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 所谓谋士 ...
-
冬初，已对立许久的郑国与同国因一件小事，终于发生了一场血战，战争结束后，郑国皇室被血洗，刚及弱冠的皇帝自刎于城墙之上。
当这个消息通过惊慌奔逃的狱卒传进大牢里时，牢内那坐在枯草上如禅定般的人闭着眼，铁链从墙壁延伸锁住他四肢，他似乎不为所动。
“秦先生，郑国灭了，你快逃吧！”好心的狱卒打开牢门锁，过来劝他。
牢中人睁开眼，扯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链条，“我也想跑，前提是我得解开这链子，你有钥匙？”
狱卒：“……”
狱卒什么钥匙都有，独独这人身上的没有，如今皇帝自刎，那把钥匙大概不知被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狱卒惭愧，“秦先生，保重。”
牢中人望向狱卒跑路的背影，“大哥，若我死了，也是为郑国捍卫最后一间牢房而死的！”
狱卒回首泪奔，“秦先生大义，小的铭记于心！”
牢中人叹气，闭起眼，继续禅定般入座。
很快，外头杂乱的动静没了，半开不开的牢门被人一脚踹开。
有带刀侍卫冲进，目视牢中人，“你就是秦绶？”
牢中人没有睁眼，“我不是。”
带刀侍卫大声问：“秦绶在哪？”
牢中人终于睁开眼，好心地说：“这位大哥，这大牢里关了不少禽兽，上到杀人满门罪大恶极的，下到偷鸡摸狗祸害良家妇女的，不知你找的是哪一个禽兽？”
侍卫：“……”
这时又有人大步迈进牢房，来者上上下下打量牢中那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冷嘲道：“秦绶好大的名气，没想到是个只会胡说八道的瘦子。”
秦绶看他一眼，笑道：“宋大人好大的名气，没想到是只只会乱吠的胖狗。”
“你……”宋坤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他的身材说事，而且牢中这人这话说的也实在太难听，他气得“唰”一声，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
侍卫立马按住他，“宋大人！宋大人息怒！陛下说过要把人完完整整毫发无伤带回去的！”
宋坤手握长剑，拼命压着自己的怒火，气得浑身颤抖不止。
秦绶依旧不为所动，“我这锁链刀剑斩不断，内力震不碎，除了钥匙……”
侍卫摸出一把钥匙。
那钥匙上还染着血。
秦绶：“……”
“咔吧”四声响。
锁住秦绶将近两年的锁链终于从他四肢上解开，他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这种自由的感觉，又听“咔吧”两声响。
他两条脚上多了一条崭新的链条。
秦绶低头看去，笑了笑，“去旧迎新啊？”
侍卫丢掉那把染血的钥匙，语气还算客气，“这是怕先生逃跑，先生莫要怪罪。”
秦绶没有怪罪，还夸道：“你们的锁链可比牢里的好看多了，特别是上头刻着的这跟凤凰一样的图案，我就很喜欢。”
宋坤：“……”
气得发疯的宋坤在想自家陛下是真的在找这个人吗？如果真的是，那同国以后怕是要不安生了。
侍卫表情也很一言难尽，“……先生喜欢就好。”
秦绶被带走了，很快有人给他换了身新衣裳，将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如同一个新入宫准备接受宠幸的妃子般，送到同国皇帝面前。
秦绶见到那位年轻的皇帝时，皇帝正站在城墙上，有来去的将士跟他禀报着什么，来来回回，他一直说着话，面上神情严肃。
郑国京城内的场景并不如秦绶所想的那么混乱，反而井然有序，有的郑国百姓见到同国军队，还跟见到亲人似的，哭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秦绶对此没有多大意外。
