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颜》葛深夏

20、回“家”

　　每天，只要Alexander不在，鹿小总会望着屋前的那片森林发呆，用空洞的眼神掩饰心中的算计。
　　一个礼拜的足不出户也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鹿小想过要离开，却想不到好方法，老Pope那边肯定是没戏了，何况Alexander对她的任何小动作都那么警觉。刚想完，她便自嘲的轻笑，借口，全是借口，她只是在寻求Alexander的庇护，被谁逮到都好，但不希望那人是老头。她莫名的害怕老头的生气。
　　而且，若是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那么，她的那场潜逃便可笑至极，与小孩子的负气跷家毫无区别。
　　可是，往后的她，难道就一直缩着，鹿小很苦恼，好似这世界没一处她的容身之所。心境比18岁那年更加糟糕，那时候至少还把那间终年与黑暗为伍的房间当成“家”。
　　年纪大了，顾虑得多了，深思得多了，害怕得也就多了。鹿小把自己的逃避归结为此。
　　然而，这里，英国伦敦近郊的茂密森林深处的豪宅，鹿小却始终无法心安理得的当成自己家。
　　她话少了很多，即使微笑也多了份云淡风轻的味道。Alexander以为是他的缘故，是他囚禁了她的自由而造成的。可是他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她走。
　　Alexander给她戴上了他母亲留下的项链，据说那个链坠里的绿宝石是受过千万人祝福后献给一位伟大酋长的贡品。
　　那日，伦敦的天气好极了，不下雨，也没有雾蒙蒙。Alexander手撑着头侧躺，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鹿小的睡颜，直至她自然醒。
　　鹿小冲着他微笑，伸了个懒腰，不小心敲到了他脸。
　　“我们去夏威夷度假好不好？”Alexander面上露出孩子气的兴奋。
　　鹿小点头。
　　夏威夷的沙石是被诅咒的，任何人将它们作为纪念带走，最后都会遭遇不幸。
　　这儿的游客如此之多，即使晚上，海滩上也不会消停。鹿小站在阳台上，望着波澜不惊的海平面。
　　白天，一个年轻的东方人撞到了她，不是很重，鹿小自然不会与他为难，直到Alexander去洗澡了，她才打开那个年轻人塞进她手心的纸条。
　　丫头，玩够了就回家吧。
　　那人应该是从挪威的小镇开始变跟踪她了吧。原来不管到哪儿，都未曾摆脱老头的掌控。
　　回家。好诱人的字眼，小小的纸上有着老头好看的钢笔楷书，温暖的笔画，鹿小禁不住被它吸引了。是该回家了，孩子气就孩子气吧。
　　酒店套房的大床上，绿宝石透着灯光幻化出五颜六色的光束。Alexander抽出下面的那张纸条。
　　我回家了，你母亲的项链我怕弄丢，还是还给你吧。
　　纸条被他捏成小小的一团，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连愤怒都是多余的。一早，他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北京
　　鹿小没有直接回“家”，她去了射击场。有多久没拿枪了，扣动扳机的食指颤抖不已。
　　整整一下午，鹿小的射击练习没有中场休息，没有暂停片刻，唯有左手换右手之间的重复。那儿的老板看不下去了，按住了她持枪的手，递了瓶饮料。
　　十八岁那年，鹿小一个礼拜至少要跑两次射击场，跟那儿的老板很是熟稔。
　　鹿小摘下耳罩道谢，接过的饮料却顺着她握紧的手心滑落坠地，她抱歉的冲老板笑笑，活动着颤栗酥麻的手指。老板弯腰捡起饮料，打开了瓶盖才复又递给她。
　　“你想废了你这双手吗？”老板半开玩笑的拍了下鹿小的脑袋。
　　“呵呵，是许久没练了，生疏的很，你看，一下午的练习没一发是正中红心的。”
　　“那也得慢慢来啊，你以前练不好的时候不是经常把这句挂嘴边吗，现在怎么反而要靠别人提醒了？”
　　“我这不是停手了吗，你就别再念叨我了。”
　　老板是个快50的中年人，挺着个啤酒肚，总是笑呵呵的。他有个和鹿小一般大的女儿，所以一见鹿小，讲话的口吻就像在跟他女儿说话似的。
　　“唉，你们这些丫头，总不让人省心，瞧瞧这天，家里人等着你回去开饭呢，还不快些走。”
　　“老板啊，听你这哀怨的口气，难不成你女儿经常不陪你吃饭？”
　　“小丫头，还不走，我可要拿扫把赶人了。”
　　鹿小朝他吐舌头，哈哈大笑着跑走了。漫无目的的闲逛，好久没兜马路了，学校门口的小贩摊前围满穿着校服的学生。她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也这样，不过，那香味着实引诱了现在的她。
　　摸摸口袋，扁扁的，一毛钱都没有。老头给她的信用卡，她也没带出来。可是带出来有什么用，小贩摊头难不成还能刷卡。鹿小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好笑。
　　鹿小东拐西歪的看看这瞧瞧那，没钱就只有看的份。肚子都已经叫得震天响了，于是，她决定速战速决。
　　身形一闪，她拐进了一个胡同里，左右绕了好几个弯，一侧身躲进一个只容得下半个人的窄道之中。稍稍露出头，满意的瞧见一个左右张望的人影。看这身形不是女人就是小孩。
　　一下飞机，鹿小就已察觉有人在跟踪她，那人既灵敏又非常警惕，鹿小迂回了几次都没能甩掉他。要不是鹿小肚子饿极，倒是愿意带他兜兜北京的夜市。不过，现在，肚子的问题倒是其次了。谁会派一个女人或小孩来跟踪她呢，鹿小求知欲陡升。
　　显然，没了鹿小的带路，那人在简陋却繁复的胡同里迷失了，转了许久，总算回到了大街上。一眨眼，那人脚步变得匆匆，似乎对鹿小的反跟踪有所意识。
　　鹿小难得露出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这个表情说明了她碰到好玩的事或物。她也跟着加紧步伐，丝毫不介意两人之间越来越明显的“拉锯战”。
　　猛然间，那人止住了脚步。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怪异的停着纹丝不动的两人，一人紧绷着身体，另一人懒散的偏头。
　　当那人回头的瞬间，一定只看到鹿小可爱灿烂的笑靥，连墨黑的眼珠都在冲着他微笑。
　　原来是个女人呐。鹿小朝她挥挥手道别，无声的说着“再见”，转身扎进了人潮，淹没了。
　　那人怔忡了几秒才回过神，踉跄的离去。

