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天下菊花仙Ⅰ》此间五月

1、序

　　天上天下菊花仙
　　（一）堕仙
　　自古，花色千娇，芬芳馥郁。有芍药妖娆，月季多情，桃花潋滟，寒梅冷傲，梨雪贞静，莲花亭亭，铃兰怡人，菊花脱俗，种种花色迷人心魄，而有称端庄华贵之至百花之王是为牡丹。

　　万物生至极致而凝精魄。是以漫漫流年过后，百花依天地之造化，化身成仙，居天宫田圃花园一隅，花团锦簇却是好看。

　　天宫有主，鸡犬升天。

　　百仙齐齐叩见，大庆典后，玉帝着王母辖玉华宫百花仙，令后者集百花酿、供给天庭鲜花用度、调下界花期花时等事务，不得有误。

　　众花仙躬身称喏。

　　一切走向正轨，玉华宫百仙与王母相安无事，天朗云清岁月正好。

　　转眼沧海桑田。

　　一日，王母端坐大殿，忽觉心头不适。掐指一算，前路饶饶，看不分明，只隐约窥见玉帝与月桂春色纠缠。

　　王母心上大怒，掀翻仙桌，若干玉盏连连碎裂；掼碎玉瓶，簇簇花枝相继凋零。

　　王母恨恨发泄一通，仙婢齐齐跪作一地。

　　半晌，王母摊开双臂，两位尚衣仙婢恭敬侍奉王母于殿后更衣，待王母收拾好仪容，重新端坐在大殿之上，又是母仪皇天上下的王母娘娘了。

　　此时殿内事物已然整理一新，较之刚刚一丝不差。

　　王母把盏轻忖，良久，杯中玉液泼于殿下，光华流转殿阶生香，却被弃如敝履。

　　翌日。

　　百花仙于花丛嬉戏，有仙人专职联络传令之责，号传令仙者，至。

　　百花仙躬身听王母所下懿旨不提。

　　训毕拜谢，百仙接旨。

　　百花仙之首牡丹仙子面色不虞，回首望见百仙面庞娇艳并眼神懵懂，浅叹一声。

　　却说花之一物，饮风露，食坤华，长于昭昭明日，沐于月色朦胧。天地造化的精粹灵物，最是纯然和善，自然无甚勾心斗角的习惯，有的只是花种不同，自然而然显现出的天性罢了。

　　而王母乃是天宫之主下界原配，也曾侍桑农、拨机杼，升天之后仙气灌体，固然容貌重回二八娇颜，到底还是比不上锦簇花苑的天地灵秀。

　　百仙花草性子纯然不知争斗，然王母为人本性始终存在，嫉妒、多疑、敏感。百花之首牡丹仙子精魄凝聚之地乃是天下牡丹最艳之处。牡丹嗜血肉，根须吸收的血肉尸骨越多，牡丹就开得越艳。是以，牡丹仙子并非其他仙子一般不知世事。如今，王母一令懿旨，陷百花于进退两难之地，牡丹本就忧心，毕恭毕敬送走传令仙后，回首却只见百花懵懂眼神，不由愁上心头。

　　桃花性子最是活泼潋滟，接过懿旨怪声怪气一字一字念道：“……天上花首应为牡丹，本宫怜人间群芳无首，故下界花王须得甄选。着令玉华宫举百花宴，群芳斗艳，众仙品评群花色艺，由玉帝钦点人间花王……”

　　六日后。天庭正殿。

　　美食佳酒，香桌玉箸，觥筹交错，有丝竹管弦鸣奏于庭，有仙婢翩跹流恋于席上。

　　厅中莲花仙子采莲曲吟毕，柔柔下拜，一挽白皙脖颈隐隐展露，天将席上齐齐传来咕咚的吞咽声音。

　　玉帝手抚长髯目露金光，衣袖一挥，莲花仙子出现在左席席首将军座下。只见那将军对着玉帝一拱手，后举杯衔于唇，长臂一揽，酒樽微倾，琥珀香液源源不断溅落在莲花玉白脖颈。

　　火热气氛愈演愈烈，隐隐骚动声响传至殿上，王母坐在玉帝下手，端起酒樽作势轻抿，隐暗笑于华衣锦袖之下。

　　百花仙载歌载舞，更有书画琴艺绝佳者。众仙席上一派和气，将千姿百媚的男女花仙瓜分一空。

　　临宴终，只牡丹、月桂、菊花三位仙子未现。

　　月桂娇色，花语花形是为蛊惑。月桂于殿下行大礼，玉帝神色不改，王母气定神闲不见半分恼色。

　　月桂一舞终了，王母啧啧赞叹，玉帝拂袖，月桂侍于殿后听唤。

　　众仙酒醉朦胧，待菊花仙子上殿，已无几人清醒。原来这宴上提供了两种酒，其一乃是百花仙酿造的百花酒，就百花香气赏玩百花美人，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矣；其二乃是酒仙酿制百年的烈性酒水，此酒一次不得嚼过一壶，否则非得大醉七日不止。众仙先尝百花酿酒醉至醺，然百花酿清甜有余烈性不足，故取它酒替而代之。

