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山河》成之是

1、风起后

　　春之色，颇醉人。
　　晋都城郊外德业寺庙十里桃林很诱人，桃花纷纷如细雨。
　　这几日桃花正盛，总能听到结伴而来看桃花的小姐贵女们娇笑而过。
　　一墙之隔，李允礼耳边银铃般的声音越来越远。收敛心神，允礼扶着奶奶一点一点往前走。“您这腿脚越来越利索。”
　　“都是阿礼功劳，整日陪我。”
　　银发占据了奶□□顶上的绝大部分领土，允礼看着奶奶有些萎缩的耳朵，想起三个月前刚到寺院的时候。

　　为了一捧野猪草，奶奶从雨过后我山坡上滑倒摔断了腿。李允礼背着冒冷汗奶奶的奶奶连夜从村中走到德业寺山下，被巡山的戒辛师傅发现，领进庙内。
　　骨科圣手玄叶大师脾气极倔，拿着本残破棋谱轰人。
　　戒辛师傅不敢劝师叔，只好游说允礼放弃，一个劲说师叔早就放下话不再医人，不要苦苦纠缠。允礼无奈，安置好奶奶在客房后跪求大师出手。
　　析尧真人就是这样被吵醒的，李允礼张口就是，“真人，你能教我下棋么？”
　　玄叶大师八十多岁，眼神仍是锐利万分。

　　允礼与玄叶厮杀一夜，析尧真人棋逢对手。
　　二日，玄叶大师给奶奶医腿，将戒辛师傅吩咐的团团转，他则在客房呼呼大睡。
　　三月之期已到，行囊早已收拾妥当，明日李允礼将会和奶奶下山。
　　有小沙弥哒哒哒跑进院内，他手里的风车呼啦啦转的飞快，围着李允礼和奶奶一圈一圈地跑。将风车举过头顶，小眼睛颇为骄傲。
　　声音洪亮，嘎嘎嘎围着允礼，刺耳且快乐。
　　风车崭新，大概是哪位善心的小姐给他的。看着他欢快的笑，允礼心中微叹，果然还是个孩子！前些天因为哑巴被送进山门，一直哭鼻子直到哭晕的孩子仿佛不是他。
　　“李施主。”戒辛师傅不知何时走近摸小沙弥的新光头，小沙弥紧张不已，将风车唰的藏在背后直愣愣地望着戒辛师傅，唯恐他收走小风车。
　　戒辛师傅笑眯眯，“师叔，唤您前去呢！”见李允礼看了他奶奶，“不用担心，女施主交给我就好。”

　　“多谢大师！”允礼学着戒辛师傅行礼的样子向他行礼。允礼大声说，“奶奶，我去下棋了！”说完做出下棋的样子给奶奶看。
　　李奶奶微微点头，目送李允礼出小院，她的手臂被戒辛师傅搀扶着。握着戒辛粗壮有力的大手，李奶奶慢吞吞吼道，“谢～谢～大～师～”
　　戒辛师傅嘴角的微笑有点僵硬，他叹了一口气，中气十足，“不——谢——”
　　李允礼奶奶表示很满意，微微点头，扶着大师的热掌慢腾腾向前走。
　　离开奶奶的李允礼踩着桃花，踱着步子走进玄叶大师的禅房。
　　有桃花飘进屋内，禅房的檀香味浓郁深沉，玄叶大师对面有一月白锻锦衣男子。
　　面如冠玉，翩翩佳人，遗世独立。这仅仅是他白的有些透明的侧脸给李允礼带来的冲击。
　　李允礼缓缓走到玄叶大师旁边塌上坐定，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玄叶大师对面与之对弈的男子。
　　身长秀丽如松柏，姿容华贵如牡丹。形貌昳丽，美若春桃烂漫，真真是应了那句公子世无双。

　　许是李允礼的目光过于炯炯，他抬眼望向允礼，允礼打量他的目光与之对视。
　　温润如玉，只一眼，李允礼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这天地之美，尽数沦为陪衬。
　　“哈哈！”玄叶大师脸上的褶子都在运动，畅快发笑让人看到他萎缩的老牙龈。“李小施主来啦～”他像是刚刚看见李允礼，“老和尚累喽！小施主可有意与公子来一战？小施主？小施主？”
　　“啊？你说什么？大师，在下失礼了！”李允礼起身行礼。
　　“这位是公子子愈，小施主下一盘？”玄叶大师指了指他的蒲团。
　　“……啊？我，哎呦。”突然想起老和尚是大夫的李允礼有些尴尬，装病是不成了，“我尿急！我去如厕，马上回来。”李允礼飞快跑出禅房，“我马上回来。”
　　“……”玄叶大师看了下对面目光坚定的公子子愈，微微一笑，“愈施主可有闲情品品老和尚的新茶？”
　　“也好，大师请。”
　　李允礼飞毛腿跑的快，呲溜一声钻进厕池后面的密林。

