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重启》夕风祈唯

2、聖院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中午的事了。
　　拍卖会早已结束，只是入场观众的身份，当然不会有什麽尊荣的待遇。
　　可怜兮兮地被丢在靠海的广场边，就是最後的下场，还差点变成海鸟们的食物。

　　被海水浸湿，全身充斥着海盐的腥味。路德庆幸自己看起来就是一副穷酸样，身上东西也没丢。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想要一睹人工生命的面貌。却被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旅费也没了，只能回家。各种心塞无法言语。

　　拍拍身上各种狼狈。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软烂不成形的符纸，用颤抖的指尖重新画上图案。

　　剑指一挥，风行符发挥作用，转瞬之间，他已成功回到圣院门口。

　　他的灵力有限，只能在最关键的时候使用，最最基础的风行符就已经耗去七成的灵力。 　　

　　回到圣院後，为了赶上评鉴报告，路德直接进入大圣堂圆形阶庭。
　　一眼望去，只要是穿上「圣院之紫」者，几乎是一凡风顺，个个拥有雄厚的家族後盾。圣院没有信仰，却留下了精神象徵的紫蝶光翼，有人会在紫色的基底上，非常隐晦的绣上出身的家徽。路德在学院的处境，不用说一定是穿最低阶的服饰，虽然说长袍的形式都差不多，但背景越雄厚的，衣服的质地与花边越多。

　　圣院的基本开销是按照人数比例分配的，收越多弟子，配给额越多。在这个游戏规则之下，路德必须善用以最少的资源作最多的事。
　　说到这点，就不得不提自己唯一的入室弟子--雨齐。
　　平常话不多，安分守己地帮自己打扫万年脏乱的研究室，睡是睡在他来的第一天自己整理出来的角落。

　　他们严格来说不算师徒，却形成一种相互扶持的默契。

　　他总是对雨齐说：「你要不要去京墨的研究室，升得快，有前途。」京墨小路德三岁，却已经是二等学士。更重要的是，京墨跟自己一样，也是平民出身，雨齐交给他，爱屋及乌，至少不会被欺凌。
　　雨齐一如既往冷静的婉拒：「我只要能进入藏书阁就好，其他我不介意。」
　　雨齐每日的作息就是：晨起，洗漱，用膳，去旁听课程，打扫，用路德的通行证进书库看书。

　　这个早熟懂事的小男孩，目前虽然没有表现惊天动地的才气，但圣院没有年龄限制，年纪轻轻出头天的大有人在。他不希望雨齐在升级考试时遇到什麽阻碍。如果圣院是一座花园，边疆荒漠是养不活小白花的。

　　人生是场赌局，因此，抽到烂牌的人，诅咒一出生就抽到好牌的人，也是很正常的。对，他就是要诅咒眼前这些拿到一手好牌还拿翘的烂人。

　　看到见习学徒递给自己的封卷，拆开内容。拨开碎裂的腊末。倒吸一口气。果然，他的年度预算因为前几天在哈萨斯的惨淡遭遇被砍的所剩无几。未来半年预计吃土过活。都已经这样了，留在大圣堂也没有什麽意义，路德正想落跑，却被一位常驻审查委员却叫住。

　　忍住想吐的冲动，路德回头摆出自己觉得最有诚意的微笑。「道凡大人。愿紫蝶光翼眷顾着你。」眼前这位，就是拿了好牌却拿翘的最佳典范。

　　「哎呀，路德….大人，经费又被砍光了啊？真是替你感到遗憾。圣院近几年经费拮据，这个大家庭不分你我，都要共体时艰。」

　　话说，让我吃土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吗？你怎麽就没点自觉呢？路德心里的腹谤毫不客气的大骂。

　　「不过，莫要让外人说我们圣院不惜才，这里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光之教团枢机卿的爱侄近来刚接下圣子的称号，枢机爱子如命，希望他多多在外磨练几年，再回到教团服务。」

