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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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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秋菊,素袂冷香,穆梨初新酿了一种酒,名叫沁心春,与沁芳魂不同,此酒酿成,只需半年。
梨初偷偷送了一坛给赵钺,其余的,都贡于赵敦案上。梨初的酒,赵敦只喝了一口,便深深迷恋上了那种味道。
那酒的味道,居庙堂之高,却如处江湖之远,犹如衣袂临风,沐着山间月色,看林深鹿现,听飞花浴雪。
那是赵敦此生都无法见到的岁月静好,所以,格外迷恋。
而赵钺呢,只一口,便知她的心境,知她的心如沉寂了千年的老木,忽逢暖春,便肆无忌惮的抽枝发芽,破雪生花。
朝堂之上无甚大事,后宫中,皇后善妒,赵敦到哪都不觉得自在,于是,带着贴身随侍微服出宫。
看过了市井民情,看过了繁华盛景,不知不觉,便到了睿王府。
看着睿王府深门紧闭,赵敦突然兴起,总觉那道雄伟的朱漆大门后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秘密,于是率先踏足,对身后的侍从说到:“许久不见睿王,走,进去瞧瞧。”
赵钺对于赵敦的突然到访很是讶异,据他所知,他的这位皇兄,无论发什么事,都是不会出宫的。不管赵敦基于什么目的,赵钺都亲自出府,将其迎了进来。
赵敦一进府门就道:“琴棋书画诗酒茶,钺弟,你这个闲散王爷的日子过得不错呀,有酒吗?”
“皇兄此来,不会专程找臣弟喝酒的吧?”赵钺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下人去取酒。
“还真是……”赵敦一笑,率先抬步向里走去。
半亩荷塘青荷摇曳,甚是幽静,赵敦望着亭亭玉立的青荷,目光迷离,不知在想什么。酒取了来,赵钺亲自为赵敦斟上。
许是巧合,清酒一出,赵敦就觉着味道有些熟悉,抿了一口,才觉原来这酒,是他的宠妃,穆丽妃所酿。
只是,丽妃所酿的酒怎么会在这里。
赵敦心生疑虑,面上装作不经意的开口:“不知这酒来自哪里,这滋味挺好的。”
赵钺一笑:“哦,这酒呐,是去年终南山的一位友人所赠,一直舍不得喝……”
“哦?不知这酒可有名字?”
“这个……”臣弟倒忘了问。
“这酒,与朕的穆丽妃所酿的沁心春别无二至,钺弟确定你没记错吗?”
“哦?有这等事,我尝尝看。”赵钺细呷了一口,暗道糟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果真……是我记错了……这酒,果真是穆丽妃回赠于我的,皇兄知道,臣弟闲来无事,给宫里的娘娘们送过滋补养颜的物品……”
赵敦一笑,打断了赵钺的话,并未深究下去“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倒不负,这闲散王爷的名头……”
赵钺赔笑:“皇兄过奖了……”
赵钺的话,赵敦不信。只是这个疑团被他压在了肚子里。
枯叶寒霜,月冷秋凉,又是一年重阳。
赵钺看着那坛空了许久的沁心春,看着院里今年新种的菊花已开满中庭,明白这酒是穆梨初为他而酿。
沁骨之香,心魂逢春。她的心活了,为他,发芽,抽枝,渐渐长成参天大树。
他想起了初次见她的时候,隔着重重花影,一抹纤瘦浅薄的背影,当时只道寻常,如今,却成了刻骨的相思。
她是他的劫,嵌在命里,逃不过。
他是她的结,搁在心上,解不开。
只是这些,都将会在时光里终结。
冬月,曲径深处,幽芳茶园。
赵钺又来到皇宫深处那静谧的茶花园。白衣过处,飞花满地。那日,他隔着重重花影,看她对着万紫千红,幽幽叹到:人间有味是清欢,茶花虽好,终究不及霜菊,宁可枯死枝头,也不愿随风萎地。
然而,那些美到极致的纯洁之花却隔断了他们的一生,纵然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化作一声亘古不息的长叹。
她当时的话,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本想说:自知终古清香在,更出梅妆弄晚霞。霜菊虽冷,有人却是真心喜欢。
可就一瞬,他的皇兄,百事都不积极的皇兄在那一刻竟然如此之快,一眨眼,就抢在了他前头。说那样的花,不讨人喜欢。
他只是晚了一步,就生生的与她错过一生,从此,生不得同寝,死不得同陵。
赵钺如是想着,身后忽然有空灵的声音响起“你是……赵钺?”