　　简直臭味熏天，李允礼紧紧捂住鼻子，便池上厚厚的干草依旧抵挡不住它不断喷涌而出的销魂味道。李允礼鬼鬼祟祟的躲到小树林最里面的墙壁上靠着，明亮的大眼睛注意周围没有人，呼叫系统。
　　“系统。”
　　他的眼前出现一个透明屏幕，上面有许多小页面。他打开最上面的那个页面，刻意压低声音，“喂？真人，你在么？真人，呼叫析尧真人……”
　　小密林墙对面有人踩着厚厚的落叶谈笑而过，李允礼突然止住声音，缩着身子，紧张的看着墙头。听着声音渐渐远去，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真人？！真人你在不在啊？你快出来呀，我有急事儿！”李允礼心中焦急万分，有落叶从他面前划过，穿透屏幕落在地上。
　　素灵宗的灵浮岛上成群的仙鹤鸣声而过，穿入厚厚的云层又出现在天的另一头。东浮岛的白玉汤池是析尧真人的府邸之一，有粉衣裙女童纷纷拖着托盘往外走出。
　　“手脚麻利点！你轻点儿！真人最不喜发出脚步声！”青衣管事指着最后一个女童催促道。
　　“哼！你也有急的时候。”香汤上浮动着浅黄或浅粉色的花瓣，析尧真人坐在池边任由粉衣小婢在他身上淋汤水。“你这种人呢，就是记吃不记打。接听。”他打开位面系统，顺手端起灵茶轻启唇喝了一口，“噗——”析尧真人喷出一口香茶，他对面的小婢被淋了一身，顿时漏出若隐若现的美胸。“你们都下去，李允礼！你搞什么？”
　　“江湖救急呀！真人。”李允礼看了看自己，“……我怎么啦？”

　　“你身后那个撒尿的光头小鬼是谁？！”析尧真人放下茶盏，恶声恶气，“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小兔崽……”
　　“……”李允礼看着身后冲他傻乐的小沙弥，满脸黑线。他赶紧用手扣住屏幕说到，“快走！否则我告诉戒辛师傅，让他罚你！”
　　小沙弥冲着李允礼吐着舌头做鬼脸，提上裤子跑远了。
　　“析尧真人，这些都是次要的。您得救救我！”
　　“哼！”析尧真人傲娇的抬头，有些不想看允礼谄媚的脸，“不急，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我说李允礼，你缩头巴脑的靠在墙角干什么？你不会是……你不会没打开隔音系统吧……”
　　析尧真人看着李允礼满脸的懵逼，拍着大腿直笑，“哎呦喂！李允礼，你也太逗了！不行了，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李允礼你个大傻子。”
　　“隔音系统？”允礼找了找，“嗯，我看到了，真的有诶，领域屏蔽！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别人就听不见我说话了？”

　　“废话。它上面的说明不都解释的很清楚吗？”
　　“都怪你，非要教我下棋。就我这三脚猫功夫，还不够让老和尚打半局的……”允礼挥了挥手，试图哄赶围在他耳边的花蚊子。
　　“玄叶那小子又缠上你了？这都不是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给我吸收他身上的功德啊？”析尧真人拿起银边玉盘上的凌云果，轻轻地放在唇边咬了一口，猩红色的汁水流下，染红他的唇角。
　　李允礼站起来，他的腿有些发麻，“时间不多了，你赶紧帮我下棋。”
　　析尧真人撇嘴，“干脆还是听我的吧，直接去吸收魂魄和我交易！这样你很快就会升级，升级就能全息见面了！总隔着屏幕感觉得好别扭。再说！你升级还可以拥有很多钱财呀，这样就能改变你的身份和地位。还能治好奶奶的耳聋……”
　　“真人，看你的了，我进去啦，拜托拜托……”李允礼走进屋内，没看见玄叶大师，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打瞌睡。他走上去推了推他，“玄叶大师呢？”
　　“师傅在茶室。”小沙弥迷迷糊糊睁开眼，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在前面带路。
　　“哎，我还没答应你下棋呢，你什么时候答应我找魂魄，我就什么时候答应你下棋！”析尧真人觉得这果子不错，又多吃了几个。如果不是有丹药净化他的身体。他这个吃货，现在一定是个大胖子，哪有现在玉树临风的模样。
　　李允礼穿过一条涂满各式各样佛像漆绘的走廊，春风夹杂着凉意从他的袖口衣领钻入他的身体，抚摸他的肌肤。

