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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恨君生早 ...


  •   窗外的风景随着车辆的颠簸不断切换,如同被一页一页撕掉的挂历。五月份,田间地里都是繁忙的景象,这乡间小路两旁都是衣着朴素的农民,他们大多成群结队蹲在一起,在田里忙活。祁穆延嗅了嗅,他分辨不清,皱着鼻子,便问陆莳毅。

      “这是什么味道?好奇怪……有点刺鼻,还臭臭的……不舒服。”陆莳毅也吸了两口空气,认真分辨,但他也没见过这景象,小时候虽然也调皮,有时和熊孩子们跑到农村来玩儿,可毕竟不是长期生活在这里,对二十四节气也没多大了解,小时候虽背诵过“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但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因此他也答不上来,只能遗憾地对着祁穆延摇头。

      “这是蒜子嘛,就是你们每天吃饭的时候,炒菜用的作料。我们家也有,这几天也在挖了,我家里小孙子和小孩儿你差不多大,我和他奶奶拿着锄头挖,他就蹲在旁边拿剪子把蒜苗剪下来,把蒜子带回家就可以了。”潘爷爷坐在副驾驶,听到俩个小娃娃又遇到难题了,就有些自得地来为他们解答了。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样的车,喜不自胜地看看方向盘,看看手刹,看着付叔熟练地变档减速,开着车朝他家去,他禁不住口里好一阵念叨着要让真娃子也好好看一看。他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更没有自卑。其实说到底,这城这乡,谁也没必要看不起谁,大家生活的领域不同,你嘲笑别人没见过大世面,殊不知人家可能在心里鄙视你没有常识,连每日赖以生存的米粮都未曾真正了解过。求的不过时一个相互体谅,相互帮助。

      远处的树开着淡粉色的花,偶尔从车窗外闪过,两双黑眼睛每每殷切地望着。祁穆延在后座左顾右盼,目不暇接,他总是顾得了左边便顾不上右边。眼看着这湖边水草上栖息着漂亮的蓝色翠鸟,像一把淬过毒药的蓝色利剑狠狠刺入水里,倏尔,它长长的喙上便含着一条鱼儿从水面高高跃起,飞到更远的地方。翠鸟动作之迅速流利,令小孩儿目不暇接,只得目不转睛盯着,眼睛不敢移开,别扭着背过手去拉陆莳毅,“陆莳毅你看——”

      却听陆莳毅也在叹:“刚才有两只野鸡从草丛里飞走了,你听到它们的叫声了吗?”

      “……没有。”祁穆延看了一眼宽阔的水塘,见翠鸟已经飞远了,才惋惜地转过头趴到陆莳毅窗边仔细张望,“野鸡呢?还有吗?”

      “飞走了啊。”陆莳毅幸灾乐祸地摸摸他松软的头发,这淡金的短发从他手中滑落,仿佛是小孩儿嘟着嘴落下去的心情。“还会有的,别慌。”还是不忍心他太沮丧,一双湿润的,可怜兮兮的眼睛就这么无辜地看着他,让他又觉好笑又心疼,只好温柔地安抚他。

      祁穆延也不退回自己的窗口了,放任自己身体趴在陆莳毅腿上,固执地看着窗外,小嘴无意识地抿着,周身散发这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他好想跳下去,擦亮眼睛,把野鸡,把翠鸟,把这些他从来没看到过的东西好好看个够。他还要伸手去触摸,去感受这湖水的温度,去称量这金灿灿麦穗的重量,去做许多事。他已经迫不及待,脑海里疯狂地转着念头,把自己是来挖桃树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付叔开车技术十分熟练,虽然这泥土铺就的乡间小路不平整,时不时有干河的积水潭,或雨天时车辆行果压出的车辙。但他还是把车开得快又稳,车身没怎么晃,只是后座上的俩人仿佛坐摇篮一般,倒也惬意。才走了二十多分钟,潘爷爷就说已经过了一半了,祁穆延依然趴在陆莳毅腿上,精神似乎没一开始上车叽叽喳喳那么亢奋了,懵懂的小脸上大眼睛时而眯着,车一摇又迷糊着睁开。陆莳毅忍不住好笑,轻轻拍他的背,俯身问他:“困了么?躺车上睡睡好么?”

