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Dutor

7、第 7 章

　　虽然克里斯蒂娜不长的十七年生命里几乎做到了人见人恨，但她无疑救了自己哥哥一命。下水三十多秒后，奥古斯丁终于还是浮到了水面上。
　　枯竭的肺泡让他的呼吸带着哮鸣音，他把下巴搭在泳池边上，艰难的呼吸。血腥味和尿骚味在空气中混合，令人作呕，不过他大概是失去了感知这一切的能力。他几乎想不起别的事，也不大记得自己是谁，眼泪不肯拯救他，于是世界就慢慢退化，变成淡淡的棕色。就像十七年前，两岁的他踮起脚在摇篮里看见的眼睛。
　　他还没做好失去她的准备，他以为，就像罗北释说的，一直到他死掉之后的二十年，克里斯蒂娜都会时不时在某个烂醉如泥的夜晚，蹲在他的坟头上，逗鬼玩儿。
　　但是没有了，什么都不会再有了，人生一世，快过草木一秋。一点霜雪，就足够让你所熟知的一切，相继倾覆。
　　俊美的少年一头扎回游泳池，捧着妹妹有些浮肿的尸体奋力的游上岸，他抱着她，但失去生命的□□总是挣脱他的怀抱，后来他干脆拖拽着她，时不时被她的长发绊倒，就干脆趴在地板上，拥抱着她。
　　他不想去猜那些可能的凶手是否还在这栋楼里，也毫无复仇的斗志，他像是失去夜空的烟花，毫无燃烧的意愿。他听见命运的窃笑，其实啊，优秀的，英俊的奥古斯丁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依靠一点东西着，那一点东西衬托也成就他，本来以为哪一点东西是累赘，是掩过美玉之姿的瑕疵，是某种无奈或某种责任。毕竟那样的妹妹，总有让人咬牙切齿的时候。
　　但是，后来啊，后来，呵，后来天亮了，艳阳嘲笑着他，而他，思念那个无星无月的夜，却不只为了绽放的机会。
　　他浑浑噩噩的移动着，终于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学校体育馆的零食售卖部。他拽开存放原料的冰柜门，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清理出来，然后把有些僵硬的女孩儿放进去。关上门，像是切断自己到达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男孩儿站在一地狼藉中央，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货架倒了不少，货架间是一具一具的尸体，很多人死了，他活着。但是，活着，为了做什么呢？
　　他几乎忘记了半个小时之前他钻进通风管道的心情是怎样的紧张恐惧，以及激动，也忘记了刚刚钻出排气管道时那终结后余生的欢愉。
　　幸运的是，恐怖分子们似乎的确离开了这里。奥古斯丁暂时是安全的。
　　他回到游泳馆，钻进运动员更衣室，这里没让他失望，他找到了一堆大了不止一码的衣服，几双不大合脚的鞋。
　　洗漱干净，他瘫坐在长椅上。终于记起嚎啕大哭的姿势。
　　为了躲过这一劫，罗北释差点像中世纪偷情的奸夫一样被砌在墙里，但好在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只求活着。
　　对，他就是懦夫了，他就是不想当超级英雄，他就是想再看见自己爸妈，就这么大出息了。
　　那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罗北释，你是刑警和法医的儿子，从六岁开始把命案卷宗当连环画看的人，你能活下来，一定能。
　　首先，回到最开始对于他们作案动机的猜想。
　　学校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他们另有所图，这个所图可能已经失败了，可能正要开始，整个学校只是他们的人质或者筹码。那么也就是说，学校里有多少人他们不在意，但是一定要有。人质的数量要控制在一个便于管理的范围内，与此同时，要让外界看到他们屠杀人质的胆量，这就解释了他们滥杀无辜，又有所保留的原因。
　　这也就是说，有一小部分人会被保留下来，至于是谁，在校花死后，罗北释对这个不看脸的世界越发绝望，想活命大概只能全看运气。
　　接下来，是对他们行为方法的质疑。
　　从始至终，这群人即使杀红了眼，也始终不抛弃那种诡异的仪式感，不论是鸡毛大姐的出现还是切人小指的行径，都折射出一种宗教狂徒的感觉，在这点上，无神论者没什么发言权，只是猜测。但如果猜测属实，鸡毛大姐的地位大概有点像希腊的女祭司，不难理解她献祭一般的行为和近乎可以说是圣洁的气质。也能部分解释他们即使使用炸弹，但仍然试图保护学校建筑的行为，这有点类似天主教屠杀异教徒，占领教堂的行为。
　　最后，也是最令人奇怪的一点——什么人救了他，以及，为什么救他。这是今夜最大的谜团，既然整栋楼几百人都杀了，为什么留下他一个？
　　留下一个人，究竟是种玩笑，还是宗教的另一种仪式？
　　这个救命恩人的身份不得不说十分可疑，首先可以排除的是救援的警察和学校里的其他人，因为这两者一旦有机会救人，不论多少，一定在救助之后试图保护他，不会让他在一次独自面对数量可怖的恐怖分子。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大概就是恐怖分子内部反水，出来了一位真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宁可牺牲自己的队友，也非要救出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学生。呵，想想也是搞siao。
　　但令罗北释一阵一阵后怕的，却不是这些。
　　自己的第一轮伪装几乎没有给那个大兵带来任何阻碍，一眼就被识破，足以看出他们的单兵素质之高。他始终不能相信自己的第二轮伪装有神出神入化的地方，地面上的血迹他根本没处理好，炸弹也不会把冰壳大叔的大衣和长裤完全炸毁，他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做出完美的现场，他们只要稍微细致一点，找到他一点都不困难。但出人意料的是，在屋内的二十多个人就像是没有一个看出来的。而且，不论怎么说，他们的反映都太平淡了，一个人的人缘就算再差，也不可能在殒命之后没人愤慨一下，毕竟这个人任务如此简单，伤亡，本来应该是意料之外。
　　看不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或许伤亡，也本来不是意料之外。
　　思路有点打结，罗北释无法想象会有人如此大公无私的，即使知道会被自己的队友背叛，依然不作任何防备，全心投入的接受命令，完成任务。
　　再次回想，那个被玻璃碎片杀死的恐怖分子，至死都没对窗外的人有任何反抗。
　　试想，正常人如果遭遇这种情况，是会先攻击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的他，还是先提防窗外的未知因素？但这个单兵素质奇高的战士，至死都把枪口对准他。
　　好像他只是一个优秀的，驯服的杀人机器，一个舞台上没有自主意识的道具或者木偶，任凭主角做出一切决定，无论是改动剧本还是给他加戏，都不做任何反抗。
　　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