　　春之味，有些寒。
　　李允礼摸着袖口不起眼的补丁，听着析尧真人的喋喋不休，“你看看你这一身破烂儿。你这衣服洗的都没什么颜色了，好不……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你奶奶想一想，你就忍心让这个老人家跟着你一直吃苦？李允礼，你也够铁石心肠的……”
　　石凳旁青石板上细弱的小草招展着身体，李允礼看见桃花树下石板旁坐着的玄叶大师和公子子愈。
　　“哇！好个气质如兰的美人儿！”析尧真人花痴的凑近屏幕。“这种小位面竟然能有如此极品。啧啧啧！”

　　“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李允礼小声的说。
　　“你大声点，都说他们听不到你和我说话。选择性屏蔽，懂么，土包子？”析尧真人嘴里含着果子说。
　　李允礼对玄叶大师躬身行礼听见玄叶大师在他头顶笑着说，“小施主的急切解决完了？”他看到李允礼通红的耳朵，哈哈一笑，“把茶盏收了！摆上棋盘。”玄叶大师旁边的小沙弥立刻走上前收拾桌子上的茶盏。
　　白如莹玉的手指轻声放下棋子，公子子愈看了看李允礼在发呆的眼神，“请。”示意李允礼下子，李允礼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很干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棋盘，似乎不知如何下手。

　　他的肤色有些黑，和公子子愈以前见过的平民一样。衣袖有几个不起眼的大大小小的补丁，应该是他的家人仔细找过相同颜色的布。衣襟处磨损的有些起边，这对于公子子愈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襟，平整无痕，心中放松了。至少鞋子是新的，公子子愈看着李允礼脚上的草鞋想到。
　　“别废话，赶紧下。我可是你的徒弟，我输了，丢的可是你的脸。”李允礼面前的屏幕变成一个透明的棋盘，悬浮在木制的棋盘上方。
　　“啪！”李允礼不自然的用手指夹着棋子放在棋盘上，还用食指仔细的调整好位置，似乎在确认它是否放对。他的手指还残留有指甲，还好没有泥。

　　公子子愈抬头看看玄叶大师，大师兴致勃勃的看着棋盘，没有理会公子子愈的目光。
　　“臭小子，竟敢威胁我。噗！”析尧恨恨的突出嘴里的籽。“我是为了眼前的美男子，你看看人家，都洁白无瑕的打扮，都华贵的姿态，你看看你的坐姿！别翘着脚尖！”
　　“看见了，看见了！我又不瞎。你赶紧下吧。该你了。”李允礼突然想到，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忙慌的。刚才明明可以直接拒绝的。果然美色误人！哎！有点儿困。
　　“唉，就是可惜啊。”析尧真人在透明棋盘上落子，数据棋盘落子的地方如水流荡漾开。“该你了。”析尧真人示意李允礼照着他的地方下。
　　“可惜什么？你一直叨叨叨个没完，弄得我好困，你说你一个真人，一个老道士。连有点儿高冷范儿都没有……”李允礼忍住想打哈欠的嘴，真是，不会下棋的人，看着棋盘五分钟就想睡觉。

　　“你不要把你的刻板印象放在我身上好不，谁规定真人一定要高冷的。”析尧真人不服。“再说了哪个鬼刚看见我的时候，被我吓的尿裤子。猪都比你淡定！”
　　“谁尿裤子了！你别乱说好嘛，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帅不过三秒，在地上打滚儿大笑的人才是猪呢！”李允礼愤愤的回忆以前的黑历史。“该你啦，快下！”
　　“懒得理你，丑八怪！闪开，别挡着我看美人。这面相！这气运！可惜呀，生来命薄！”析尧真人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李允礼说话，看着李允礼有些迷瞪的眼睛，大声吼道，“你怎么不问我为啥呀？”
　　李允礼一个激灵，困意全消，“这么大声干嘛？你装算命先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鬼才相信你呢！我再相信你，我就真的是猪了。”李允礼撇了一眼析尧真人，“你不是说我家隔壁的王大花有凤后之相吗？你不是说她相公有武将之相吗！结果呢！结果呢！”李允礼怒火中烧，“王大花都怀第九胎了！她相公就是个屠夫学徒！学徒而已！哼！”

