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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夕阳近黄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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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这一场大雨,天气开始转凉了,暑假也快结束,司河却开始头疼了。开学前两天,司磊跟冯连都被他拉来帮忙补作业,三个人从早写到晚,终于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完成了司河的暑假作业。开学后的第三天,司磊的父母也走了,他开始跟着他爷爷奶奶生活。
当天黑来得比以往早些的时候,秋天翩然而至,但人们往往不自知。当凉凉的风从山上吹过树林,拂过树梢,再吹过坝子里的稻田,扑到他们的脸上,才猛然惊觉,啊,秋天到了!太阳开始一点一点掉进山的那一边,三个小孩子的身影爬上山坡一眼望去,坝子两侧原本草盛花繁的山岭已经是草枯花凋零,向阳的那一面山岭在金红色的夕阳余光照耀下融成一片枯黄色;背阳的那一面化作淡淡的灰黄色默默嵌进灰暗的山体。只有坝子里成片的金黄色无边际的向前疯狂蔓延,霞光漫过三棵老杨柳树根形成一条暗黄色的分割线。然后目光往上那么一抬,便是一座大山屹立在暗沉的黑雾里。
转过身,眼前出现的便是寨子所背倚的那座高高的山头。一片茂盛的山林自山顶延伸到寨子后边,有依旧青翠的竹子,有高大的松树,也有此时被秋风染红了叶子的枫树,那么多颜色的树汇成了这片山林,守护着这个几百人的寨子。太阳已经落山,山脚下的寨子里已经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大人们也开始喊自己家小孩回家了。秋天啊,天黑得真快。
等到秋天深了些,坝子里的稻谷粒像是要鼓出来一样,虽然今年遭了大水,但每家每户悬挂在墙上的镰刀依旧还是忙碌起来了。这里的人们秋收时是每家轮流着来,今天你帮我收割完了,明天我又来帮着你收。寨子里少有年轻人,都是老人和孩子,这个季节是大人最忙的时候,每天都是天黑之后才回来,上学的孩子们回来了就只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了。
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司河的桌子上,这是最后一节课。很多人都开始打起哈欠,阳光暖暖的,司河也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起来,讲台上的女数学老师却还是眉飞色舞地讲着一道道数学题,在黑板上写满了公式。司河揉了揉眼睛,用手支着头偏着看了一眼坐在他同桌后面的司磊,见司磊端正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仔细地看摆在桌上的数学书,想着这个平时专偷懒的家伙今天怎么这么专心。正准备转回去,却发现有一条银色的细线从司磊的嘴里掉下来,仔细再一瞧,这家伙双眼紧闭着,原来是睡得太香流口水了。司河偷偷乐起来,连忙转过去,这时台上的数学老师看了下表,扫视了讲台下面一圈,沉声缓道:“今天就到这里,接下来我给大家布置作业。”
老师同往常一样布置了一大堆的数学公式题。下课铃响起,司磊才惊醒过来,司河看着他笑起来:“喂,给我说说呗,你刚刚梦到什么吃的了?”
司磊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怎么了?”
“你看看你桌子上的书,都被你的口水弄湿成什么样子了。你是没看到你刚刚那口水流得……”
“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呢?”司河的话被打断,两个人转头一看,冯连正站在他们教室门口,司河立马回道:“那个…阿连你等一下,我跟司磊今天还要打扫卫生的。”
“那你还在这儿站着,再磨蹭可是耽误你自己的时间。”旁边一个跟他们一个卫生小组的男生嘟囔道。
“马上开始……马上开始,我去拿扫把。”
“扫地的人已经够了,你和司磊跟我去洗拖把回来拖地吧。”
“好的。”
司河拍了拍司磊的桌子,两人跟着去扛拖把,司磊还没清醒,扛着拖把摇摇晃晃出去了,司河对站在门口的冯连笑了笑,道:“你搬我的椅子在走廊上坐着吧,我们很快就好。”
“别废话了,快点。”
“好嘞。”
冯连看着司河跟司磊扛着拖把跟在那个男生后面下了楼,便进去把司河的椅子拖出来,坐在撒满了暖黄色光芒的走廊上,眯着眼睛仰着脸。放学时候的学校,没有了上课时的安静无声,也不像下课时那样的喧闹,时而寂静,时而传来几声呼喊声和笑闹声,还有一点点的细风从脸上拂过去,坐在那里一会儿就有了睡意。要是阿音在的话,肯定会悄悄过来揪住自己耳朵大吼一声吧,冯连这样想到,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半睡半醒之时,冯连被一个巨大的声音叫醒,睁开眼看见司磊正蹲在自己旁边,抬起头见司河正靠在栏杆上咧着嘴看着他。旁边的司磊也突然笑了起来,于是冯连伸过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司磊痛得嗷嗷叫着求饶,冯连才松开了手,狠狠看了他一眼。
“走吧,你们真是慢得跟乌龟一样。”
甩下这一句便不再理他们,拿起书包走了。司河连忙把椅子搬回教室跟司磊追了上去。此时学校里已经难见到几个人影了,斜挂在山头的太阳把光辉铺满了教学楼前,司河看了眼他们三个被拉得长长的影子,长长的腿,长长的手,长长的身子,心里突然想,他们长大的样子会是什么样?也是这样长长的手,长长的脚,和长长的身子吗?
