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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30 无法实现的愿望 ...

  •   天弓在除夕回到了白金台五丁目的天征群租房,这是她来到东京后度过的第三个新年。军校毕业入职私人军事承包商之后就和家里没有什么来往,新年都是和梯队的女人们一起过,不讲习俗和规矩,一群人喝酒划拳通宵闹腾,第二天手忙脚乱爬起来赶晨间训练,宿醉不醒起不来的索性就在宿舍挺尸,顶多隔天去吃个罚。来了东京就不必担心晨训了,往往到了第二天下午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嘟嘟囔囔说梦话。天弓以为今年这个惯例要打破了,直至那天给绿送眼镜,等绿出诊结束后一起去了Friendly Fire吃饭为止。Friendly Fire是一家以枪支和女仆为卖点的咖啡厅,店内有简易的生存游戏场地,也提供枪支出借,店长鲛岛勇和店内两名女仆常明美、结城玉子组成的队伍也是TGC的常客。因为距离星白医院不远,所以绿和藤本在工作日结束诊疗之后时常来这家咖啡厅吃午饭——当然藤本今天没有来。

      天弓之前并不知道G36和汉阳造88式在绿平时常去用午饭的女仆咖啡厅工作,直到绿推开门之后,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女人眉目冷淡地迎了出来,天弓才意识到或许自己对部下的关注有所疏漏了。

      欢迎回来,主人……长官!您终于来了!‘终于’?天弓一愣。G36……原来你在这里工作啊……G36身上仍是平日那套略显古板却柔软轻盈的女仆装。是的,还有汉阳造也在——因为指挥官搬出去之后都没有回来过……就拜托绿医生有空把您一起带过来。天弓扭回头去看绿,你是故意不去取眼镜的?哎……因为被可爱的女仆小姐那么楚楚可怜地恳求了嘛。绿医生您这是性骚扰。啊哈哈哈,好苛刻呢,G36小姐。

      ——突然之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通过G36了解了一下家里的近况,天弓确信自己有必要近期抽空回家一趟收拾一下WA2000的臭脾气,正打算翻翻日程预定看哪天有空,G36又低声问她除夕会不会回家和她们一起过。如是一来,天弓才想起马上就要年底了。她犹豫了一下,望向了绿。他托着腮也望着她笑。

      不是挺好的吗?除夕天弓就回去吧,不过,第二天的初诣,和我一起去明治神宫吧?

      那一瞬间她又感受到了那一股遥远而朦胧的悲凉浸染了她的心田。面目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若隐若现的,从头到尾把捉不到却让一直她耿耿于怀的似曾相识。天弓的脑海里浮起一个极为微弱的念头,像浮上水面的泡泡,还没露头就啪的一下破裂了。对于这个念头她缄口不言,因为她深知这是不容触碰的禁忌,就和她本身如今在绿的眼前得以实现的存在一样。

      ……好。嗯,那就这么决定了。

      天征今年的除夕还是一切照旧,并且由于天弓长时间离家后的回归而更显热闹疯狂。不过天弓特意少喝了一些,悄悄关照春田帮她准备和服——新年初诣这件事,在她从前的教育体系里倒是颇受看重的。百八钟响起的档口落了薄雪,断断续续一直落到了后半夜。天弓在沙发上合衣躺了一阵,醒来的时候恰巧雪停。群租房里闹腾了一夜的女人们睡得正香,她便蹑手蹑脚地起身,梳洗整理,换上春田为她提前备下的厚重和服。赤朽叶色金蓝锦鲤中振袖,围白金腰封,长发全部挽起盘编,髻边攒一朵金樱绢花。天弓知道浸淫前线这些年,自己身上那点日本血统赋予的大和气质早就被消磨殆尽了,倒是这份庄重姑且能靠军旅生涯打磨雕琢的强悍心性撑起来——不过她晓得自己骨子里是个散漫的种,这样的衣服一年只穿一次也憋得慌。

      绿在代代木和天弓的碰头的时候怔忪了半晌没说话。

      “绿?”“……我后悔了。”“哈?”“我应该去白金台接你的。”“……小孩子吗你。”

      虽然满脸嫌弃,但是被牵手的时候仍然没有拒绝——赤司血统赐予自己的这张面皮委实是看起来就不安分的类型,对于这个事实及其潜在利用价值,天弓向来有着令人发指的自知之明。然而这不意味着绿就是安全的——站在男女通杀的层面上来看,身为小儿科医生的绿甚至比她更有杀伤力——他的照片还被放在医院的官方脸书和推特上当成营销宣传,虽然本人是个发电邮都要藤本教的电器白痴因此压根不知道有这回事——所以牵个手也没什么,天弓觉得自己不亏。

      “新年快乐,天弓。”“……新年快乐。”

      ——不拿枪的日子过久了,有的时候还真会恍惚以为自己是个生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

      新年第一天早晨来明治神宫进行初诣的人比除夕夜要少一些。从南参道一路往里走,在大鸟居前停下行礼之后才穿过,拐右折参道往御社殿去。雪后的清晨格外晴朗,注连绳上的铃铛琳琅作响,天弓经过那两棵被称为神木的夫妻楠时停顿了一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想把手抽回来,但最终没有那么做。在手水舍净手净口,排队到正殿进行祈福参拜。规规矩矩摇铃,行完二礼二拍一礼,抽了大御心神签便离开了正殿。

      “我的是「耐心渡世」——绿的呢?”“……嘛,我不是很想说啊。”“咦?”“一定要说吗?”“那倒是也无所谓……”

