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与我》修十六

2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夜晚的殿下仿佛传说中惊鸿一瞥的人鱼公主，在晨露熹微时便化作泡沫。

　　哦，永夜之森根本没有阳光，反正不知道什么时间点就又变回去了，不过虽然殿下在外形上有所改变，但实力却没有削减太多，这让法师塔中的各位魔法师们不由得安心很多。

　　埃菲尔：“……”

　　他确定了，这些人对自己有着非常盲目的信任。这让他不由得迷惑起来，未来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如昙花一现，实际上他对此并不感兴趣。这实在是个非常空泛的命题，难道想了，马上就能够梦想成真吗。但尤加利却似乎对此非常感兴趣，并对此表示出高涨的热情。

　　尤加利：“埃菲，你难道对后来的自己不好奇吗？”

　　殿下此时正在壁炉边烤着棉花糖，他显然像个正在放长假的学生，整个人的状态非常的懈怠。他拈起一颗过度碳化的、黑乎乎的棉花糖（？），咬了一口，表情有点痛苦。

　　他含了一会，感觉呼吸都快要暂停，却始终觉得难以下咽，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殿下难过极了，他看着剩下竹签上剩下的两块棉花糖，突然觉得似乎面临了人生的难题。

　　“我为什么要好奇自己以后会成为怎么样的我？” 他看着空间魔法师，兴致缺缺，一脸小伙子你是怎么回事的疑惑表情，“我已经成为了我了。虽然我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我还是我。你想听我肯定我自己，还是否定我自己？”

　　他想了想，“我大概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大概知道你们期待的那位埃菲尔·奥古斯都是怎么样的人。一位完美王子殿下，你们期待我变成、唔……变回那个样子。”

　　埃菲尔碧蓝色的眼睛非常平静，他说，“我无法回应你们的期待。对我来说，我一睁开眼，就是十五岁的我，只有十五岁以前的记忆。就像你一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的尤加利·巴塞洛缪，我只记得我记忆里的尤加利是什么样子。同样的，对于另一个我来说，他认识了解现在的你。他也知道我在这个年纪想做什么，我是他的过去，他是我的未来。但我们并不相交，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尤加利不由得好奇：“那你那个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

　　少年王子看着此刻他法师袍也掩不住的肌肉虬结、格外壮硕的手臂，以及那张被风沙过度磨砺后粗糙仍不掩俊朗的脸，突然陷入了沉默。

　　少年时的尤加利继承了他那位有着格兰纳尔之花之名的父亲的美貌，是位容貌非常明艳且瘦弱的少年，虽然早早地就暴露出惊人的魔法天赋，但周围的青春期少年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对他在言语上总多有冒犯。

　　尤加利对于自己对比旁人总是过于瘦弱的身躯以及近似女性的脸庞总是非常在意。

　　埃菲尔艰难地说道：“我想你可能对自己的外形非常在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

　　尤加利：“？”

　　尤加利眯着眼想了一会，突然睁大眼，总算反应过来了，他拍拍埃菲尔的肩，爽快地开口：“啊！你说这个啊！没事没事，我早不在意了。”

　　他摸摸自己的胡茬，颇为自恋地说：“要是我还能保持那时候的美貌，你那帝国玫瑰的称号怕是就保不住了。”

　　帝国玫瑰是什么东西？

　　频繁出现自己知识面以外的名词，这令埃菲尔感到一丝困惑。

　　一旁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黑骑士此刻则忍不住毫不留情地报以嘲讽：“身高两米的帝国玫瑰，还是别了吧。”

　　阿加利转而看向埃菲尔，这位骑士向来端正，他眉目清朗，不卑不亢：“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总算是有一个能正经回答的问题，埃菲尔稍稍安心：“我打算同他们一道回格兰纳尔。”

　　阿加利四下看了一眼，没有发现黑法圣的踪影，低声道：“那位呢？”

　　“他得跟我一起回去。”埃菲尔觉得非常奇怪，知情的知道他说的是乌列尔·赛尔特，要是换一个不知道首尾的，还说不定以为是谁。“你们对赛尔特……很特别。”

　　小王子皱着眉想了一会，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挑了一个相当中性的词汇。

　　那位黑法圣卡在一个非常奇特的点，他可以感受到的是：魔法公会的人对他并不亲近，但又十分信任——至少尤利西斯曾明确地告诉他，在他状态还未恢复之前，黑法圣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相信尤利西斯的判断，他们对许多事物的看法常常相对一致，极少出现大方向的错误。所以这甚至可能就是原本的埃菲尔·奥古斯都的想法。

　　他或许可以相信一下自己。

　　尤加利哈哈一笑，“那在你印象里的赛尔特是怎么样的呢？”

　　“正巧，我也想知道殿下对我是怎么看的。”

　　不远处传来幽幽一声轻笑，黑法圣自门口踏入，他将斗篷摘下，露出一头如月华一般闪耀的银发，他有一张过分妖异俊美的脸，好看的唇角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他踏风雪而来，带着一身寒气，在小王子旁边的位置坐下，犹如变魔法一样又拿出了一壶热奶茶，一份香甜可口的慕斯蛋糕。

　　太近了。

　　埃菲尔这次并不为小蛋糕所动，他稍稍偏着头，眼都不眨地看着黑法圣那一头是柔软顺滑的银发。

　　他谨慎地开口：“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要是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摸一摸赛尔特那对冰蓝色的眼睛。