郑王早在两年前去世，郑太子登基不久他就入了狱，在牢里这段时间，他听说了很多郑太子做过的荒唐事，比如征召百姓日夜不停建了一个什么宫，用来藏美女，还是强抢来的美女。
也比如郑太子听闻童血设阵能兴旺国家，抓了很多童男童女，罔顾人的生死，简直丧尽天良，如今郑国亡了，其实是早就能料到的。
秦绶也不是没劝过，结果呢？
他挥挥衣袖，掠过的是冬初的一缕寒风。
能在国破之际于城墙上自刎，与自己国家共存亡，大概是郑太子唯一学会的郑王的风骨。
秦绶站到了同国皇帝面前。
面前的皇帝正在打量他，而他也在打量这位皇帝。
秦绶未被囚前是听说过同国皇帝的，这人年少登基，风评甚好，对待百姓十分宽厚，当初周国归顺同国时，便不曾有半分亏待。
不过他也听说过这人的杀伐果断，曾经周国皇室有一脉想假借归顺的名头悄悄渗透同国朝廷，被这人发现时直接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这样一个人，很清楚什么人该杀，什么人该留。
皇帝开了口，“你站的位置，是郑太子自刎的地方。”
秦绶默默往后挪开一大步。
皇帝接着说：“他倒下时，脖子便离你脚边不远。”
秦绶往前跨了两大步。
然后他就跟皇帝并肩了。
秦绶：“……”
皇帝的语气有种戏耍人后的愉悦，“你就是秦绶？”
秦绶退了一小步，“回这位陛下，我是秦绶，秦淮的秦，金印紫绶的绶，却不是那种喜欢戏弄人的禽兽，不知陛下问的是秦淮的秦绶，还是喜欢戏弄人的禽兽？”
皇帝：“……”
反击来得很快，秦绶这话明里暗里在嘲他戏弄人，是个禽兽。
皇帝愉悦的心情荡然无存，脸色沉了下去，“朕问的是秦淮的秦绶。”
秦绶一脸真挚，“回这位陛下，那我确实是秦绶。”
皇帝：“……”
年轻的皇帝大概没想到自己要找的是这样一个嘴皮子犀利且很不要脸皮的人，神色沉郁，秦绶觉得皇帝这个样子很有趣，着实打量了一番。
皇帝皱眉，“朕听过你在郑王身边时的事迹，如今郑国灭了，你可要到朕手下做事？”
秦绶断然回绝，“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皇帝冷着声说：“理由。”
秦绶一本正经，“我有病。”
“……”皇帝以为他会慷慨激昂地表述自己对郑国的忠心，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三个字。
年轻的皇帝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深不可测起来，“同国太医很多。”
秦绶说：“我有很多病。”
皇帝皱眉，“比如？”
秦绶认真想了下，“病太多了，一时间想不起来，要不陛下让我回家后想想，等我想起来给陛下飞鸽传书？”
皇帝一脸淡漠，“那不如去同国想，而且朕的太医很厉害，兴许不用等你想，就能看出你是什么病，顺手治好了。”
秦绶一副为皇帝着想的表情，真诚地说：“我是怕病发起来伤到陛下。”
皇帝问：“那你几时病发？”
秦绶一脸纠结，“病发通常要看情况，什么情况发什么病这是很难说的，我怕到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到陛下，陛下要杀我泄愤。”
皇帝：“……”
皇帝突然明白他扯这个话题的意图了。
皇帝喉咙口里那一句话停留许久才说出口，“朕不会杀你。”
秦绶笑了，他被关了将近两年，人瘦得不成样子，这会笑起来居然让人觉得可怕。
秦绶笑完说：“陛下金口一言，可是不能反悔的。”
皇帝被摆了一道，脸色有些臭，他腰间有一把剑，这会忍不住将手握在剑柄上。
秦绶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到那柄长剑上，眼前人是皇帝，自然配的是一把上好的宝剑。
皇帝语气冷到极点，“先生不愧是郑王的谋士，朕确实不会杀你，还要将你带到同国。”
秦绶突然朝皇帝作了个揖，“陛下，我会随你去同国的。”
“……”皇帝又不明白这人的想法了，上一刻还在拒绝，下一刻就说愿意了？