      ——是「祸从口出」。

      “天弓许了什么愿望?”——本没有刻意去探听的,绿只是随口一问。因为总以为天弓是和神社不相称的人,绿没什么依据,只是本能这么觉得。双手合十在神前许愿的样子一派安然,就像她身上穿的繁琐而庄重的和服,不衬她,却偏偏好看得紧。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是三岁小孩的常识。绿本以为天弓不会理睬他,不料她竟然抿了抿唇角,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然后像是重复了无数遍因而刻骨铭心,用唱诵一般的口吻沉缓而顺畅地吐出了一连串歌诗似的说辞,万叶集里都没有这样的景致。

      “愿所有心怀善意的人不再陷落于硝烟尸骨中日夜哭泣。”

      风起。

      “愿每一个士兵终有一日荣归故里。”

      云动。

      “愿我的后人有苦痛的记忆却没有苦痛的生活。”

      鸟啼。

      “愿世界在某个平静的日子彻底地忘了战争和炮火。”

      落雪了。天弓摊开了手掌,微微地笑。

      “如若以上都无法实现,那么我将重回战场,奋战至最后一颗子弹——”

      人声鼎沸。阒静如斯。她的声音清朗,如同无星之夜的月光。

      “唯愿我枪魂永生。”

      她枯寂的笑容在碧空朝阳的映衬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丰沛感,摧枯拉朽一般碾压了绿的心脏。她那么好看,可惜这里的一切,晴空、薄雪、绿木、神居……统统都不衬她。

      “绿的呢?”“我的……不能说哦。”“什么啊,问你什么都不说——算了,也不要紧。”

      祸从口出。言说的力量早已遭到神明的忌惮。她看上去对这些有无之间的东西很随意,但实质上了然于心。她是如此聪慧的姑娘,对言说的机心抱持着天然的警惕,所以从不说爱他,也不答应嫁给他。然而这个谨小慎微的女孩却因为横滨的清晨那一时一地被动摇的不忍心,甘愿冒着触犯神灵的风险,同意留下来陪他。绿没什么可不满足的,因为他知道,对于赤司天弓而言,爱就是最大的不忍心。

      “天弓。”他松开了牵着她的手,确信自己是被神明眷顾过的,“我去给小藤和市求一下御守,你稍微等我一下,过会儿我们就回去吧。你要把神签系到树上么?”“不用了……你去吧,我等你。”“好。”

      那一身赤朽叶色的和服太过显眼了,绿走了两步还忍不住侧过头用余光瞟。她看上去真像从高天原落到人间的神明。八百万中的一尊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等他,就是等他,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绿想不出比这更值得感谢的事了,也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愿望了。

      新年参拜结束之后,天弓随绿回到了公寓,但她没想到春田在那儿等她,不止春田,还有已经收拾好的她的行李。“春田,你怎么……”“指挥官,我来接您回去。”“诶?我没说要回去啊……”“咦?”春田困惑地眨了眨眼,“可是藤本医生带我过来收拾行李,说是您要回白金台了……”

      绿扶着天弓的双肩把她往一边推了推,把通道让了出来:“是我让小藤带春田小姐来的——春田小姐,能给我几分钟么?我和指挥官小姐单独说几句话。”“……好的。我在外面等。”“麻烦你了。”

      门在身后被轻轻地带上了,透着一丝不敢惊动的小心翼翼。被缄默吞噬的空气犹如一湖绝对静止的水,没有任何一丁点细微的波纹,孤绝而令人窒息。

      过了不知道多久——绝对比绿承诺春田的“几分钟”要久,但春田并没有来打搅。天弓忍无可忍:“绿,你什么意思?是你说要我留下来我才……”“嗯,所以我现在说你不必留下,你可以走了,天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类型?”

      哎,死缠烂打的女孩子可是很惹人厌的哦——他如果敢这么讲她立马一颗子弹穿了他的喉咙。

      “天弓真的,一点都不懂得体谅别人的心情啊。”天弓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哈?你是凭什么说这种话啊?”“告诉我那样的愿望,要我如何厚着脸皮继续留下你啊。”

      愿所有心怀善意的人不再陷落于硝烟尸骨中日夜哭泣;愿每一个士兵终有一日荣归故里。愿我的后人有苦痛的记忆却没有苦痛的生活;愿世界在某个平静的日子彻底地忘了战争和炮火。

      “我是在那一刻切实地确认了——天弓是不属于‘这里’的。”

      天弓心下一震。“我没有猜错吧?天弓是不属于‘这里’的人——虽然我早就察觉到了,但是总归不想承认的,毕竟直到不久前为止,即便被拒绝了,我也还是会忍不住一再地想象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样子,哪怕不以妻子的身份。”

      如若以上都无法实现,那么我将重回战场,奋战至最后一颗子弹——

      唯愿我枪魂永生。

      赤司天弓有一颗穿越了战火和生死,经历了无数和平时代的散漫生活难以想象的淬炼,才造就的高贵灵魂。她不是不懂得体谅别人的心情,因为她所为之奋战,拼上性命守护的绝不止一两个人那么简单。那是绝对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绿知道自己并无资格和立场去霸占,他不能因为自己渺小而自私的祈愿去毁掉那样的灵魂。她说,在她所生活过的地方,她被人们称为天征的战神。她被尊为神灵,是因为她的确背负着人类巨大的愿望——亦如神签所言,她是能够渡世之人,必然在绿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候,她以这具十八岁的年轻躯体,担负着绿无以想象的重量。

      她是一个要走向永生的人。可笑的是他居然曾经言之凿凿地拿生死那点浅显的道理来教育她。他已经没有更多可以祈求的了,能为她做的事情也只剩下一件——似乎自始至终也就只有这一件。

      “我会等你的。等你荣归故里的那一天,我会去迎接你。我想第一个拥抱你。”

      绿在天弓髻侧的金樱花蕊上留下一个轻吻,和她道别。

      “所以现在,离开我吧,天弓。”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好惨。不想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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