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温83℃》天堂现在关门

1、PART1

　　钟芹

　　外面又下着雨，仿佛是这整个城市在宣泄自己无尽的伤悲。倚窗，望到的只是黑暗里零星的灯火。这个城市已经沉睡，就好象是我自己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迎来清醒的曙光。

　　家里总是摆着玻璃桌子，那种可以透过清晰的桌面看到桌脚的桌子，喜欢趴在桌上使劲的呵气，晕染的湿气，分裂成细密的水珠，用手一摸，模糊一片，连视线也一并迷蒙。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红木家俱，少了古典的味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会在意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呢。不会再有人在意了。

　　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略带生疏的点上，轻轻的吸了一口，还未到达肺部，就已经匆忙的从嘴里吐尽。然后把烟架在玻璃制的烟缸上，静静的看，袅袅的烟色，一眨不眨的眼瞳被熏得苦涩，呛迷的双眼，才会看到烟雾里幸福的踪迹。

　　也许是下雨的关系，春天的午夜泛着凉意。忽然很想喝一杯热热的咖啡，这样的夜晚，只有83度的咖啡才能给我温暖。83度，是谁说过的，已经淡忘了吧。

　　于是，披上外套，撑着白色的雨伞，去了附近的便利店。

　　“您好，欢迎光临！”便利店里有个声音很温柔的女孩子。

　　“给我一杯咖啡，”我淡淡的说，“在这里喝，谢谢。”

　　女孩微笑着把泡好的简易装速溶咖啡递给我。“水是刚开的，小心烫手。”

　　“谢谢。”我站在靠门口摆放杂志的货架边，捧着热咖啡，眼睛盯着漆黑的夜。

　　店里只有女孩和我两个人。

　　“你是刚搬来的吧？”女孩忽然问，“今天早上，我看到有搬家队的车子经过，我猜，你就是新的住户吧？”

　　“恩，是的，”我的目光还是锁定在黑夜里，尽管以前的我总是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只是现在，这样的习惯已经没有意义，“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店里，不害怕吗？”

　　“不怕，这附近的人都是好人，而且等一下，我男朋友就会来接我的。”便利店透明的移动门上映出她甜蜜的笑容。我拒绝再看，哪怕是透过玻璃的倒影，那种笑容可以灼伤所有失意人。

　　“你可以下班了，”我用目光示意女孩，黑暗有人朝这里走来，“我想那个人是来接你的吧？”

　　女孩探出头，看了一眼，笑道：“他也是住这附近的，和你一样，是来喝咖啡的。”

　　进来的是个穿花衬衫，撑红色雨伞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耷拉着，嘴里叼着烟，眼神带着迷离。

　　“一杯热咖，现喝！”他掏出钱，随后又补了一句，“记得水温83度。”

　　我一怔，目光回转到他身上，死死的看着。好像，他是一个来自火星的异类。因为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会在意和我一样的东西。

　　“老规矩嘛！知道你的习惯。”女孩笑着将泡好的咖啡递给他。

　　男人忽然觉得身边有个分不清友善或是怨恨的目光，已经盯了他很久，于是对我说：“小姐，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我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目光，望着手里的杯子。指尖还带有轻微的颤抖。

　　“没关系，这样的夜晚，出来喝杯咖啡，还能被美女这样注意，感觉不错，”他喝着咖啡，调侃起来，“你是新搬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恩，”我点点头，其实我才不在意这些客套话，我在意的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个，我，请问，你为什么一定要83度的水？”

　　他愣了一下。显然，我的好奇让他觉得唐突。“如果是100度，就太烫，50度又凉了点，83度应该是正好吧。这样的夜，够温暖了。”

　　“哦。”带着失落，这样的答案，似乎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是在五十度和一百度之间难以选择，为什么又偏偏是接近滚烫的83度呢？

　　“怎么拉？是不是有人也曾经对你说过水温83度？”他坏笑道，“听我朋友说，现在外面很多情场高手，都是用这些来骗美女的，你不会是……”

　　我别过头，没打算再理他。讨厌不相干的人来臆测那些我所经历的过去。

　　“我说真的，那些花心的男人，手段一个比一个高杆，甜言蜜语不过是小儿科，偏偏就是有那么多单纯的女人甘心沦陷……”他清清嗓子，一脸深情，对着柜台后的女孩道，“小娟，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要一杯水温83度的热咖吗？因为，那是爱情的温度，水温83，那是我对你的爱……”

　　被换作“小娟”的女孩让他一番话，逗弄的笑翻了。越是刻意的一本正经，越是显得可笑。

　　然而，他的噪聒已经让我受不了了。我没有喝完，丢下杯子，匆匆逃离了那里。没错，几乎是用逃的，狼狈的落荒而逃。

　　罗宇安

　　外面的雨下得很心烦，这样的夜晚，约一群朋友，在家小撮了一顿。热辣辣的火锅，六双筷子搅和着，大家吃的很尽兴。一直打打闹闹吃到了11点。

　　“小安子，快收拾碗筷，兄弟们今天打两圈！”起头的是肥筒，好赌，人胖还喜欢打牌做筒子。

　　我给了他一个毛栗。我忌讳人家叫我小安子，跟叫太监似的。

　　他们几个倒好，眨眼就一桌麻将围上了。只有蓉蓉一个女孩子，还是她好，帮忙收拾着厨房的一片狼籍。蓉蓉是肥筒的妹妹，真不知道那臭小子怎么会摊上那么标致的妹妹，真怀疑是不是一个妈生的。曾经对这个问题，我们几个严肃讨论过。肥筒的结论是，他先天的优良基因，遇到后天的因素，产生基因突变，他是生物界基因突变失败的典型。