秦绶继续说：“其实从方才见到陛下起，我便觉得陛下年轻有为英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如今郑国亡了，当年郑王对我的情分也早被他儿子消磨得所剩无几，因此追随陛下，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皇帝在心里揣度他这话的真假，“哦？是吗？”
“是啊。”秦绶答得很快，“为了让陛下对我这个卑微的人印象深刻，念念不忘，我会每日到陛下面前请安，如若可以还想跟陛下朝夕相处，直到陛下看到我这张脸或者我这个人时，只会说一句话……”
秦绶停顿了。
皇帝总觉得前面有什么陷阱，他沉思了很久，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要怎么才能避开这个陷阱。
但他没能想到。
避无可避。
皇帝只能问：“什么话？”
秦绶直起了身子，他看着皇帝，嘴皮子一动，吐出一句重重的话来，“你给老子滚！”
皇帝：“……”
皇帝被摆了第二道。
秦绶这句话摆明了就是在说他，让他滚。
这是天底下第一个敢对皇帝说“你给老子滚”的，还说得如此明目张胆。
皇帝咬牙切齿起来，“秦绶！”
秦绶真心提着建议，“陛下，你生气时最好不要单独喊我的名字，不然这幅样子很容易让我以为我在轻薄你，而陛下正被轻薄得大骂我禽兽。”
皇帝：“……”
秦绶笑了，“当然，我对陛下没什么意思，只是心里怪别扭的，如果陛下不介意倒也没什么，不过怕其他人听见了要误会，陛下要知道，误会都是……”
很容易产生的。
后面六个字没说出来。
皇帝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搁在他肩上，怒火滔天，“闭嘴！”
秦绶闭嘴了。
但他在笑。
皇帝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秦先生好厉害的嘴皮子，要是突然当了哑巴那真是可惜！”
秦绶有恃无恐，“所以陛下肯定舍不得让我当一个哑巴。”
皇帝：“……”
说中了。
皇帝有点拿面前这人没有法子，可越是没有法子，越证明这人值得留下来，为已所用。
他阴晴不定，收回了剑。
这时侍卫跟宋坤上来了，两人在城楼下见皇帝拔了剑，担心自家陛下的安危，所以上来了。
秦绶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对皇帝嘘寒问暖。
宋坤心里打着小算盘，就等着自家陛下说不打算留秦绶了，他就要让这个瘦子明白说他是个胖子的代价。
但他很快失望了。
皇帝归剑回鞘，朝宋坤说：“把人带下去，好生招待。”
“……”这不是宋坤想要的结果，但他只能应道：“臣知道了。”
秦绶被宋坤带走了。
皇帝望向侍卫，“以后你看着他。”
侍卫道：“属下领命。”
皇帝点头，沉吟片刻，“先饿他一顿。”
侍卫道：“属下知道了。”
当秦绶没饭吃的时候，皇帝正走在郑国皇宫内，那座郑太子用无数人命建起用来藏美女的宫殿就在他面前。
他停了下来，这殿宇修筑得倒是金碧辉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有同国的士兵正在往里头带人出来，有的已经神志痴呆，有的更是成了疯子。
皇帝停下来看了很久，在将宫殿里的人全部救出来后，他让人取来火把，掷了过去。
郑太子曾经做过的那些罪孽，就这么被付之一炬了。
皇帝冷笑一声，正打算往回走。
侍卫来找。
皇帝问：“什么事？”
侍卫禀报道：“陛下，秦先生在周围大肆宣扬您不是人，没有人性。”
皇帝：“……”
侍卫继续说：“秦先生还说您小心眼，莫名其妙虐待俘虏，不是一个好皇帝，如今郑国亡了，郑国的子民铁定没有好下场。”
皇帝：“……”
侍卫自个也很艰难，“如今秦先生就在大街上哭，陛下，您看……”
皇帝头疼起来，“给他饭吃。”
侍卫领命退下。
年轻的皇帝现在还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所谓谋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