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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满眼风飞絮(二) ...

  •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没说话,她的心里却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几乎是刹那间,她几近疯狂地站起来,手中的玉脂杯被她掷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他的左颊上。
      他也不避,任茶水泼在脸上,只是定定地说:“娘子明白了?”他一面说,一面慢慢地转了眼看她。
      她看不透他,他眸子里有几层深重。她猛然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可能——
      “是他的吩咐!对不对?”她从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么尖厉的声音,“是萧唯吩咐的,对不对?”
      他摇头,缓缓地说:“这是我自己的打算,萧将军并不知情。何况这几天,已经没有从襄州来的消息了。”
      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死死地盯着他,说道:“你把我送过去,你以为燕岁寒便一定信了你么,做梦,他那种人!”
      “若燕岁寒真是这种人,我也不会对娘子说这番话了。”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白墙上一幅花开富贵,与院子里的花竞艳似的,只是这点了朱墨的便是永生的,不似平常凡花一般,一岁枯荣。她唇一动,移下了眸子。都说看朱成碧,她怎地从那白纸上生生地看出“于北”两个字来。
      于北。燕于北。他的字。
      她竟然有些痴了,只听田兀继续说道:“娘子心里几番计较,不过就是……”
      她打断了他,说:“好一个开城投诚,你献城以诈头领入城,见机杀之,等到天明再将部队一遣散,便是成功,可是田兀你到底没想过,若我将此事提前知会了燕皇,他该怎么想!”
      田兀眸光一闪,唇边笑意更甚,似是胸有成竹,他说道:“若是齐娘子真那么想,如今也不会说了。”
      他算计透了她,他知她逃不出的。
      她冷笑着走到墙边,摘下墙上那痕秋水,那日里她曾握着这柄剑,抵着他的胸膛。
      秋水色泽纯净,却似毒药。
      她缓缓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看着他已站起身来。
      齐萱看着他,眼中如临寒潭。她倏然一笑,索性双手捧着秋水剑,举过头去,直送到他身前,道:“将军为什么要送我回去?我与将军一个更好的法子,”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将这办法说出来,“杀了我。杀了我,燕皇更会信你。”
      她有这个把握。
      田兀深深地看着她,猛然夺去她手中捧着的剑,摔在地上:“你这是让整个淮城为你殉葬!”
      “田将军,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燕岁寒是谁。”
      她话里的意思干净透亮。她不是苏妲己,他却愿意做一次马嵬上的明皇,何况她曾经叛过他,他不会原宥她。她笑微微地说:“他早当我死了,田将军,你可明白我意思,你把我送回去,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杀了我。”
      他没说话,默默地拾起了那柄剑,走向门外,到得门口才回身,说道:“你是明白人,自不会做傻事,明日晌午,就在明日晌午,请齐娘子启程,”他笑了一下,说道,“或许该叫安妃。”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他的话却是一条毒蛇,扭动着它柔软的身体,从门缝溜了进来,仰起头,噬咬着她的心。

      第二日上午,齐萱坐上马车,自望远门出,离开淮城。
      田兀为稳定人心,并未把此事广而告之,知道此事的人亦是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的。临走时,楚秋拼了命不让齐萱离开,只是,一个弱女子哪抵得住五大三粗的士兵们。
      因她被视作了贡品,故而连马车也布置得富丽堂皇。她独自在马车内对着镜自览,只见眼角眉梢抹不去那一丝对世事的讥嘲。
      铜镜背面是繁复的花纹,一寸寸抚过去,人物、花鸟,皆是一世界,静止在发红的铜面上。正面却是光可鉴人,空洞洞无一物,只映着虚晃晃的影,可这虚晃的世界竟是真的。
      那条蛇仍在嘬着她的心,总要把那个拳头似的东西嘬成一个血皮。嗳,安妃,她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称呼了,是谁说的,沉沉稳稳的一个字,天下长安,君王夙愿。
      她不会自寻死路,她有她的底线。世间茫茫,她又怎么做得了主?
      车身摇晃,只将她的心事摇散,不知散到何方,她不忍回眸。纵前路渺远,也总是要走下去的。
      +++++++++++++++++++
      燕岁寒得胜后已移师隋州,相去隔不了多远,上午她还在淮城与楚秋生离死别,到了晚间便已换了一个境地。
      这一幕仿如隔世。下得车来,满目皆是玄甲,堆积在四周,玄甲之内的眼神,也是灌了铅,沉甸甸的,直往这边来。
      她自理会眼神中的恶意。她背叛过燕皇,淮城一役,使多少同袍早殁,而这不过是因为她与他的私仇。
      她的脚似被这眼神钉在了地上,再也移不动身,错不开步。
      “安妃,燕皇催老奴来迎您。”
      她猛地醒过神来,却见是从前在燕皇身边服侍的王公公。老者向她一礼,说道:“燕皇尚与诸将议军务,叫老奴前来迎安妃于宅处休息。”
      她微微一怔:“他说让我……”
      她在以己之心度他之腹,以她的心思,迎接她的不应是一个老奴,而是一个刀斧手,或是一杯毒酒。可如今,她听着老内侍恭敬答道:“安妃且随着老奴。燕皇知安妃回来,早已准备好了屋子。”
      一切如常,仿如城破前那夜,又仿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与他,始终是在原点。
      王公公领他进入一个小院,俯身说道:“燕皇说了,院子虽小,但在这小地方也讲究不起,等回太初宫以后再做打算了。安妃请先歇着,这些孩子,”王诺指了指院子里跪着的几个垂髫女子,“若安妃有什么要求,差遣他们就是,老奴先告退了。”说罢躬身而退。
      “王诺,”齐萱出口喊道,“陛下他,何时才能商量完事情?”
      “老奴不知,如今前方战事吃紧,燕皇与巫先生竭尽心力,到今日已是两日未睡了,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商量出对策来。”
      他说罢又做一礼,佝偻着背从院门里走出去了。门一开一闭,只牵动了门旁一簇紫藤,几分细碎,摇尽暗香。
      小院里清净,清净得不似人世,那几个女孩子不知是谁调教的,却是极伶俐的,各个嘴里套不出些话来,每日里只说是“燕皇正与巫先生在一起”或是“陛下去阵上督军了,娘子若想见他,可得等明日了。”
      她并不是有多么想见他,可这种等待,却像是将心完完全全浸在了温水里,小火轻熬,却熬不出个头来。就算她千错万错,还是需要他来定这个罪,偏偏他将她摆在一边,与一枝残梅似的,褪了雪,仍是谢却暖意。
      或许他是真忙,忙着出入敌阵,与人拼刀拼枪,也许,与他对阵的人,正是萧唯。这一想,便将她的思绪彻底搅成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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