　　菊花仙子上殿致礼。四周少有瞩目者。

　　菊花仙敛眉收目，铺纸设砚，润笔着墨，手腕翻飞间，几丛墨菊跃然纸上。

　　菊花仙乃是一名男花仙。虽身段细腻容颜姣好，然玉帝钟爱红颜风流，并不爱南风依人。玉帝俯视大殿，席上众仙横七竖八鼾声阵阵，百花仙亦酒浸花枝种种姿态沉睡不醒。

　　虽然菊花仙谨守殿礼，不曾失礼环顾四周亦或失仪抬眼直视天颜，但玉帝仍未解除大殿之内针对众花仙而设的幻术并结界。正是这结界在，百花仙子众才不觉周遭一片淫-靡亵-玩场景有何不妥。

　　因宴会旨在点选人间花王，天上花首牡丹自然略过不提。玉帝心中惦念殿后美人，与王母一语，对菊花仙子闲闲一指，便匆匆离去了。

　　余下王母失色，绞烂了一方仙帕。

　　原来，王母思及玉帝与月桂的首尾，料定月桂必被钦点人间花王，故提前做好了种种准备。谁料玉帝急亲芳泽，而殿下衣冠齐整一眼能视者除却牡丹只余菊花一人尔，故此，菊花仙子不战而胜。

　　王母恼恨片刻，轻蔑目光移至菊花仙身上，闲闲开口道：“汝既得玉帝恩典，便应担得起这人间花王的殊耀。来人，将那菊花仙抽去仙骨，赴堕仙台入凡尘，尔便好好作那人间花王吧。”

　　语毕，王母拂袖扬长而去。当值的侍卫半分不候，着厚甲的手臂一伸，拖起无所适从的菊花小仙，往天宫行刑台而去。

　　仓惶中，菊花小仙无措望向牡丹仙子，却见牡丹仙子侧身别过菊花求助的视线。

　　菊花不知怎的心下一空，看着牡丹仙子再无往常被悉心照顾、训诫时浮于心中的融融之意。也仅仅是如此罢了，并无甚失落或怨绪。

　　仙骨天成，难以抽出。须得先用谪仙棍大力抽打一番，待施刑天卒力竭稍息，自有另一卒细细蹍打脊骨，确保仙骨与血肉若分若离，再凭诏取用汲骨仙器，由三人以上的天将操控仙器，方能抽得仙骨。

　　菊花小仙人微言轻，又常年居于玉华宫内不曾走动，除了此时自身不保的百花仙外竟无人相识。此时此刻，空中唯闻棍棒破空的呼啸声、加之于身的钝击声，和几不可闻的呻吟声。

　　菊花小仙痛得眼见朦胧，观刑台边处云海翻涌不断，竟恍恍惚惚咧出一个满脸血泪狰狞笑意。

　　刑毕，仙骨出。

　　四周隐隐泛起淡菊香气，有惊奇噫叹声起。却是这菊花小仙不声不响竟不知何时修成了玲珑仙骨。但见执刑人手上所持仙骨流光剔透，自有神韵裹含其中。

　　玲珑骨万年一出，所有者无一不是某一域凤毛麟角的人物。玲珑骨原主执此骨一境千里，只是投身之域不同，故而有时有所不显。而若是另有高人得此骨，取之炼化，可修成玲珑伪骨，同域其进境为原主的三分之一。然毕竟玲珑骨长于不同之域，因此，玲珑伪骨常常不和炼化者心意，为免有鸡肋之嫌。奈何仙途上下资源并不富裕，困境难不住有识之士——有节俭者穷心造诣，以炼器之术煅玲珑骨辅之以极品材质，炼成时天降霞光，玲珑仙器大成。

　　玲珑仙骨再宝贵再稀有，一经离体，便与菊花小仙再无干系了。此时菊花小仙仙魄缥缈，隐隐有溃散之意。

　　却说执刑的天卒曾受王母会意，毁了百花宴后择出的人间花王的容貌。此时天卒手握流光溢彩玲珑骨，看着一趟棍棒下来几近魂飞魄散的落魄美人，难得有了些许同情，度王母神色猜测娘娘乃是迁怒于他而无赶尽杀绝之意，便按下心思并未下手毁了菊花仙子的容貌。

　　从刑台移至堕仙台，又是一番苦痛折磨。两名仙卒抬起破破烂烂的菊花小仙的身子，立于堕仙台之上奋力一丢，仙躯裹夹着仙魄便一同被抛下界了。

　　但凡自堕仙台走完一遭被贬下凡的仙人，皆须历经抽仙骨、抛仙躯、寻肉身整一巡。有言谓之曰：此为仁义。之所以留仙躯给谪仙一起抛下界，为得是在穿过九重天和凡间界间隙遍布的雷霆浩岚之时能给予仙魄以保护，不至于仙消中途。待得谪仙坠地，仙躯消散，仙魄微弱，若不能及时寻到未凝灵识的胎体或缺魂少魄灵台不稳的肉身附上，便会真的烟消云散。

　　险险通过雷霆浩岚境，菊花仙子嫩菊色的灵识从化为灰芥的躯体中坠了出来，急急跌向凡间大地，宛若流火。

　　凡间东胜神州某山区，地处偏僻，民生清贫。有金姓者已成冠礼，以几亩薄田度日谋生，父母双亡，家中供养一痴弟，弟年至二八而痴痴懵懵，神智仅同垂髫幼童。

　　此时月上中天，鸡犬不闻。静谧中有氤氲流光坠入茅草屋内，溢出的点点黄晕几息内敛于室内，再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