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诀华》嗔痴人

12、第十一回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下）

　　“起初，听闻你是日轮花时，我真的要疯了。我不能理解我看到的你，为何会变成了花。可是，刚刚我才想通，你是花又有什么关系？在我眼中，你都是我独一无二的日儿。因为，我爱你。”
　　她喃喃重复着，“爱？”
　　斯诀道，“我知道，你不愿相信我。回来的途中，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全都，知道了。我没想到，伤你最深的居然是我。但日儿，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从未忘记你。”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你都记起来了。”
　　他道，“是，我都记起来了。”
　　过了半晌，她道，“我相信，你已经全记起来了。”
　　他苦笑，“但你并不相信我爱你，对吗？”
　　她偏过脸，看着瓢泼的雨，似乎注意全转到雨上。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斯诀知道这等于默认了。他不急，也不躁。
　　皆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这一次，我没有忘记你。”
　　斯诀忽然说道。
　　她一动不动，连眼都没眨。早料到她不会有回应，至少不会与他说话。所以他伸手接住雨滴，迷蒙地望着雨帘，像说给她听，又像回忆，“绚烂似锦的红枫，金色的匕首，永远绯衣的日儿。在我是司诀时，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所以，在斯诀的有生之年，我不想再错过。”
　　他拿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药，另一样用匣子装着，看不出是什么。
　　他道，“这药早该给你的，止痛很有效。而匣子里装着的，是一支檀木檀。”
　　她听到檀木钗时，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
　　匣子才打开一条缝，便飘出一丝细细的檀香。
　　纤纤素手压住匣盖。
　　斯诀看着她，她也看着司诀。
　　斯诀微微一笑，如沐春风，“你愿意再相信我吗？”
　　她怔住。
　　愿意再相信他吗？能相信吗？
　　她问着自己。
　　终于，手自匣子上移开。
　　斯诀黯然的眼里亮了起来，手，打开盒子。
　　她讶然。
　　仍是一支做工细致的檀木钗，雕刻着花。
　　只不过，不是海棠，而是冰雕玉琢的日轮花。细小的花精巧绝伦，犹如从钗上绽放一样。
　　“这是……”
　　“这是我为你而刻的檀木钗。”
　　斯诀拿出钗，“当初，你可以一眼由钗看出我的心意。我相信，如今你仍然可以看出。”
　　她重新，认真地望进他的眼，不再闪躲，就直直地望进去，似乎望进他的灵魂。
　　他的笑容很干净，就像他眼睛一样。他的眼里不再有阴霾，算计，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却又浓重的忧伤。
　　眼中的冰雪消融为一滴泪，打湿了钗上的细花。
　　她嫣然一笑，道，“我终于没再信错你了。”
　　斯诀轻轻地用钗绾住她的青丝，微笑道，“日儿，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她却道，“斯诀，你可知我其实不算花，日轮花只是我的本命。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一缕孤魂。”
　　斯诀道，“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我喜欢着的日儿。”
　　纤纤素手轻轻抚上檀木钗，“我们，回不去了。斯诀，我无法不恨你。但是，过去这么多年，我累了。”
　　心底泛起无力的疲倦感，她想也应该彻底结束了。
　　“好，若是这样你能够得到解脱，那么我愿意死你手上。”斯诀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拥住她，“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很早，就想拥抱你了呢！”
　　花轮日也伸手回抱着斯诀。
　　日轮花细长的叶片从四面八方伸出，闪着锋冷的光芒，瞬间将斯诀和花轮日紧紧缠住。
　　斯诀没有任何的不悦或是惊慌，他神色如常地轻吻着她如瀑青丝，眼底一片柔软，“日儿，我们定个约定吧！来世，我们一定要白头偕老。”
　　花轮日莞然而笑，明媚一如春日暖阳，“好啊！你可不许反悔。”
　　黑寡妇爬了出来。
　　但谁也没去注意。
　　斯诀朝她伸出尾指，温和地微笑，“我们拉勾，不遵守的人是大傻蛋。”
　　她轻轻勾住他的尾指，“谁不遵守，谁就是大傻蛋。”
　　他们相视而笑，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幸福。至少现在是这样。
　　其实他们，就是两个大傻蛋。
　　过了今夜，夙愿了结，维系花轮日存在的那缕孤魂便会烟消云散。而斯诀，则是魂飞魄散。没有了灵魂，是没有来生的。
　　他们定下的约定，只是个美好的愿望。没有来世的人，怎么遵守来世白头偕老的约定？
　　他们都没告诉对方，不约而同地选择做了傻蛋。
　　傻蛋最开心，不是吗？
　　枝叶奇异地从中劈开，像风吹芦苇一样往两边倒伏。大片幽蓝的天空出现在他们的上空。
　　雨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皎洁如水的月光。
　　月光柔和地抚摸着水晶般的花瓣，同时，也照亮了黑寡妇锋利的钩子……
　　白的月光，红的血。
　　吸收了鲜血的绯花，刹那间绽满了细长的绿叶上。水晶般透明的绯花恣意挥霍着令世上一切皆失了颜色的美丽。
　　这是一种毁灭性的美。
　　倒伏的枝叶回拢，腹地又恢复了幽深，阴暗。
　　美丽又危险的日轮花凋亡了。
　　正如她悄无声息地来，连消失都毫无留恋，一点残枝也没留下。原本开花处只有一件白衣，染着血的，看起来反而更白了。
　　不远处，死了一只黑寡妇。
　　背上的红斑已然变黑。
　　当初，花轮日与它的交易便是：它替她咬死一个人，就可得一个避风港和取食甘甜的绯花。
　　但它不知，越甜的花液，渗透的蓝湖之水就越多，毒性越强。
　　一阵风吹来，阴阴的。
　　落在地面的枯叶时不时地在空中打卷，寂寥着，又无可奈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