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许春秋》柳三寄

12、旧事

　　寒枝记得琅儿入府时不过十五岁，正是花开正好的年纪，那时的寒枝比琅儿大一岁，却是少年争强好胜的年日。那日里寿辰上奉上来的一幅画却让寒枝此生都有了记挂，从此他便一心想着请求自己的皇兄归了那落山城，那时候南烛起初是极力反对的，每日只要是寒枝呈上来的奏折都会被退了回去或是扔在一边。后有一日南烛突然改了主意，说是只要寒枝取了樊大将军的女儿，便任由他去了。
　　三日后，九王府操办喜事，到处都是一派艳丽的嫣红色，外眼人看来这是一桩天作地和的好姻缘。只是那日，一对新人却迟迟未露面，第二天天明，王府传出消息，九王任派新职，调离京城，却未有人透露到底是去了何地，也有人传九王定是得罪了当今圣上，新婚刚过便流放外地，且九王离京时，未带任何侍从包括刚过门的新王妃。
　　寒枝仍然记得那天是冬至，他走的时候，琅儿就趴在窗前看着他，窗外面飘着雪，她仍然穿着那件大红色的喜服，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马掉头时发出的嘶鸣声，踏在雪上是那么的决绝。
　　记得小时候琅儿总是央她娘带她来王府看梨花，那时候寒枝喜欢坐在梨树上最高枝看着太阳从一边升起再从一边落下，后来总是会看到一个小女孩在梨树下追着落下的梨花跑。
　　“寒哥哥，我叫琅儿”这是琅儿同寒枝说的第一句话。
　　寒枝不爱笑，但是琅儿每次露出两颗小虎牙站在树下叫他寒哥哥时，他的嘴角都会露出一丝笑意来。
　　琅儿总会说寒枝笑的时候很好看，像树上开着的梨花。这时候的寒枝总是不说话，看着刚开好的梨花，浅浅的落下。
　　“寒哥哥，来年的梨花开了，你便真的回来了吧……”
　　寒枝走的第一年，琅儿便生了一场大病，手上握着的是刚从最高的枝头折下来的梨花。
　　寒枝走的第二年，樊将军说要带琅儿回府，她看着落了满地的梨花，笑着摇了摇头。
　　寒枝走的第三年，梨花还未开那人便回来了。琅儿想，或许该寻着了吧。
　　三年后回来的寒枝看着桌子上那幅画时，连眼神都是温柔的。
　　琅儿回房时，房间的桌子上只布了几样素菜，清汤清水的，真倒让人看不出这是一个王妃的膳食。房间的陈设也是极其朴素，让人进去倒透着一股凄凉。琅儿坐在镜子前将头上的簪花头饰除了去，看着镜子里的人，不过十八的年纪，却有了时间流逝的沧桑。眼角有些湿润，眼睛里却是含着笑，这是十八岁的琅儿，却也是当年在梨花下初次瞧见那人十三岁的琅儿。
　　琅儿将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只简单的吃了些，熄了灯睡了去，这些年和这个人在不在倒没什么区别了。
　　寒枝看着南边最里面的屋子里熄了灯，便将窗户半掩了去。
　　“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老管家杨方刚推了门进来时，便听到站在窗户前的人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杨方在这王府呆了近四十年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王爷同他的爹当真是相像的，如此薄淡又寡情。三年前因为一幅画，便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锁在这层层高楼里，明明没有希望却又给她一丝希望。只是，这人又是多情的，只不过对的不是这女人而已。
　　杨方将熏香炉里添了些梨木香，走近寒枝将一件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三年都是如此，每天都会在梨树下待一天，梨花开的时候便会让人把开在最高的那枝折下来，插在你的房间里，饭菜都是自己要求的清淡的，房间里也不要人服侍，也不跟人说话，去年樊将军说要接她回府，她也只说了句，再等等，便不在说什么了，宫里送来的一些珍玩珠宝她也不要，三年来，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杨方说完的时候，寒枝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是的，三年春夏又秋冬。
　　“当年她为了我，央她爹求皇上应了我的要求，只是，这朝堂上的人，做事向来都有自己的目的，她却成了这桩亲事里最无辜的牺牲品。当年若不是我执意要去，也不会断了琅儿这辈子的幸福。”
　　“九王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琅儿的事？”
　　“我倒想听听老方这句话的来意”寒枝撇过头，嘴角噙着一丝略带诡异的笑，看的老方浑身起了寒意。
　　老方咳了两声，压着嗓子道：“当年樊将军打的什么主意将自己女儿嫁进九王府，明眼人都看的透彻，当年樊将军掌握朝廷一大半兵权，皇上一直想找个机会削弱他的势力，而当年皇上一直为你的事恼烦，樊将军便想了这一出，将自己女儿嫁入王府，与皇上结亲，再让出一部分兵权，让皇上安心，并且让朝廷里的人都以为他没有独吞权利的野心，在府中安分的做一个安心养老的人而已。表面上的功夫做得真是相当漂亮。”
　　“老方不愧跟了我爹那么多年，只是，你以为我皇兄当真会相信这个老狐狸吗，樊盛将自己的女儿作为一个人质送进了王府，好安抚皇兄，只是他不知道皇兄只是借了这个机会一方面将我流放，一方面明面上算是接受了樊盛的投诚，好让樊盛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安善的不想自己的兄弟流落出去的皇兄而已，暗地里却是一直在防着这个老狐狸。当真令人心寒。”
　　“小王爷当年也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远离朝堂而已，其实……”杨方想要说什么，却是最终没有说出来。
　　“老方是想说，我皇兄并非如此冷情。”
　　寒枝将窗户打开，夜里的风有些凉，寒枝将肩上的披肩攥在手里，鬓角的发丝随风在月色里漾开来，老方仍然记得当年与先皇关系最密切的三王爷寒枝的爹死的那个夜晚，也是如同现在这般凄凉。而如今的寒枝，倒让老方觉得远离朝堂未必是一件坏事。只是，他如今已经看不透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