      祁穆延只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地,听到陆莳毅温柔地如同春风吹过的声音,恍惚觉得自己的确是困了,今早太开心了,好早就醒来了,在家蹦跳了许久才出门。他要睡睡,就枕着陆莳毅睡睡。

      陆莳毅弯下腰把他的鞋子拖了,摆在一旁,再抬着他的腿弯,把他整个人抱上了稍显拥挤的座椅。祁穆延睁开眼清醒了些,打了个哈欠,听着陆莳毅的指示翻了一个身,仰面躺在他腿上。陆莳毅也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睡得舒服。

      窗外风景在前进中被切换,偶尔一瞥窗外粉白的花树,再看看自己腿上安静睡着的人儿,陆莳毅禁不住心情极好,嘴角荡起愉悦微笑。不为别的,就为这他们抓住了这暮春的余光,让本来在城市的水泥结构里坏掉的青春,突然找到了栖息地,得以呼吸一口这纯净的,天然的空气。

      祁穆延睡着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白皙立体的五官,让他仿似童话里等待垂爱的睡美人般娇矜高贵。陆莳毅本来只是静静地看看他,看看春光,可不一会儿,他却发现小孩儿厚重的双眼皮轻轻颤了颤,眼珠开始不安地转动,眉头也皱了起来。陆莳毅收回看窗外的目光,凝神看他,小孩儿此时又双手痉挛似伸手抓了抓,忽而又垂落下来,紧紧攥着。面部呈现出一种纠结扭曲的痛苦,呼吸急促,脸色涨红,攥得发白的小手突然无力地松开了,露出孤单的五指。陆莳毅一惊,立刻伸手去握住了那双软弱的小手,另一只手也轻轻抚摸他的五官,从额头一直到下颌,缓缓地帮他放松肌肉。此时此刻他什么也没去想,不慌也不燥,只是尽自己的力量,用他能想到的,也许可行的方法来驱除小孩子光怪陆离的梦境,给他安全感。

      小穆延不再颤动,却如梦魇般,在梦里使劲握紧他的手,陆莳毅用力回握他,给他力量。然而,突然的心痛,却是他忽然顺着脸颊流下来的两行清亮泪水。他捧着这源源不断的泪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小孩儿到底在经历怎样的梦境,即使他自己清醒地明白那不过是他的错觉,是假的,却他也不能将他从梦境中唤醒。它听自家老妈说过,小孩子做噩梦了或是梦游了,都不能吓,只能安静地陪着,尽全力安抚他。他于是只得弯下腰把他抱紧了些,和他心贴心,企图用自己安稳和缓的心跳去感染他此刻砰砰砰跳动的心脏,和一直微颤的身体。

      “穆穆,穆穆,快睁开眼,爸爸妈妈来了……”陆莳毅用惊喜地语调对他说,轻轻用手抚摸他的头发,他不知道小孩儿是不是离了父母没有安全感,只得搬出爸妈,呼唤这迷了路的小蝌蚪。

      “……呜呜……别走!”小穆延突然呜咽出声,陆莳毅眉头皱起,正打算叫付叔找个地方先停下来,小穆延却自己睁来了眼睛。陆莳毅惊喜地凑前去看,却见他眼里没了往日的鲜活光彩,黑白分明的眸子空蒙蒙一片,目光无神,焦距散乱,恍恍惚惚懵懵懂懂,似还在梦中。陆莳毅撑起身,屏住气,轻声唤他:“穆穆,醒了么?”

      小穆延顺着声音去看,湿漉漉的眼睛一看到陆莳毅,就怔了怔,然后眼里的光彩聚了起来。如同被阿拉丁擦拭过的神灯,瞬间亮起了希望,他在心里祈望,如果只能许一个愿望,他希望这个人永远别离开他。陆莳毅心疼地笑笑,春风般的温暖拂过了他的心房,他温柔地问他:“做噩梦了?不怕,那不是真的。”

      小穆延不说话,轻轻勾手把陆莳毅拉得离自己更近,比刚才更近,然后死死地抱紧他。陆莳毅心里一痛,笑着抚慰他:“乖了,穆穆不怕。”这轻飘飘的安慰,却突如其来地触到了小孩儿心头笼罩着的闪着雷电的黑云,他一开口,就是泪如雨下万念俱灰的呜咽:“……陆莳毅,你别走!别走!”

      “嗯,我不走。我不走的。”陆莳毅有些好笑,却又莫名心酸心慌。多年后他才明白,他对祁穆延许下的誓,从来都不是誓,只是安抚孩子的温言暖语,他从来没当过真,没有记在心里。是以,离开之时,他才全然忘了自己曾多么认真地答应过他。一别经年,虽然想念,却没有违誓后的愧疚和不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我恨君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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