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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白鹿引泉,得之者巫咸 ...

  •   第一章:白鹿引泉,得之者巫咸
      “嗖——”
      一只削尖了头的竹木箭从窈寂的竹林中窜出来,百步穿杨的功夫,深深的刺进了猎物的屁股上。
      那头猎物简直吓破了胆,一股劲儿的埋头狂奔,鲜血顺着箭头往下流,濡湿了皮毛,滚滚的淌在草地上,画出了一条血色的路线。
      “嗖——”
      百发百中的又一箭,猎物抽身而过,箭头偏转,射空,却是误打误撞的打在硬尾巴上。只听见“崩”的一声,尾骨断裂,整条白色的尾巴被射飞了,露出细小的白骨刹那间被鲜血掩去。
      “呦呦……”猎物哀鸣,两只前蹄一弯,刹那间跪倒在地上。
      第三支箭已经瞄准了它的头颅。
      竹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拨开杂草,走出了一个人。手中的竹弓木失证明了主人的身份,牛筋的弦崩满,张成满月。那还是一个少年,赤裸着上半身,皮肤上是一种夕阳的深色,最后的一点余晖变成了他的眼睛,凝聚了一整个天的神气。
      也许他的身材瘦弱了些,但是这不妨碍射出每一箭是爆发性的力量——简直就是毁灭,若是在百步之内,他随手一箭,便能将那白鹿的脑袋射穿。
      拿着弓,少年步步逼近,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信手拈来的笑意,当然,一匹鹿并不算什么,但是这白毛皮甚是漂亮,拿回去给新娶的媳妇做件毛皮衣是最不错的选择。
      白鹿的尾巴被斩断,那牵到了它四肢的神经,让它动弹不得。回过头,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少年,两只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眨了眨,竟忽然间流下两滴泪来。
      少年被它吓了一下,但是身为猎人,他的胆量与经验是时间的财富与恩赐。只是愣了一下,少年加快了脚步。
      白鹿者,祥瑞也,时至百年,可通人性。每遇猎者围之,必脉脉含泪,猎者不忍,放之而去。
      但是少年不信这一说,这个他们氏族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土壤贫瘠,养活得了杂草,却养活不了人。氏族的人数不多,无法扩展,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如果说有祥瑞之兽的话——
      也早就离开这里了——
      白鹿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它动了动身,却由于行动不便将四只脚全都埋在了身子下面。眼泪在不断的流,宛如血一样,白鹿轻轻地叹了口气。
      “少年——”
      它在说话,叫他。
      “嗯?——”少年闷哼了一声,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匹鹿。
      它——会说话?
      “少年,放了我,我送你黄金百两。”
      少年停在了它的两百步之外,进退不能。是山中的精怪吗?还是活得太久,成了神?他拉紧了弓弦,这次的目的则是为了防御,一旦这妖怪飞起来咬上他一口,这位天生的猎手必定会一丝不苟的一箭射穿他的上颚和咽喉。
      但是,他又开始思索起白鹿的话来。
      “黄金?何用?在这样的地方与杂草焦土有什么区别?”少年的脸很漂亮,也许当时这种模样算不上漂亮,只能叫做是羸弱。他冷笑一声,但是在白鹿看来只是脸上微微的有些笑意。
      “不然,我送你美妾百人,放了我。”
      白鹿继续跟他讨价还价,身上的伤已经伸到了骨头里,渗出来的不仅是血,还有丝丝白色的骨髓。
      “妻子一人足矣,不要其他。”少年的脸色阴沉了一下,当下新婚,他当然很爱自己的妻子,听得这样的话不由得心中不快。
      “那么,我……送你……文化与历史!对!我送你一个国家!”看到少年还在逼近,又对自己的诱惑不动于衷,白鹿不由得有些慌张,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尾巴上的伤有让它寸步难行。它只得慌张的抖着耳朵,战战兢兢的叫道。
      周围太静了,连白天杂草缓慢生长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白鹿的眼泪不止,很快便在身下汇成了两湾小小的水坑。那样大的眼睛,温温润润的,像小孩子一样,任何人看到了都会心头一软,难以下手。
      “嗯?……国家?”
