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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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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的夏天格外炎热,或许对张诚而言是这样。为了弥补高考的失利,他从5月份开始就昼夜不分地准备着年底的研究生入学考试。
这所普通的一本院校,既比不得名校学习氛围浓厚,又比不得其他学校硬件设施齐全。周围人庸庸碌碌,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消磨着时光。张诚天生一副好皮囊,学东西快,小康知识分子家庭又给了他儒雅的气质和性格。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都是不被嫉妒的焦点,处处发着光。这样一所学校,让他和所有熟悉他的人都觉得明珠蒙尘。
原本温吞明朗的性格,开始变得偏执,虽然表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骨子里却带上了一丝阴郁。他想得到更好的,他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只是不顾一切地去追求,甚至不再考虑那是不是他真正需要的。恋爱如是,考研亦如是。
高中好友常拿他打趣:“明明什么样的女朋友都能找着,偏偏是个和姑娘说句话都脸红的雏儿。”他知道自己相貌好,不戴眼镜眉目含情,戴上眼镜斯文安静,体格强健,却因为皮肤白而充满了书生气,是很受欢迎的类型。可他对恋爱一事却偏偏没往心里去,倒不是因为太安心读书,只是总觉得心里差了一股劲儿。他有劲儿演算数十页的数学题,有劲儿打一上午篮球,甚至有劲儿和室友偷偷溜出学校通宵上网——却偏偏没那股劲儿去对一个姑娘好。
初恋是本科学校舞蹈队的队长,学了数十年芭蕾,肩颈如天鹅版修长昂扬,是个公认的美人。张诚觉得她美,却无感于她的美,只因为她被公认为美而展开追求。这段恋情只持续了几个月,毕竟漂亮姑娘都不蠢,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看透一个没有心的人,也从来不乏有心追求者。
分手后张诚没有再恋爱,他足够聪明,知道如何为自己挽回局面。毕竟恋爱之中有错的一方是自己,那分手之后姿态必须做到十足,不光不能再恋爱,还必须对周围人做出“可惜当时不珍惜”的追悔莫及的表情。反正学校里没有比豆豆更合适的人,他自身对这方面需求也不强烈。
关于他浪子回头的深情事迹传开后,豆豆找他复合过一次,说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知道这个高傲的姑娘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同时一本正经地说了许多物是人非心态不复当年的废话。而真正的原因被他掩饰得太好——“痴情温柔前男友”的名片远远好用于“美丽校花的现男友”。在他拒绝豆豆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以后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这也是张诚对于许魏思一直患得患失的原因,他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敢相信命运竟如此优待于他。
来A大报道的第一天,他第一眼就看见许魏思。以百分之一的比例考进中国最高学府,让张诚多年的积郁得以扬眉吐气。从那座看过无数次照片、复试时走过一次的大门迈进校园后,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终于属于这里了。
他还来不及继续朝里走,校门左侧一个取自行车的女孩紧抓住了他的目光。头发很短,短到像一把刀直插进他的心里。姣好的面容被冰冻住了一般,美到让人想触摸,却又怕连皮带肉都被紧紧黏住。春风得意马蹄高扬的张诚,顿时觉得满长安的鲜花都黯然失色,他愿意被这把冰刃挖骨削皮。
人生中的第一次,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爱上了一个人。毫不犹豫地,他走上前去问:“同学,请问生命科学学院应该怎么走?”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会被这个女孩冷冰冰地拒绝。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没有拒绝,甚至礼貌地朝他微笑,“你是外校考来的新生吧?我记得今年只有两个人考过来,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你叫…张诚对吧?我是本校保研的,咱们是同班同学,我叫许魏思。我也要去报道,咱们一块儿吧。”
张诚在心底里笑开了花,话这么多,和外表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好啊。”他心底因一见钟情而产生的紧张和震撼,变成了一片脉脉温情。
许魏思蹲下给自行车开锁,仰起头看他,“你是张诚吗?”
张诚才意识到,她刚才连珠炮一般的话里有两个问句,笑着回答:“对,我叫张诚。”
许魏思把自行车推出车架,登上车,下巴往后一摆,上来吧,我捎你去。8月烈阳下,她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折射出闪闪亮亮的光斑。张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怎么能让你带我呢,我带你去吧,你给我指路就成。”许魏思也不推脱,大大方方交出笼头,坐上了车后座。
那天,他顺利地知道了许魏思的联系方式,宿舍地址,年龄籍贯等许许多多信息。他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却多少懂得一些异性的心理。许魏思坦坦荡荡的举止,说明她对这个初识的男性没有生出半分绮念。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蚊帐,张诚嘟哝了一声“我完蛋了”,然后昏昏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牵着父亲的手,一起在庭院里看晨间的露珠,学背杜甫的诗,“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他继承了母亲的逻辑性,对诗词歌赋向来没多大兴趣,这句诗却牢牢印在心里。他只看见眼前一片朦胧,却不伸手去拨开迷雾,因为他追求的正是这不确定本身。
刚刚开学有许多的手续需要处理,他以请教问题为名和许魏思关系拉近了许多。研究生第一个国庆节,他约许魏思出来吃饭,地点选在校内的某个食堂。其实张诚当然愿意请许魏思去高端有情调的地方吃饭,可开学一个多月以来,许魏思的态度始终如一。恰到好处的热情,光风霁月的语言都让张诚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希望。
初遇那天她明朗而干脆,轻快的口气仿佛多年老友。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一丝丝靠近。她对他很好,从来不敷衍不冷淡。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却无法让他嫉妒。因为她对别人,也没有比他更好,即使是相处了四年的本科同学。他曾旁敲侧击向别人打听她的社交情况,发现本科的许魏思沉默寡言,和外表一样冷清,研究生以后仿佛开了窍,待人热情大方,话多得让人喜气却不心烦。大家都忙于学业,无心关注别人性格上的转变,特别是好的转变,张诚也不好继续追问,所以他一直没能明白许魏思产生这种转变的原因。
这次约她在食堂吃饭,也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A大食堂众多,各个档次都有,其中不乏较为高档的场合。在食堂这种接地气的地方吃饭,一方面让许魏思有亲切感,另一方面也不显得自己别有用心。其实这一个月来的相处,张诚一直竭尽心力,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许魏思的感受。几乎从来没有为女孩子花心思的他,笨拙而竭尽全力地经营着人生中第一次的动心。
许魏思按时赴约之后,淡淡地看着张诚说:“谢谢。”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张诚满心欢喜。这个话唠一样女孩子,这个只要与人交谈就笑意盈盈的女孩子,却只给了他一句面无表情的“谢谢”。张诚意识到,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虽然不知道她这究竟是无意的真情流露,还是察觉到自己的用心,故回报以本真。但张诚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