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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Chapter.31 不请自来的客人 ...

  •   天弓和春田回到白金台五丁目的家里的时候,已经除了绢花散了发髻,重新盘好了辫子,换上了干净的衬衣,罩上外套,一副素来规整得体的打扮。天弓没法把脑子里那些堪称无耻的念头摁下去。

      天弓,你什么意思啊……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的目光无力地落到撒落在地板上的赤红和服。听见身后飘来的低喃,天弓旁若无人地扣上衬衣的最后一颗纽扣,没什么意思啊,留给你咯。也不用特别去洗了,你总有……想我的时候,对吧?绿无可奈何地叹气。天弓你……心思坏透了。

      天弓披上风衣,扯平衣襟,踮起脚尖跨过色泽凄艳的和服,来到沙发边蹲下。绿顺势侧过脸来,和她接吻。你扔了也好,最好你忘掉。她笑嘻嘻地说,好似真不在意一样的眉目清朗。

      ——怎么可能。绿永将必须想着她。最好每个夜晚都难以入眠,每个早晨一睁眼就想看她的脸,冗长没有尽头的寂寞时日里,被思念灼烧到五脏俱裂也只能抱着她的和服嗅着布料上一丁点残留的味道直至哭泣,就算抱着别的女人也只能喊自己的名字——天弓很清楚自己着实过分,但她这一刻偏偏拦不住自己心狠,她就是要他想着她,最好到死都忘不了她。

      绿真的会等我?真的。那么……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你要靠这个轻飘飘的承诺活过一场屠杀了地球上近三分之二人口的战争。天弓不忍心说出口,如若绿知道不远的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他还会有勇气爱她吗?连活着都要殚精竭虑、每一次呼吸都染着令人窒息的硝烟味的时代里,他还有余裕爱着她吗?

      天弓不愿去想,有那么一个念头,但凡冒出来就让她心如刀绞。可是那个语焉不详的声音,自从绿在Friendly Fire邀请她一起去新年初诣之后,就一直魔怔般回环往复地在她耳边执拗地询问——绿永将在二十年后的世界里,还活着吗?

      她被问得无从逃避。于是天弓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翻找自己的记忆,试图在二十多年后的世界里,搜寻有关绿的蛛丝马迹。结果只是徒劳,她打捞不出一星半点和他有关的印象,结论是要么他死了,在她出生后不久就永眠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要么他活着,却在长达十八年的岁月里被战火折磨成了和她无关的人。

      天弓认为最理想的不过是,绿于战争之初就在频繁到无法计数的轰炸中的某一场里,毫无痛苦地死去,至少不必在往后日渐残酷的生存环境里颠簸挣扎。她在扩军备战期间出生,那场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战争持续了四年,和谈停战后就迎来了冗长而绝望的局域安全时代。她眼睁睁看着苍穹堕落,大地崩塌,国家的荣誉被摧毁,生命的尊严被流放——她如何忍心把生在和平年代的这个男人扔到那样的世界里任其独自沉浮飘摇,而她有二十多年都不能陪着他——她甚至都不敢觍着脸要他活下去,还谈什么狗屁爱情。

      但她终究是贪心的。因为绿说他愿意等她,等她荣归故里。那毕竟是她一生的梦想:她梦想着有一天,格里芬不再需要她,这个世界不再需要她。她可以放下枪,摘下勋章,假装自己没有打过任何一场名扬百里的胜仗,提着几件穿旧了的衣裳,回到面目全非的家乡,做个谁也不认识的普通人,在无人留意的角落安静地看看没有被炮火遮蔽的太阳。天弓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可她依旧忍不住想象,倘若绿也在她构想的蓝图中,那该有多么好。

      她单手托腮定定地瞧着他。他的脸上残留着情欲退潮后的薄红,汗珠湿了鬓角,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眼睑微合,眸光从睫毛下温柔而稠密地刷过来,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丝绸抚过她的脸颊,湿漉漉的,带着他的气味和色泽。

      人都是拿不准的。天弓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到底不舍得他活得太辛苦。

      绿,我走了,有时间的话,我还会和你见面的。嗯,你能这么说我就很高兴了,路上小心,天弓。

      同居生活就这么结束了,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好像她是当真的,绿也以为她是当真的。天弓最后也没有把那件和服拿走——她知道自己无耻至极。那是她留给绿唯一的东西,并非寂寞的时候用以纾解思念的替代品——是她提前留给他的殉葬。