      少年被这两个词惊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发现夹着箭的左手已经松开了,一时间的失神,竟然放松了手上的力量!
      他虽然看上去文弱,但是却天生奇力,手臂一晃,便有三四百斤的力量,百步之内瞄准的东西,稍一用力,便是石头,都能射出裂缝!
      “不好!”
      “碰!”
      记忆中的石头碎裂了,同样裂开的,还有白鹿的头颅,一箭正中眉心,那样的精准,箭头穿透了骨头,从后脑探出小小的木尖,少年大叫一声,但是已经太晚了,箭停滞在了那一刻,白鹿的眼睛豁然间睁大,瞳孔集聚缩小,又放大到整个瞳子,漂亮的眼睛立即失去了神采。张着嘴,仿佛还要说什么——
      但是听不见了——
      过了好久,才有一丝血迹,裹着脑浆,从眉心缓缓的流下来。少年看的呆住了,好久,他才不得已,叹了口气,拖着半米来长的鹿角,沿着那条血迹,一拖一拖的往部落走去。
      那一大锅鹿肉,一直吃到了月亮升到头顶,香飘百里,却没有一头野兽胆敢闻风而来。
      第二日的夜晚,大地震颤,古老的人们仿佛听到了来自地心的上古凶兽的怒吼与暴怒,主震加上余震,一共三天,粮也断了三天,等到第四天,大地的怒火平息了些,男人们决定——一定要去打猎了。
      “不要去!”少年刚背起弓箭,便被身后的人抱住了。厚实的鹿皮,却很柔软,没怎么加工便有相当温润的触感。一回头,他看到妻子的脸上遍布着泪痕。
      “不行的。”少年怜爱的拍了拍她的脸,笑道。“我能有什么借口……”
      “噗——”
      那时还没有铁器以及青铜,那把刀是犀牛角做的,磨得不锋利,要用上多大的力气,才能穿透身体?
      而且,要有多大的决心?
      “不要!……”
      少年含泪葬下了妻子,悲伤的捧上最后一捧土。哗哗的落到地上,纷纷的土像是变成了眼泪。
      他抬头,木然的望着正午顶着太阳的天。
      竟然——下雨了——
      “下雨了!”
      那雨,来得太快,下的太大,走的又太慢,整整下了二十天,每天一踏出茅草的门,就会听到人的叹息。
      “这样的雨,走进去连人都看不到——”
      “好饿啊——”
      “怎么——男人们还不回来——”
      二十天,村中的人饿死了半数,甚至有些饿的急了,将死人拖出来生吃——生不起火,有人被冻死,等到天再一次晴起来的时候,少年已经站不住了。
      “好晕那……”仅剩下的一些人像是竹林中的鬼魂,到处游逛,不定走到哪里,脚下一绊,一头栽倒在地上,咽了气。他们便悲恸而惊喜的将这个人拖出来,生吞活剥。
      小小的一个孩子,瘦的皮包骨头,每人分到一点点骨,津津有味的吮吸着,咀嚼着——
      少年蓦然间落下泪来——那根骨,已经虚弱的滴不出血来,寡淡,无味……
      这都是,因为我吗?
      因为我,杀了那只神灵一般的白鹿,才害的整个部族近乎毁灭,害的同族的兄弟姐妹,同类相残,同命相食?
      这样的活着,苟延残喘,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不如和她一起去了,也不必遭受着人间的疾苦!
      少年拿出了曾经尖锐的木箭,弓已经断了,木箭也腐烂了大半,潮湿而又柔软。拿在手中,他不由得连连的苦笑。
      但是,那种瘦弱而又虚弥的脸上,忽而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那种神情,如同烙印,刻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记忆中。
      一直存在了五千多年——
      “这……这是……”他瘦的只剩骨头的手轻轻的摩擦的地面,惊愕,恐惧,而又难以置信——这是……
      血迹!
