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与子成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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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惜自小便怕这些小虫飞蛾，江左盟之内无人不知，因此，廊州总部和琅琊阁不仅时时要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撒上药粉，就连世外照明的水晶琉璃灯上，也要装上蔺晨特制的药囊。后来竹惜离开江左盟，临行前，蔺晨特意送了她一个香囊，为的就是她到任何地方都能免收蚊虫侵害。因为她要从军打仗，有的时候身上不能有一点点其他的味道，蔺晨当年花了大半年的精力，四处搜集珍贵药材，生生炼制成了一种无色无味的驱虫药，其珍贵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我......”竹惜听到蔺晨问及香囊，心中一阵心虚。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蔺晨自来便不是如萧景睿一般温厚体贴的良善之辈，看到竹惜似乎有难言之隐，非但没有体谅姑娘的心思，反而背过双手，直直地盯着竹惜的脸，大有一副，今天你不说明白，我就不依不饶的气势。
“我......我把它送给景睿了......南楚地处西南边陲，多烟瘴毒物，且暑热难耐，我担心他心绪不佳，适应不了，便把，那个香囊送给了他。蔺晨哥哥，”竹惜抬起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知道你那个香囊十分珍贵，可你看在竹惜是个这么善良心软的好人的份上，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我呸！”蔺晨眯着眼啐了竹惜一口，不过双眸中，却是闪过一丝清澈的透亮。
刚刚，还以为她把香囊送给了萧景琰。
“蔺晨哥哥......蔺晨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嘛......”竹惜扯着蔺晨的袖子，摇来晃去。蔺晨偷偷在心里笑了一下，想当初她刚到江左盟的时候，一身伤痕，每天沉默寡言，只一个人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双大大的眼睛空洞干枯，若非从前亲眼见过林虹舞，蔺晨万万不能相信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少女，便是当年金陵城中如旭日般耀眼的少女。
“喂！蔺晨，我都跟你道歉这么长时间了，你倒是理一理我啊！”终于，竹惜丧失了耐心，撩起蔺晨的衣袖，又恶狠狠地向下摔去。
“哎呦！”蔺晨龇牙咧嘴地叫唤。
“你别骗我，这一招，你去哄哄别的小姑娘还可以，想骗我，门都没有！”
“是真的啊！昨天挡了那么多齿轮，我这胳膊本就有些酸痛，刚刚被你一甩，好像，好像真的伤到手筋了！！"
“啊？！”竹惜见蔺晨一副痛苦的表情，真的不像是假装，赶紧跑过来，轻轻抬起他的胳膊，上上下下地仔细查探。
“这样疼嘛？这样呢......哎，你不是个大夫吗，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你不是常常告诉哥哥，有病要及时医治的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就这般粗心大意......”
不知为何，看着蔺晨的伤势，竹惜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简直就是晏大夫上身，全然没了统帅千军万马的巾帼豪杰的潇洒气度，倒像是闺中整日只以夫婿为天的小媳妇。蔺晨一个晃神，愣愣地看着竹惜，心中涌动起了隐匿已久的渴望，尽管自己也知道，这渴望，是那么遥不可及。
“......应该没什么大碍，这样吧，我回去找点药膏给你擦擦，你再自己小心保养几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喂.....喂！”
“啊......哦......”蔺晨回过神来，抽回手臂，眼眸微垂，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那个香囊，我一时半刻是做不出第二个了，这样吧，等一会，我把我随身带的药粉给你装一瓶......”
“咦......”竹惜嫌弃地皱起眉头，“我才不要你那满是兰花香的药粉。哎，你说你，堂堂七尺男儿，站出去，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主儿，怎么偏偏喜欢浑身染满兰花的香味呢......”
“臭丫头！”蔺晨抬手又是一个爆栗，“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是在这挑三拣四。小心我去跟长苏告状，你以后，别想离开他半步......”
“说真的。”嬉闹过后，竹惜有些疲惫，随意地坐在湖边搭就的竹板之上。
“你也好久没去看看哥哥了，这次，要不要跟我一起回金陵。”
“明日一早，你就起身回金陵，我还要在这边，帮你们盯着誉王贡品的事......”
“那事情结束后呢......”