　　析尧真人也是一副火冒三丈的模样，“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呀你！就你那小破地方还好意思让我去算。大多数人不是早死，就是平庸一生。你好意思让我算！我还懒得开口呢！”
　　“那你怎么不敢说我的呀？你的本事呢，你怎么不吹啦……”李允礼据以力争。
　　“屁！你个穿越者，还好意思让我算，你本来就是这个位面的大bug ，ok ？”析尧真人将香汤的水拍的飞溅，惹的一脸水，他闭着眼摸池边的布巾。
　　“……你怎么会说英语？！”李允礼很吃惊，他以为析尧真人就是个单纯的大龄宅男。
　　“你这什么问题？你这是看不起谁呢？你不会以为我生活在蛮荒纪原始时代吧。我下界人类早就进入信息时代了，好么！”
　　“干嘛总拿我穿越者的身份说事儿，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道行不够，你不是说，道行足够牛，就直接可以跨越位面了，那还在本位面缩着。你人呢，快点儿，该你下了。”
　　“马上。好啦，你下吧。”析尧真人索性从池里起身施法诀，身上立刻清爽干净。“你等我道行到了，第一个收拾你！”
　　“好啊，谁言而无信，谁就是臭鼻子老道。”

　　“你说谁臭？我香着呢！看见我刚才用过的香汤没？这里面的香料有17种！我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你身上那股土包子味。土老帽儿！”析尧真人轻拉白玉柱子上的黄色把手，收拾汤池的粉衣女婢鱼贯而入。“看见这群婢女没，她们身上带的香囊，都可以买十个你了。我下完了，你快下。”
　　“你个算命的牛鼻子老道，怎么这么有钱？”
　　“你哪只眼睛见我像个算命的？我修行的是轮回道！轮回道，听说过吗？嗯？土老帽儿！”析尧真人端着身子从一群婢女身边走过，目下无尘。

　　“轮回道？你也穿越了好几世？”
　　析尧真人用神识召唤出赤金虎，往寝殿飞去。“轮回道是轮回道，穿越是穿越。哪里一样？穿越是位面和位面之间。轮回道是轮回道里。”赤金虎在云间肆意穿梭，清风划过析尧真人如水黑发。有御剑巡山队停下向析尧真人行礼，目送析尧真人回寝殿后，方整队重巡。
　　“他又下完了，该你了。我看他面若桃花，挺有活力的。哪有什么衰相，你别又忽悠我。”李允礼托着腮仔细地打量公子子愈。
　　“嘁！暴露你土包子的属性了吧。观人不可观表象，要看内在，看气运。”析尧真人大步走进殿内，黑锻玄衣如水般荡漾。婢女匆匆前来，上前小心牵着赤金虎去休息。
　　“嘁！暴露你神棍的属性了吧。我也知道看内在！我会看内在，用的着问你啊？我如果是修士，应该不会比你差。”李允礼仔细看透明棋盘上析尧真人下的棋子位置。

　　“就你那资质，你还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我说你资质平平，都是在夸你。你就吹吧你！”析尧真人走到软塌上拿起一旁的玉罗扇使劲摇，玉罗扇一动就出现许多雪白的花瓣向析尧真人飞去，落在他身上像冰一样慢慢融化。“你把牛皮吹破了都没人能听见，随便你怎么吹都可以。”
　　“你又触碰不到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资质？”允礼记得析尧真人曾说过他们门派接收新弟子测资质，是需要宗门长老查看，查看的方式其中之一就是需要触碰身体。“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测过资质？”李允礼回忆着与析尧真人相处的时光。
　　“……我下完了，快下。”析尧真人缓缓摇动扇柄，有些不自然的说，“这有什么，我的修为，高深致极。我一眼就能观测出来，我告诉你，你少岔开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交易，你说你欠了我多少东西？我数数啊，……”
　　李允礼汗颜，想到自己的割地赔款，欠的确实不少，一直以来都是析尧真人在帮他，“别数了，该你了！对了，你还没说这个公子子愈，到底怎么了？”

　　“救济粮食有大半年，领居家的傻儿子恢复，保护你奶奶不被摔四，这可都是我单方面的付出！”析尧真人念到这里有些委屈，好像自己没从允礼那儿得到点回报，真的很不划算。“他呀！天生体弱，小时候该是个药罐子！修习武艺，淬炼过体魄。他现在嘛，马马虎虎吧！”析尧真人越说越得意，悠着扇柄瞎转，“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我一眼就能扫出来！不信你就问问他，足够你装逼的！”
　　“……”李允礼有些小心的看了一眼公子子愈，“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