　　蛤？所以？

　　「前辈有话请直说。」虽然对方是前辈，但吃土多年，已经连做做样子的馀裕都没了，说人话很难吗？？？

　　「光之教团主教为此捐了一大笔钱，但其他部门经费已经足够，为了照顾同僚，就拨了点给你了。」

　　路德看了前辈递过来的单子，两眼都直了。那是一笔让他未来两三年可以让雨齐吃好穿好的庞大金额。

　　「有经费不是很好吗，感恩载德吧，但这是有条件的，虽然圣院里人人平等，枢机还是心系着侄子的学习状况……你，就多多关照人家吧。」

　　他懂了，这是一笔买断的保母费。「谢谢惠顾。」

　　路德默默的把领据收好，人生在世，不要跟钱过不去。再差也不过就是照顾一位娇生惯养的千金之躯而已。他在广场上看过那位宛若天神降临的圣子，能够近距离接触未来的教皇，可不是每个信徒都能办到的事情，一股优越感在路德的心中油然而生。

　　路德看到眼前的惨景，傻了。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去他的优越感，这根本是幻灭啊。

　　广场上，目标物非常显眼，连他这个灵力稀薄的人，都可以看到异於常人的耀眼光芒。一位翩翩气质美少年配合凝聚爆发的灵力，把圣院的学徒们揍得鼻青脸肿，风光的「战果」在旁边堆成小山。

　　武力严格来说也算是技艺的一种，信奉灵力至上的现今，能在千里之外打爆对方，就不需要近身战。圣院的学者们陆续开发出许多国家级战力的技术「人工生命」与「战斗人种」就是其中代表性的成果。在压倒性的战力之下，习武者的处境雪上加霜，就算武艺强大，出路也很窄。

　　但十年前，中原帝国的国师去世了，核心技术随着大师的死带进了坟墓。圣院被重新要求培育相关的人才，因此，像路德这种所谓「无用研究者」，资源就渐渐被压缩。总之，就是与主流无关的研究都会被无情的拒绝。

　　他突然领悟到这个大小姐为什麽会被以「个人进修」的名义被丢来圣院了。
　　这根本是人生污点，堂堂圣子居然是暴力者，平常压力到底多大？拜托圣职者就要有拯救世界的样子好吗！！！看到一旁被揍的学徒如痴如醉的样子，路德真心觉得圣院没救了。

　　在把最後一名挑衅者扫飞後，对方终於发现路德的存在。
　　少年一身白衣，如同驾着一个天空的星光璀璨，极浅的瞳色，宽大的衣袖随风飘逸，法杖一晃随即消失。拍了拍沾附在袖裤的灰尘。面无表情的伸出手。

　　「你就是我的指导者？我是光之教团的怀特，但我不喜欢被叫名字，请称呼我圣子就好。」

　　心里仅存的好感，随着这句话而消失殆尽。
　　路德紧紧握着手上的契约，心里大骂道烦祖宗十八代。
　　广场上那个宛如天神降临的气质美人呢？说好的温柔美少年养成打扫砍柴擦地板都任君差谴呢？？？？
　　长相跟动作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啊混蛋！！！
　　厌恶为了生活而低头的自己已经来不及，路德觉得这笔交易或如此丰厚，可能连医药费都算进去了。

　　「圣子，跟我来吧。」

　　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回廊，一路上，从华丽装饰的庭院走向越来越简朴的区域，怀特的眉间深锁，最後在停在路德的研究间时，一向养尊处优的圣子没能忍住，开口了。

　　「我以为………学士至少会有像样的起居室。」被书占满的空间，空气弥漫的墨水与蜡烛燃烧的馀灰味。
　　「谢谢你没有说出一些奇怪的形容词啊」基层学士跟打杂没两样，当然没有资格住好房间，想说他的研究室破旧就说嘛，不需要如此含蓄。

　　「叔父应该有申请到一间乾净的居室。」怀特的脸开始染上阴沈的色彩了。
　　「喔，你当然不是睡这里，当然你想睡这里我也不反对。」看到怀特一脸不耐，路德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明天我会要求更换指导者，这个环境并不是正常人待的。」

　　将怀特拖进几乎没有站立空间的一角，关上门後，双手一撑，把白衣美人困在墙边。
　　路德心想，怀特一身白衣，看样子从来没有有灰尘的地方打滚过，更不用说是可能还养成了根深蒂固的洁癖和阶级歧视。「………这样吧，我想你好好的富二代不要来这里受苦，我们相安无事的渡过这一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表现出一副修练有成的样子，我拿到我的钱，大家互不相欠。」