身后的声音,如清涧落幽谷的泠泠之声,他知道是她,猛然回头,惊喜溢于言表。
“梨……梨初…”
穆梨初浅浅一笑“是我……自知终古清香在,更出梅妆弄晚霞。我……一直记得。”
“我就知道……梨初……”赵钺语无伦次。
“王爷,我家娘娘是明华殿的穆丽妃,深宫重地,您不可直呼娘娘名晦。”穆梨初身边的宫女有些防备的看着赵钺,出声提醒他穆梨初的身份。
“灵儿,无妨……”穆梨初轻轻呵斥,复又叹到:“起风了……”
“奴婢回去帮娘娘取件披风,乐儿,你好好侍奉。” 不待穆梨初反应,叫灵儿的宫女就匆匆离去。
“娘娘,赵钺先告退了。”他见到她,满心欢喜,却怕因此累及她的名声和荣誉,遂转身欲走。
穆梨初蓦地上前一步,急声道:“你站住……”
“娘娘……”他转身,几乎哀求。
孤寂久了的人不能沾染温暖,一旦沾染了,便会上瘾,纵使万劫不复,也不愿戒掉。他如此,她也如此。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赵钺,我这一生,从来没有义无反顾的做过一件事情,爱上你,是唯一一件。”
她不顾身后的宫女乐儿,上前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哀求到:“你留下来……好不好,就算只是片刻的时间,我也心满意足了。”
半晌,赵钺双手覆上腰间那柔若无骨的手,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她“梨初……我留下,于你百害而无一利,那叫灵儿的宫女……”
穆梨初急急摇头“我不管,寂寂深宫,唯一明白我的人,只有你,也只是你……”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今天终结,我累了……赵钺,我真的累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轰轰烈烈。赵钺,你怕吗?许久以后,史书上关于你的记载,会是秽乱后宫,勾结长嫂。”
赵钺看着她的双眼,穆梨初清澈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脸庞,仿佛一生一世那么长。他会心一笑,如清雪朗月,轻轻一句:“不怕”胜过海枯石烂的铮铮誓言。
穆梨初鼻尖一酸,将头深深埋入他怀中“为着你这一句话,我是就是即刻死去也值了。”
“梨初……傻瓜……”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就像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风过无声,花落无情,他心满意足的拥着她,不说一句话。
重重花影外,忽然有人语声响起:“算起来,朕有好些日子没有陪你来这茶园了,有没有怨朕?”
“皇上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虽如此,但臣妾岂是这么不懂事儿的人?”
“说起来,朕与这片茶园倒是有缘,我与丽妃的相识也是在这里……”
皇后得体一笑,按捺住心底的嫉妒和奸计得逞疯狂的快意。据探子回报,那两人,已经入了圈套,并且是插翅难飞。就算那穆梨初再怎么嚣张,今日,也必定会栽在她手里。
茶园中两人在听到声音时便松开了紧紧相拥的身影,相视一笑,彼此眼中均是决绝。
“皇上,那穆丽妃……”皇后欲言又止。
“如何?”