　　“丫头，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老头，你是不是很想很想我？”鹿小声音洪亮，那句“回来”却是意味深长。
　　“很想倒是没有，一点点而已。”视频那头的人露出了笑意。
　　“哼，口是心非。对了，跟踪我的那个女人解决了吗？”
　　“被她同伴就走了。”
　　“真遗憾。老头，你的手下真的很逊，尤其是你派来‘保护’我的那一个。”
　　“呵呵，丫头又在挑剔了，将就些，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你的身份。”
　　“唉，好吧。”
　　“你的事情都解决了？”
　　“差不多。”
　　“晓颜，我很高兴这次你还会回来。”
　　鹿小一愣，这是老头的二次叫她名字，第一次已经是那么就以前的事了呢。
　　“从明天起，你自由了。这儿不要再回来了。”
　　鹿小刚从呆愣中缓过神来，心脏又被重重的一击，“老头，你不能这么把我当饵使啊。”
　　那头静默，老头的眉心皱成了“川”，良久，才慢慢抚平，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沉着。
　　“记住，出去后，不要对身边人全然信任，越是无害的人越容易伤你至深。还有，最好别再和□□上的纠缠不清了，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吧。”说完后，老头愈发显得疲累，眼睛不知不觉已闭上，头靠在椅背上休息。
　　“老头，你这话我不是很理解。”鹿小微侧着头，亦是锁眉。
　　“就照我说的去做，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视频中断，鹿小的脸色很差。即使死，她也希望自己是个明白鬼，而不是像现在，费心的揣测老头的用意。
　　照他说的去做？远离□□，不要信任周遭人，那包括老头自己吗？平静的过日子？是在别国伪善成平凡人借机获取情报吗？可是老头不要她再回来了，手表被她投入汪洋大海，老头也没给她个新的，那么，以后的联络方式呢？抑或是有专门的接收人员？
　　鹿小厌恶的闭眼，什么叫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老头到底是在算计什么？
　　她无法再想了，许久未犯的头疼症又来了。脑子里闪电般掠过很多零星片段，却凑不成完整的画面。头剧烈的疼痛，鹿小跌跌撞撞地找药，不管有无过期，倒了几片就往嘴里塞。
　　刚失忆的那阵，因为太过用力地想记起以前的事，而经常头疼，每次都像孙悟空的紧箍咒般痛的她使劲捶头。所以，后来，她索性不再去想，没必要遭受那种罪。
　　兴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鹿小倒在地上睡着了。睡梦中，她梦见了一些人，一个她称之为爸爸的伟岸男子，一个她称之为妈妈的美丽女子，一个她称之为弟弟的可爱孩子。他们冲她温柔的笑，眼里满是宠溺，原来我还有个弟弟，鹿小弯起了嘴角。突然之间，妈妈哭了，抽动着肩膀，爸爸心疼的凝望着她，而弟弟则似懂非懂的苦着脸看看爸爸，看看妈妈，看看她。
　　渐渐地，眼前朦胧起来，他们走了，鹿小的梦也醒了。
　　远离□□，是吗，老头？可我偏偏不想如你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