　　乌列尔万万没想到，今天的怪奇动物到哪家居然回落到自己头上，他似笑非笑，态度却神奇的很温和：“不可以哦。”

　　他斟酌了一下，又说：“您为什么想要摸我的头发呢。”

　　埃菲尔沉默了一阵，淡金色的睫毛覆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上发出轻轻的颤抖。他仿佛十分难以启齿一般，轻声说道：“您对我的态度，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小王子的直白让在场的人顿时都有些意外。假如换了是另外那位埃菲尔·奥古斯都在场，恐怕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也不会表露出这样算得上脆弱的神情。

　　那位已经是一位成熟而完美的王子殿下了，会对自己的情绪负责，可这个年纪的小殿下，似乎还不能完全掌控自我。

　　在某一些时刻，他甚至是忧郁而脆弱的。

　　乌列尔也沉默了一下，他甚至觉得自己同对方在某瞬间似乎心意相通，可他最后还是说道：“那或许是您的错觉吧。”

　　他突然联想起了某件事：“那您之前说格列那熟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这位少年殿下当初意识刚刚恢复，可是一眼就认出了席文，甚至于准确的报出了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格兰纳尔中央大街睡火莲路第83号。

　　格兰纳尔平平无奇的平民区，这可不像是高贵的王子少年时会踏足的地方。

　　埃菲尔不说话，他的失落溢于言表，低头开始吃起了苦闷的甜点。

　　乌列尔突然有些后悔了。但他实在是想念那双属于他的、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

　　他没有立场再开口，一旁的席文却是有的。恰逢上级领导莅临法师塔，实在交际困难的他毅然选择作为一个魔法社畜在兢兢业业的劳作，但听到自己被安排了不知名剧情，又猫过来悄咪咪地小声试探：“我在呢，怎么了？”

　　乌列尔：“……”并不想真的安排你的剧情。

　　小王子虽然对于黑法圣暂时失去了兴趣而表现得十分冷淡，但对于席文·格列那却出了奇的友好。这一点是连尤利西斯都没有料到的，稽查官将目光投注到巫妖身上，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红茶。

　　茶水刚刚入口便知道不是凡品，口感醇厚，茶香清香宜人，微微一晃，茶汤清澄红亮，说是皇室特供也不为过。

　　这样优质的茶品并不多见，哪怕是他们这位高贵的王子殿下也不常喝到这么好的茶——毕竟殿下超乎想象的不讲求生活品质，毕竟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种精致的快乐王子。

　　——早年在荒凉至极的深渊临界，多得是死在饥寒交迫中的人类，能够寻觅到食物果腹以满足日常需要的热量就已经足够幸运，哪里能有去挑剔的条件。在当时，哪怕是尊贵如利蒂希娅女王陛下的饮食，也只不过比普通士兵的要稍稍好一些而已。也正因此，埃菲尔也一直并没有条件染上什么骄奢淫逸的爱好。

　　而据尤利西斯了解，乌列尔·赛尔特向来独来独往，并没有听说他同谁有过特别的交往，他在奥尔兰度帝国的地位特殊，哪怕是魔法公会也常有要仰仗他的地方，向来只有人家想尽办法讨好他的份。他与埃菲尔在实力上是同阶，都是法圣领域的强者，代表了奥尔兰度年轻一代的巅峰战力，彼此间属性相克，向来王不见王。

　　黑法圣竟然主动向殿下示好……实在让人不安。

　　埃菲尔看着席文。今天的巫妖转化相对成功，他有着一张清秀的灰白的脸，明明是亡灵生物，神态却十分恬静安详，甚至带了点神职人员的神圣虔诚（简称神棍们的自我修养）。

　　埃菲尔：“你身上的信仰之力很奇怪。”既有冥神的信仰之力，又有生命女神的信仰之力，这两者之间相互调和，又相互攻歼，才导致席文处在现在这样古怪的状态，他皱皱眉，“你不是生命女神的神眷者吗？”

　　席文略显意外，他点点头，“我转化成巫妖前，的确曾经是生命女神的圣子，但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并非自愿转化成巫妖，而是早年帝国战争时期，被疯狂的法圣阶的亡灵法师杀死后强制进行灵魂转移及巫妖炼化。这次炼化只成功了一半，生命女神无法忍受自己的神眷者就此消逝，生命女神与冥神的力量在他身上交融攻歼，最终以亡灵法圣的灵魂献祭告终。

　　而这之后，再没有了生命神殿的圣子席文，仅存巫妖席文·格列那。

　　此时的殿下仅保有十五岁的记忆，在这个时候他们并不相识。

　　埃菲尔：“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进入生命神殿。”他想了想，比了比身高，“我当时大概只有五岁，你应该不认得我。”

　　——啊，殿下传说中人没剑高的幼童时期。

　　席文很惊讶，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同埃菲尔之间竟然还有这种渊源。

　　虽然战场生子的利蒂希娅陛下非常不着调，但显然皇室总不会跟她一样不靠谱。皇室血脉的存续向来是重中之重，像王子公主这样的存在更是万众瞩目，出行都带着少说两个列队的卫兵。在幼年期间到鱼龙混杂的平民区微服出访？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殿下却说自己见过出没于平民区的席文。

　　尤利西斯同尤加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当年皇室极力想掩盖的一件事——

　　埃菲尔：“我曾经在皇宫里遭遇过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