“结束后？”蔺晨甩了甩头发，“当然是广阔天地任我逍遥了。这天下，那么多的美景，那么多的美人儿，我干嘛非要往金陵里去挤......”
“可是，哥哥很想你啊，我看他一年到头嘴里老是念叨你不停......”
“那小丫头，”蔺晨挑起眉眼，一脸没正经的坏笑，“你想不想我啊？”
“我？我当然也想啊。”
“好，只要你想我，就算你还有良心，没白费我疼你一场。不过金陵那个地方，我是实实不愿意多呆。这样吧，我不会走远，就在金陵附近，只要你一发信鸽，一日之内，我保证就出现在你面前。”
“哦，好吧。”竹惜点点头。虽然有些不舍，但蔺晨的性子从来都是如狂野中肆意奔驰的野马，来去全凭本心，强留亦无用处。
夜静如水，唯有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人语与马蹄的声音，那是黄堂主秘密安排第二天行动的声音。
人生境遇，有的时候真的是很奇怪，就像是蔺晨，不远处就是血雨腥风暗流涌动，可他身在清雅的莲花池旁，心里也竟是无比的安宁和满足，一向不羁爱自由的他，在这一刻竟然会觉得，这一生，就这样过下去，哪怕从此只能困守于一方小小的天地，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跟身边的人有关吧。
莲池的旁边，是一块平整而松软茂盛的草地。
蔺晨侧首，看了看身边安稳阖目而睡的竹惜，悉心地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了她的身上。
“......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那么喜欢兰花香呢......”
竹惜的娇笑犹在耳畔，蔺晨翻了个身，单腿屈膝，以单手支起头部，松松挽着的乌发，顺着肩膀，肆意地流洒在翠绿的草地之上，显得格外流逸不羁，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牵绊住他风一样自由的脚步。
可偏偏，这个人，如今就睡在身侧。
竹惜忘了，她刚到江左盟的那段时间，因为受了家族覆灭以及自身容貌与武功根基全部被毁的多重打击，以致日日失眠，神智不清，几近疯癫，任凭天下名医想尽办法，都没有办法让她恢复正常。最后还是蔺晨想起，曾经的晋阳长公主，也就是竹惜的母亲，酷爱兰花，也定爱以兰花熏香，或许，来自母亲的味道，会让竹惜获得一丝心安，也说不定。
香料的配置其实是一件及其复杂磨人的事。所用每种原料，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偏差，所带来的效果也会是天差地别。为了找到最合适的配方，那时的蔺晨，也如同疯魔了一般，日日将自己关在药室之中。后来好不容易配出了近似于晋阳公主身上的香味，可是这香药的用法特殊，必须佩戴在他人身上，方才能显出安神的奇效。而不幸的是，作为竹惜唯一的亲人，梅长苏，却对蔺晨新制出的香药过敏。
后来，蔺晨便日日配着带有兰花馨香的安神香囊，寸步不离地守在竹惜身边，直至她康复，痊愈。在蔺晨的陪伴下，竹惜恢复了信心，才智，过去的记忆，也一点一滴的回到脑海中，可唯独，就忘了那段疯癫的时光。梅长苏几次想要提起，却都被蔺晨轻飘飘地拦了回去。
忘了也好。蔺晨望着天边的流星，唇角抿起一丝笑意。毕竟，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伸出手，从怀中掏出绣着竹纹的一个小而精致的锦囊，仔细的看着。
这么多年了，虽然竹惜不再发疯，但蔺晨，依然走到哪里都配着这乍一闻有些女气的香囊。不为别的，就因为梅长苏无意间说的一句话。
“......那一日小惜跟我说，说来也怪得很，无论心里多么骄躁难过，只要一闻见蔺晨哥哥身上的香味，就莫名地心安了许多......”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蔺晨的脑中突然就回想起了《空城计》的戏文。
罢了，罢了，蔺晨兀自甩了甩飘逸的乌发，再一回首，已是一派霁月清风的心怀。
孔明尚叹，“我面前缺少个知音人”，更何况是我等凡夫俗子？有酒，有愁，有妄想，有牵绊，方才是充满红尘烟火的美妙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与子成说（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