      这条路,正是他半个月前拖着白鹿走过的那条路!这样拖拉的血迹,他不可能不认得。
      三天的地震,再加上二十多天的暴雨不歇,当天的血迹,怎么可能保留下来?
      在众人慌张又惊惧的眼神中,少年的神色逐渐沉静了下来。
      “我们走。”
      一直走到了,那匹白鹿身死的地方。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这是传说中对巫咸国美丽富庶的形容,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最后少年带领的这群人是怎样度过的危机,怎样寻到的食物,但是自从那之后,便有“白鹿引泉”的传说。这个后来被称作巫咸国的地方耕地少,土壤也是相当的贫瘠,但是这并不妨碍它最终发展为一个传奇的古国。
      因为,这里,有盐。
      白鹿葬身处,后来被少年掘开,下挖三米,便有清泉汩汩而上,尝之,苦涩难止。
      但是少年的眼睛彻底的亮了起来,昔日的余晖变成了正当空的烈日。
      盐泉——
      竟然——有盐泉!
      古时候的盐完全被官府垄断,这个时候虽然还没有完整的国家概念,但是这种东西也是极其稀少的。
      ——而且——必不可少。
      最后,少年带了些盐,跋涉过千山,到达了一个当时最大的部落——那是一个已经成了规模的国家,地处后来被称作中原的地方,有一条大河流过,沿岸水草丰美,长满了绿油油的庄稼。那里的人说的是少年听不懂的语言,却是很热情,知道他是外来的人,很礼貌的惊讶了一番,便将他引荐给部落的首领。
      他们让少年称他为太戊,少年觉得莫名其妙,后来的一个称号却让他彻底震惊了。
      商王——太戊——
      太戊惊叹于他的经历与能力,封他做国师,主持占卜,担任上天与下地之间媒介的任务。这在古代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特别是商代这样注重王权与神权结合的时段。
      因此,有史为证:
      《吕氏春秋勿躬》写道“巫咸作筮。”
      《楚辞》记有“巫咸将夕降兮”。王逸注为“巫咸,古神巫也”。
      《史记封掸书》载:殷太戊时有巫咸,
      《世本》中还记载了许多音乐和乐器的发明者:伏羲造琴瑟,女娲作笙簧,随作竿,笙,神农作琴作瑟,伶伦作律吕并首创磬,垂作钟,巫咸作鼓,毋句作磬,舜作萧,夔作乐。
      又有《尚书》记载,巫咸是商太戊帝身边的一位贤臣。他的儿子巫贤,在太戊帝孙子祖乙登基后,任宰相,也有贤臣之誉。而甲骨文中有咸戊。
      后来的传说便不太明晰了,到了巫贤(咸戊)这一代以后,巫姓的一族便失去了音信,只有一年一年的从西南运来雪白的盐,才能证明这个神秘部族的存在。
      因此,越是神秘,越是传说不断,但是听那个人说结果是这样的——巫咸在商王朝驻留了二十年,而后将儿子留在了那里,起身返回。悠久的奔波,等他以为自己觉得都忘了归路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国度。
      一个小巧的国度,小国寡民,却是有不输于商王朝的富庶。
      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个外来人,开了城门。等到巫咸缓缓的走近时,有些老人走了出来,刹那间泪流满面!
      “……王……!”
      白鹿引泉,得之者巫咸,故而——以巫咸为王。
      后来,回归了故土的巫咸的眼光更加敏锐,他似乎能够窥破天机,在他的手中,单传了一套占卜法则,那是商代甲骨文占卜的奥义,他留给了自己的小儿子——下一代的巫咸。
      从此巫咸成为了一个世袭的封号,一袭,便是将近五千年。即便是最后被巴蜀国吞并,盛气凌人的战士被这种古老的仪式所感动,兵不血刃,将它保存下来,并承认巫咸的存在。
      这样的传统如同一条透明的带子,又像翻卷着白浪流过城下的巫溪,背靠着巫山,一丝不苟的继承着自己的信仰。巫咸的子孙们,嫡系长子,即下一任的巫咸,皆以“巫”为姓。
      当然那个人是这样说的。
      他的话,我信;他们的故事——我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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