　　马的，以为他愿意伺候大小姐脾气的人吗？可恶这孩子为什麽长这麽高，年纪小比他高的人就是死罪！！！

　　「我记得当时叔父一开始帮我申请的是另一位，他至少穿着紫袍。连紫袍都没能穿上的人，没有资格担任别人的指导者。」大小姐双眼无惧，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反击。

　　双方僵持不下，眼见就要开骂，瘦小的身驱突然插入路德与怀特的中间，雨齐摆出露出路德从未见过的气势与怒气。「我不管你是谁，不要批评路德。」

　　两人回头一看，雨齐摇摇晃晃地站在身後，看起来意识尚未清明，但很努力的支撑自己。看到雨齐，路德的怒气瞬间消失无踪，一把推开怀特，半跪姿着把雨齐抱在怀里，一手摸着雨齐的额头，脸色有些维愠。「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喝了药就去睡觉。」

　　「把话收回去，什麽都不知道，没有资格拼评他…」连话都来不及说完，身体断了线的傀儡般应声倒下，路德叹了口气，把瘦小身躯一把捞起，阻止了雨齐与地板相亲相爱的机会，搬到自己的床上去睡。不久後，雨齐的虚弱的呼吸声蔓延开来。路德拨乱雨齐的头发，确认没嗑出伤，拿起手帕擦拭了微微冒出的汗珠，这份温柔让怀特愣住了。

　　「这间房看起来只有一间床，我以为你会让学徒睡角落。」这个小到不行的房间如果床给小孩睡了，那路德要睡哪？

　　「别傻了，怎麽不济都不能让小孩睡不好，会影响发育的。」

　　怀特一脸不相信路德会如此好心的表情，路德赶紧补充几句。「这孩子小时候伤到脑子，一天最多只醒着八小时，所以时间到他一定会睡着。」想到这点，路德露出幸福的表情，醒着的时间比别人少，成绩还狠甩同期的学员们，真不亏是他亲手养出来的小白花。
　　为雨齐盖上毯子後，终於想起门口的怀特，指着乾净的角落，「不过你想睡角落我到是没啥意见。」

　　「叔父有争取到一间乾净的居室，还有不要叫我大小姐。」怀特姣好的面容越来越难看。

　　面由心生阿面由心生，现在路德已经不觉得怀特是广场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子，
　　胆子大了起来，把白发少年往门口一推，「一个礼拜来找一次我签名即可，其他我一概不管，想练练身体，多的人愿意陪你。大小姐劳驾。」原本要关门，路德看到门边有一封信，拿起了随身小刀拆开，看了内容，笑了。

　　「你笑什麽？」
　　「你怎麽还在啊？你的乾净起居室在相反方向，慢走不送。」路德迅速烧毁信纸，回头确认雨齐睡着後，出了门锁上，就往黑暗的回廊走。
　　「等等你去哪里？那封信写什麽？」怀特把手搭在路德的肩上拦住了他。
　　「去图书馆。」
　　「现在？」天色已黑，怀特不觉得图书馆这时候还开着。
　　「现在才是时候，白天人太多。我有钥匙，我想什麽时候去就什麽时候去。」拿起手杖，用了最简单的符咒，瞬间杖头燃起了微弱的火光。路德心情愉悦，吹着口哨，勾起钥匙串在空中转圈。

　　「我问你，你不是没有紫袍，是不想穿吧？」怀特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只要是圣院的成员，都有紫袍，不可能会有。

　　路德回眸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很简单，在外做坏事不用被追究。」

　　（但作好事同样不会算在你头上吧？）
　　怀特话没说出口，看着路德拉长的背影，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并不如邋遢的外表般无用，刚才路德对雨齐温柔不能再温柔的举止，他心里产生异样的情愫。

　　进到图书馆，单脚跨过柜台，翻进书库区，路德拿起了笔，在纸上做了注记後，咬着笔爬上楼梯，开始钻进书堆里。一进就是几个时辰。

　　由於刚到圣院，怀特已有些疲惫，正准备调头就走时，路德开口了。
　　「如果你以为圣院只是富二代的避难所，那就大错特错了。待在圣院，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别浪费了。」朝向图书馆门口的怀特丢了一个纸球。

　　怀特展开被折得稀巴烂的纸张，上面写了简短的指令，并附上地图。
　　某村庄・成年人陆续死亡・教堂搜寻。
　　「想来就来，我不拦你，别碍事就好。」书堆里的路德，对着自己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