　　“宇安，麻烦你先送我妹回家吧，现在已经不早了，再不送回去，我妈可要跳脚了！”肥筒嚷嚷起来。

　　“你小子，有了麻将牌，亲妹妹都不要了，”我故意惹他说，“你就不怕我把你妹给拐了？”

　　肥筒乐了：“你要拐早拐了，我才不信！”

　　我冷哼一声，穿了我爸去夏威夷带回来的花里胡哨的衬衫，带着蓉蓉出门了。竟然忘了带伞，幸好蓉蓉带了，不过，颜色够艳的，红色，血红那种。打在黑夜里，像是一朵扎眼而妖娆的玫瑰，却叫我心里翻腾。

　　肥筒家离我家不远，本想牙一咬冲回家去得了，但是拗不过蓉蓉，硬着头皮，撑了她的红伞回去。那种滋味，像一个人窝在漆黑的房间看恐怖片。

　　有点冷，于是点了支烟。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看见除了店里的店员小娟，还有个女人。那女人的视线落在外面的漆黑里，看不到落点，手里捧着咖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许是好奇吧，听说今天附近新搬来一家，这么晚还来便利店，估计就是她了。既然是新邻居，又是女人，我总是忍不住要去认识一下的。

　　进门前，好象听她对小娟说了什么，似乎误会我是小娟的男朋友了。

　　我知道我的红伞有点突兀，从她的眼中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便叫我更加有些不自在了。

　　“一杯热咖，现喝，”我边掏钱边提醒小娟，“记得水温83度。”

　　小娟真是了解我，特意为我留了水呢。女孩子就是够细心。

　　不过旁边那个女人看我的时间也看太久了吧。我的魅力真有那么大吗？偷笑之余，揶揄了她几句，不过她似乎对水温83度很敏感。我只是随便胡诌几句，她便很生气的离开了。走的时候，我留意到了她带着的伞，是惨淡的白色。

　　于是，脑子里突然迸出个场景。

　　某一天的早上下着蒙蒙的雨，某一个十字路口的人行道边，同样惨淡的白色雨伞，某个女人伫立在路旁。

　　她的脸，苍白，脸上布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斑马线后等待红灯的黑色奥迪，也许，是车里的人吧。

　　我只是清晨一个迎面走过的路人。

　　那画面里，无声的悲伤，难以磨灭。

　　于是，两把同样惨淡的雨伞在这个夜晚重叠，一些心口的触须开始蔓延！

　　钟芹

　　今天是搬到这里的第一个早晨，尽管昨天晚上在便利店遇到的奇怪男人，让我心情不怎么愉快，可是毕竟是我下了决心要摆脱过去，来到这里生活的。那我就不需要再去介意以前的什么了。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懒猪，快点起来，门口站着那么美的大美女，还不来开门？”是JOY，我的朋友。

　　随意套了件毛衣，才打开门锁。她几乎是用冲的，嗖的一声进来了。

　　“啧啧，”她环顾四周，“你自己看看啊，一个女孩子住这样没品位的房间，我朋友里除了你，还能有谁啊！门把破旧的好像要断掉的样子，窗户估计风雨大作的时候会咯吱出声，怎么也不配张席梦思床垫呀？这地板倒是有些老上海怀旧感觉……”

　　我靠在门上，任由她在我的世界指指点点。我不在乎，真的，这个房间，只是用来寄放我失落的躯壳。

　　她大概是说累了，坐在玻璃桌边，喘着气。

　　我给她倒了杯水，因为这个房间连杯子也没有，我只好用新买的漱口杯。

　　她用了5秒的时间打量那个杯子，然后什么也没说，喝了一口。

　　“JOY，你来找我有事吗？”

　　“没事，只不过想过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她又扫了四周一圈，然后目光落在那个漱口的杯子上，“看样子，我知道下次来该带点什么给你了。”

　　我淡淡的笑着。“你觉得我可以从这里找到新的开始吗？”

　　“钟芹，你一定可以的，你做的努力，老天都看得到！”JOY安慰我。

　　我依旧是笑着。别人的鼓励，对我来说，和一根飘起的羽毛没有差别。曾经，我最好的朋友古荞是这样评价我的，她说：“钟芹，你的意志太强大，我还在思考要如何宽慰你的时候，你已经自己找到伤痛的出路，一旦你认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任何人都不能让你改变主意！”

　　JOY说：“裴佚买房子了，半岛别墅，要好几百万呢！就靠他那点死工资，打死我也不相信是他自己的钱买的……后来听说，是怀柔家出了两百万……”

　　“他们，要结婚了吧？”答案很明显，我却还是想向她验证。

　　“这倒没听说，不过两人都合买房子了，结婚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此时的JOY，看到的只是我平静的侧脸，她看不到我被撕碎的心肝脾肺。

　　她继续说：“钟芹，谁离了谁还不是一样活着，你看，你和裴佚分了，他现在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你怎么就不能活得这样洒脱呢？”

　　讪讪一笑，我知道现在的样子无比可笑。

　　JOY爱怜的望着我。我知道此刻的我，在她眼中是如此可悲，值得同情。

　　但是，她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我一手造成，我品尝的，只不过是自己种下的因果。

　　“我要找的不仅是一个‘开始’，找的还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