走着走着,走到了校门口前的水杉树下,高大而狭长的树影遮住了他们的影子,忽隐忽现,向前一步暖黄色的霞光透过树间的缝隙照在他们脸上,再向前一步又没入了阴影。一步一步,光影交替。司河低着头走在后面数着脚步,走在前面的冯连突然喊了他一声:“司河,前面那个是不是你们班的?就刚刚叫你去洗拖把那个。”
司河闻言往前面望了一眼,旁边的司磊也看到了,连忙说道:“嗯,是冉宇,我们班那个劳动委员。”
“他怎么了?”
“没事,觉得他有点拽。”
司河抬头看了冯连一眼,微微有一些惊讶。他张了张嘴,又低下头数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出了校门,走出了繁华人居处,走进了那片金黄色的稻田中。一条小道自这片稻田中间贯穿而过,与大马路接通,走过一块块土丘,过一座小石桥,就到了村口那三棵老杨柳树底下,然后沿绕着金黄色稻田边上流淌的小河沟上溯经过寨子进到了山谷里,河岸边簇拥生长的刺梨丛上样似荷花般的花瓣凋尽,这个时候结满了刺梨,一个个金黄的刺头沉沉地挂在长着尖刺的枝桠上。
秋收季节,许多稻田都已经收割结束,留下一捆捆稻草整齐立在满是稻茬的干田里。稻田旁边有些人家,小孩子便跑到这田里去躲猫猫,在稻草里钻来钻去。司磊咧着嘴看着他们:“一群小屁孩。”
“你不也是个小屁孩。”
几个小孩从稻草里钻出来,头上挂着插着一把的稻草茬,司河看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真好玩。”
冯连望了一眼,又悠悠来了一句:“只要别玩火就好。”
司河望了一眼司磊,见他果然死死瞪着冯连。忽然思绪又好像回到了去年,那个司君音还在的时候。以前稻田里收割结束只剩稻草的时候,他跟司磊、司君音还有冯连四个都要跑到田里去,玩玩躲猫猫,或者过家家。有一次司磊偷偷从家里拿了包火柴来,几个人用稻草搭了个“小屋”,司河三个人出去找东西,司磊一个人就躲在里面生火,说是用来煮那些过家家的野菜,然后不小心整个把稻草屋都给点燃了,司河他们三个回来看见那堆稻草上面冒了烟,还有火苗,跑到跟前看见司磊满脸黑乎乎从草里爬出来,几个人连忙灭火,但是都不敢上前,最后惊动了不远处正在收割稻谷的几个大人才得以灭掉火,只是一堆稻草也已经化作了一堆草灰。在司河跟司君音、冯连三人的检举揭发下,司磊由于玩火被他妈妈喂了一顿干笋子。
司河忍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司磊又瞪了他一眼,然后立马将愤怒的目光转到冯连身上,冯连嘴角微微一扬,道:“看我干嘛?”
“那个时候要不是你们两个还有阿音那个叛徒,我会被揍得那么惨吗?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屁股痛了好几天呢?”
“我们又没冤枉你,火本来就是你放的。”
“你…你们就这么没有道义啊?一下子就给我供出来了,也不知道帮帮我。”
“帮你什么?是帮你隐瞒还是帮你分担你妈的干笋子?结局都是一样。与其我们都跟着你挨打,你一个人受罪不是好多了。”
司磊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也不说话了,低着头闷闷地走。走到一处还未收割的稻田边上,他抬起头来看着司河,问道:“今天是冯连他家在收谷子吧?”
“对啊,我爷爷去帮忙了,今早上还过去吃早饭。”
“哈哈,我爷爷今天也在他们家帮忙。”
冯连皱了下眉头,道:“那又怎样?”
“对啊,那又怎么样?”
司磊看着司河兴奋地说:“今天我们肯定要去他们家吃晚饭啊。到时候我要把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光,哼!”
“你就这点志向了。”
司河也叹道:“你脑子真简单。”
司磊完全不理会两人的反应,得意地走在前面哈哈大笑。司河听见冯连笑了一下,轻声道:“这头猪。”
司河看了眼坝子西边山顶上暖黄色的太阳,嘴角忽而不由自主地上扬。夕阳的霞光洒在这个坝子里,让这个坝子里生长的万物都变成柔和的一片,泛着梦幻的辉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司河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课本上看到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