话未完,帝后人已双双进了茶园,皇后眼波流转,似是无意惊觉,突然惊呼出声:
“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赵敦随着皇后的叫声望去,只见赵钺和穆梨初二人并肩而立,白衣胜雪,身后硕大的茶花簌簌而落,活脱脱的一对璧人。那情形,深深地刺激着他的心灵。
见帝后双双而至,赵钺穆梨初二人既不行礼,也不避嫌,就直直的立在那,任身后繁花簌簌而落,皆做陪衬。
穆梨初不卑不亢的开口:“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你们怎会在此?”赵敦疑虑。
“你们不会是在私会吧?”皇后惊疑,似是不经意出口。
赵敦狠狠的看着二人,重哼一声,算是回应皇后的话:“这还用说吗?你们,果然是朕最亲近的人!”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轻轻吟出:“宁可枝头抱香死……”
赵敦猛然转身,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后的宫女,只见那名叫灵儿的宫女怀中拢着精致的披风,正拿着一叠花笺愣愣出神。赵敦急促问到:“你在念什么?”
宫女似是被他吓到,一个激灵,跪坐在地上:“皇上饶命,婢回去帮娘娘取披风,哪承想……刚刚展开披风就发现了这个……”
宫女将手中的花笺恭恭敬敬的往前一呈,早有机灵的太监接了过来,赵敦伸手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寥寥几言,却是相思尽显。瞬间狂怒:“好啊,你们,竟然背着朕做出如此不堪的事,穆梨初,枉朕真心待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吗?”
赵敦怒不可遏,指着二人的手颤颤发抖“还有你,赵钺,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朕的女人,朕的女人!!!你竟然连朕的女人都敢沾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梨初是她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赵钺双目清明,不屈不挠。
“你……”
皇后看赵敦气极,忙拂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一边说:“皇上,消消气,臣妾早就说过,穆梨初不是个安分的人,如今,人赃并获,您总该信了吧……”
“你给朕闭嘴!”赵敦愤怒的将她甩开,扬起手欲打穆梨初,看着她那双不悲不喜的眸子,终究是下不了手,反观皇后,被他甩到一旁树上,手臂蹭了一块皮,细细的沁着血丝,脸上却是疯狂报复后的快意。
赵敦恨恨的将手放下,转头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女人打入冷宫,永世不得翻身,赵钺贬为平民,棒打一百杖,即日起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说完这些,赵敦整个人像是泄了气,踉跄转身,默默离去,沉默的背影瞬间委顿了十岁。穆梨初不忍,欲开口,被赵钺拉住,赵钺看着她,无力的摇了摇头。
这一切,是他们造成的,虽然心有愧疚,却从不后悔。
三日后,赵钺带着重伤,被发配边疆,在他启程的那一日,皇宫里发生了一场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穆梨初拒绝迁居永巷,曾经惊鸿照影、门庭若市的明华殿一夜之间与冷宫无异。
那日,明华殿的火映红了半边天,却燃不尽如斯寂寞。曾经宠冠后宫的穆丽妃葬身火海中,连着明华殿一园子的明珠秋菊。
熊熊大火燃起,穆梨初看着红墙碧瓦之上的半寸天空,眼前恍惚有一只纸鸢明明瑟瑟的飘落,一滴清泪猝然落入身下的火焰中,消失不见。她一身白衣,头上簪一朵绿菊,嘴角含笑,在熊熊大火中如同一只孤寂单薄的纸鸢,那么绝望,却又那么令人羡慕。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自知终古清香在,更出梅妆弄晚霞。
赵钺,那个人,为何,要是你?为何,又是你?
百里之外的红枫岭,霜叶红于二月花,更甚者,红过那映满天边的焰霞,赵钺看着百里外的熊熊大火,一滴苦涩的泪无声的划过嘴角,似乎是为他们无望的爱做着最后诠释。之后无声一笑,倚着红枫,悄然阖目。
生前无法相守,死后定要相依。
梨初,我突然恨极了这满目的红色?
梨初,你可知,我从来不喜欢霜菊……
只是,这世间,有一个你,一个让我心不由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