      赤司天弓不求绿永将等她荣归故里,也不愿他活得太艰难困苦。只要他死的时候,多少还记得她一点,有个她的物件陪他走过去往天国那漫长而拥挤的栈路,以便往后她也能追着那痕迹去找他,那就足够了。

      踏出公寓大门的那一刻,她一下子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指挥官,随性而又笃定,身负一个时代战无不胜的传奇,偶尔露出点不可一世的嚣张。

      春田,我们回去吧。她说这话的时候从容地笑着,心里却在为二十多年后那一尊不知流落何方的墓冢失声痛哭。

      回到白金台五丁目的群租房,还没进门就看见楼下停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和这破败的小楼、灰蒙蒙的背景一点都不搭调,天弓冷不防眼皮一跳。春田惊讶道:“哎呀,这个时候有客人?而且还……”天弓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而且还来头不小。”

      “长官,您回来了。家里……来了客人……”G36显然候在门口多时了,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德国女人鲜见地吞吞吐吐起来,一见这情状,天弓心里就有了数。她利索地换上拖鞋,脱下风衣扔给春田。“我知道,带我去见他。”

      跟着G36疾步往客厅走,G36低声道:“长官,您务必小心,这个客人……知道得很多。”“哦?”“按理说来历不明的人,我们是不可能放进家的,但是他居然调查了天征部队的所有人——虽然我们本身没什么底细可供翻查的,但光是能把我们所有人的关系网全都捉出来……我们也是不得已。”“嘛,‘那家伙’的话,确实能做到这个程度,没什么好吃惊的。”“长官,您认识这个客人?!”

      “……算是吧。”天弓冷笑道,“硬要说,得算是老熟人了。”

      天弓清晨出门的时候,窄小的客厅里还横七竖八躺倒好几个,残羹冷炙,空瓶乱滚,酒气熏天逼仄得很,如今却完全换了一副光景,厅堂敞亮,地面整洁,有复合型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由于春田出了门,接待客人的事宜就由G36接手,茶点一应布置好之后,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就在一群女人杀气腾腾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端起了杯子。

      见到如此诡异的场景,天弓不由得发笑。自家女人那生吞活剥一般凶狠的杀气,连绿都多少有点顶不住,而那个十六岁的小小的客人,却还能旁若无人地坐着喝茶,手都不抖一下,当真是不得了的。真不愧是——

      G36上前道:“客人,我家的长……我家的主人回来了。”

      端坐在沙发上身姿板正的少年搁下了茶杯,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隔了几步的距离,礼数周到地欠身致礼。

      “新年第一天没打招呼就上门叨扰,如此唐突实在抱歉。”“哪里哪里,是我有失远迎。”

      天弓的脸上不可遏制地露出了恶毒的笑容,她格外期待少年把脸抬起来的那一刻,带着某种歹意终究得偿所愿的愉快。

      少年身量中等,骨架匀称,双肩瘦削,然而饱满的关节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弱不禁风。眉骨平缓而前额略高,唇薄颌尖,不怎么标准的亚洲人长相。直挺的鼻梁两侧嵌一双金红异色的眼睛,轮廓锋利,眸光含得极深,同她对上视线,他只是极为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稍纵即逝的讶异几无让人觉察到的可能。然而天弓却十分肯定——她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确认也能知道不请自来的客人必定在某个瞬间出现了微乎其微的动摇。

      ——真不愧是……真不愧是生我养我的人。天弓几乎要笑出声,为这奇妙而又诡谲的场景,为这不可理喻的相逢。她和这个人磕了不知道有多少年多少次,头一回不失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就产生占了上风的快感。

      “……初次见面,我是赤司征十郎。”

      见到了。到底还是见到了。那一刻天弓终于确信,所谓的宿命是一个精巧的造物,它确实是存在的,否则就不可能让一切因果都顺理成章有迹可循。她一直以来困惑的问题,也终于开始触碰到了一丝隐现的端倪。

      ——十八岁的赤司天弓,见到了自己二十三年前年仅十六岁的父亲。

      和自己的五官轮廓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少年声线平稳而克制,波澜不惊地陈述道:

      “此番冒昧前来,是想找回我的德文老师。”

  • 作者有话要说: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那个谁
    【和谐删改201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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