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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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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的仪器声渐渐停止,本学年刚入学的两个研究生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
一个圆脸娇俏的女孩子脱下工作服,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说:“张老师,您马上都要结婚的人了,该多花点时间陪陪许老师啊。”
张诚把目光从实验报告上移开,苦笑道:“这可不是我和你许老师能决定的,得问问咱们院长同不同意。”
想起许魏思,张诚镜片后面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起来。他研究生考到A大学生命科学,许魏思是本校保研上来的同门。研究生毕业后,他继续跟着院长读博,许魏思则走向了校园行政岗位。今年6月博士毕业,张诚留校担任讲师,向许魏思求婚成功。
实验室里的两名研究生都是本校本科,对张诚这个半年前还是师兄的好脾气老师一直嬉皮笑脸。范璐璐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满嘴跑火车,捂着心口做悲痛欲绝状,什么“院长棒打鸳鸯”“原来师兄爱院长比爱老婆更深”之类没边的话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张诚是个典型的理科男,即使有了未婚妻,还是不知道如何招架这些精力旺盛的女孩子,既无奈又觉得有趣,无法接腔,却又不想打断她。
另一个姑娘虽然也被逗乐了,但多少懂得收敛,赶忙打起圆场:“你还好意思说师兄,自己还不一样,院长一找你就把我抛脑后去了。”
范璐璐深陷“做完一天实验之后努力放飞自己”的情绪中,停下手头系到一半的围巾,笔直地朝王芸飞奔而去,“宝贝啊我的心意苍天可鉴,院长算什么,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妈和麻辣香锅我最爱的就是你啊。”
王芸一边挣脱范璐璐紧紧箍着她的双手,一边笑道:“那麻辣烫和铁板鱿鱼在你的心里排第几?”
范璐璐含羞带怒,扬起包子脸嘟哝道:“这都被你发现了,说,你是不是找人跟踪我啦?好你个王芸,这日子没法过啦!”
张诚含笑看着她俩打闹,手上也没闲着,做完了最后收尾工作,起身披上外套,对她们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宿舍。”天色不早了,又是大冬天,让两个女孩子从校园一角的实验室走回宿舍,他着实有些不放心。
知道张诚要去坐地铁,刚好顺路,她们也没有拒绝。嘻嘻哈哈地关灯锁门,嘻嘻哈哈地讨论晚上要吃什么夜宵,嘻嘻哈哈地抱怨期末压力大。张诚心道,以后也要和魏思生两个女儿,热闹欢喜,暖她到寒冬腊月。
走到一楼楼梯转角,张诚看见实验楼大厅休息区一抹熟悉的身影,利落的短头发,瘦削的肩膀,紧抿的双唇,和那双秋水寒星般的眼睛。他快步上前,她也站起身,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她温柔回握。
范璐璐牵着王芸开心地跑近,笑眯眯地说:“师姐,这里多冷啊,你怎么不说一声,到老师办公室坐着也比这里好不是。”实验室不好随便进,但张诚有自己的教研室,虽然和其他几个老师共享,但这个点其他人都已经走了,故范璐璐有这一说。
许魏思挽住张诚的胳膊,“我在这里坐着就挺好,我也是过来人,你们做实验有多忙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再抽空招待我,这算不算我为院长压榨工人剩余劳动时间作伥?”四个人都笑了。
张诚伸手揉乱许魏思的碎发,灼灼地看着她,这个外表冷冰冰的人,却像冬天暖气充足房间里的雪糕,又暖,又甜,还凉得恰到好处。耳边响起范璐璐大惊小怪的声音:“夭寿啦夭寿啦!有人秀恩爱啦!我要瞎啦!没眼看没眼看没眼看……”四个人又笑。同为院长的学生,年龄差距不大,张诚性子好,许魏思说话风趣,倒有些亦师亦友的意思。
就这么打打闹闹走了一路,走到生活区后,人渐渐多了起来,王芸贴心地买了四杯巧克力牛奶,四人两两分别。
好久没有一个笑声这样多的夜晚了,他和许魏思走到地铁站,坐上地铁,嘴边还一直挂着笑意。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是相识6年的默契。就好像今天,许魏思等张诚下班,并没有提前告诉他,张诚不会像范璐璐那样问她“怎么不”,许魏思也不会因为张诚什么也没问而怪张诚,因为他们都懂,像水溶于水中。
不只一个人说,他们俩大概就是恋爱最好的模样。张诚也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这辈子能有一个许魏思。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因为她懂他的付出,因为她愿意接受他的付出,因为她也报他以一切。这就好像一场梦,一场做了6年还没醒来的大梦。
他想起小时候盼了好久终于得到的汽车模型,只拥有了几天就被来做客的表弟摔坏了;他想起高中拼尽全力才考上全班第一,下一次月考就被新转来的插班生挤到第二;他想起本科劈腿的初恋,想起生命中所有转瞬即逝的美好。虽然那些美好持续时间从几天到几个月不等,而他已经拥有许魏思整整6年,而且求婚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他还是怕。因为那些都不过是小事,至少在许魏思出现后,一切过往的悲戚与荣光,一切现实的桎梏与向往,一切未来的可能与不可能,没有她的参与,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走出地铁站后,在这个雾霾严重的夜晚,洁白的雪花从灰黄的天空飘下,张诚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被一张天地织就的大网网罗住,许魏思就是那个撒网人,他害怕这张网,又想在这张网中沉溺致死。他快步走到并排而行的许魏思之前,转过身握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说:“魏思,我今天很开心,真的。”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抚摸上他的指节,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失去什么,又赶在许魏思说话之前开口:“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的快乐,不不不,就算我不快乐,我也希望你能快乐。我希望能让你快乐,就算那个让你快乐的人不是我,我也希望你快乐。我…”
许魏思噗嗤一声笑了,看着眼前这个眼眶泛红眼角湿润的男人,她伸手掸了掸他头顶的水珠,又摘下他的眼镜,给了他一记爆栗。“傻瓜,你在说什么呢。难道你是因为觉得自己幽默感不如璐璐,怕我被她抢走?”
张诚重新戴上眼镜,就看到许魏思一个娇娇嗔嗔的眼神,和她端庄冷清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他心里一动,那些迷雾与愁思都瞬间消散了,好像真的变成一个傻瓜,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觉得…今天晚上幸福地有点不真实…又想到以后或许会失去…”话没说完,许魏思就抬头吻了上来,他也低下头细细地吻她,又暖,又甜,还带一点恰到好处的凉。现在他连傻瓜都做不成了,傻瓜至少还会思会想,而他不光不愿意去想,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用于思考,只想一直下落,坠入深渊也无所谓,深渊之下还有恶龙。
雪下得越来越大,他们在雪中接吻,张诚只觉天旋地转,不分东西。冰冷的雪花飘落到他的身体里,变成最好的助燃剂,他觉得自己像祭坛上的贡品,周围都是举着火把面目模糊的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那天晚上许魏思小猫一样的呻吟声停止后,把脸庞埋在张诚颈间,小声地说:“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你没有机会失去我了。”张诚愣了一下,意识到许魏思是对他之前的话做出回应,复又支起身,紧紧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