次回公主府你都不陪着，把本宫扔在里头不闻不问，你还恶人先告状。”贾瑚低头咬住她耳朵，极暧昧地说：“合着该是我的错咯？”顾芷芸笑道：“对呀，就怪你，是你自个不相信我在先。原来府里的女戏子年龄大了，我就让孙嬷嬷另挑了一批，不过是觉着男子唱得好些便留下了。外头流言明明是忠顺传的，皇兄推波助澜，你都不亲自问我一句就自以为是信了。”贾瑚抓着她的手，无奈笑道：“我当真不敢。”顾芷芸推开他，问：“为什么？”“你不喜欢不听话的，更不喜欢麻烦的。”顾芷芸勾住他脖颈，笑道：“你若一直有这份'不敢'，皇兄必定失望。”贾瑚看着她，想起昨日之事，忽道：“他就为这个？这……”“等到了北境，我便要依附在你庇护下，届时你待我可还能如今日一般？”贾瑚目光灼灼，坚定地说道：“我自然不会变……”顾芷芸用手轻轻压住他的唇，说道：“权力足够改变一个人，被人捧惯了，骨子里便会带出傲气与自满。真到了那时，你无心的不敬，都足以打击我的骄傲，也会让我怀疑今日的妥协是否值得。这时再派几个丫头勾引于你，我心气高，这一胎又不稳，就算不是一尸两命也保不住这个孩子了。”贾瑚接口道：“他倒可借此收回我的兵权了，你陷于儿女情长，只怕也会让天下人看轻。只是，你从哪里得知这些的？”顾芷芸别过脸，道：“他的计划恨不能搬到我面前，生怕我看不出。反正就算是陷阱，本宫也只能一步步的踩下去。”贾瑚面容严肃，沉声道：“我保证，我决不会变。”顾芷芸不屑一顾，“扑哧”一笑，道：“你从前敢同本宫发火吗？敢支使本宫的丫头吗？敢在本宫面前叫人'滚'吗？敢替本宫做主吗？你当了几年侯爷，不也变了？你已经在挑衅本宫了，你对本宫还有多少敬与怕？”贾瑚愣住，“我……”顾芷芸叹气道：“明明知道他在算计我，却不得不中计。”贾瑚亦叹气，道：“我从未想过挑衅你，我只是想与你平等共处，像平常夫妻一般。却没想过你并不喜欢这些，是我不好，我会改，可你也要对我有些信任。”顾芷芸淡淡地道：“随你说吧，我不想与你争论。”贾瑚见她面色疲惫，便扶着她平躺下，又轻轻抓住她的小脚，道：“你不信便罢了，横竖我还有时间去证明。如今你且休息一会儿，等会肯定又要召了入宫。等宫里头来人了，我再唤你。”说着便同方才琪官一般，跪坐着替她捶腿放松。顾芷芸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便也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