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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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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到小楼最顶层,凭栏而望时,天色昏暗,护城河已泛出淡淡的光芒。
稀稀落落的花灯顺流而下,仿佛一只只载着蜡烛的船只。
小楼离护城河比较近,只要不是太小的花灯,我们都能看出大概。
一时,仆妇们列序端了菜式上桌,又全部退下,只余我们两个赏景。点心都做得十分精巧,十来种,顺着青蓝色的瓷碟摆了长长一条,仿佛棕色桌案上的长河里放满花灯一般。
黛玉随意捻一个吃了,疑道:“竟不是橘子做得?”
我问:“怎么?”
黛玉拿了一个橙色点心,递到我嘴边,道:“你尝尝这个。”
我见模样,仿佛是橘子或橙子所做,谁知吃到嘴里,一股芒果味儿。正听黛玉道:“菠萝做果子,味儿不实。”
我道:“这是芒果做的,与菠萝什么干系?”
说着,又吃了一块相同的,这次是香蕉味道,不由顿觉茫然。黛玉咽下第二块,道:“这是梨味儿。”
我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相视而笑。黛玉道:“这主意想必是雪雁出的,再没有像她精怪的了。”
说了几句话,穷极无聊,我道:“我有个主意。咱们每吃一块果子,尝出是什么味儿的,就描述出什么样子。譬如菠萝做的果子,就要说有一点一点突出,上头有绿叶,大小如脑袋等等,但不能说出菠字与萝字。对方若猜出,算赢,若猜不出,算输,说个笑话。”
黛玉道:“不若作诗猜谜吧?”
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于是作诗猜谜。
猜了十一二个,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黛玉向外一撇,笑:“这才是一曲笙歌春如晦,龙衔火树千灯艳。还不是元宵是何等美景呢。”
我顺着她的眼神望出去,天色全暗了,但并不显得黑暗无光。城里的美景自然看不到,护城河却看得一清二楚。河里满满地漂着花灯,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绿的,尽数都有,多半是红色,其次是粉色、白色,也有青蓝系的。花灯的光线并不强,但一只只挤在一块儿,整片河水都泛出光来,显得无与伦比的震撼而美丽。
也有花灯稀疏的地方,微弱的光芒反射在水面上,显得波光粼粼,并不比有灯的地方黯淡,反倒更闪亮夺目、五光十色。
整条护城河,仿佛点亮的霓虹灯,又如同夜色中倒映的彩虹,好比无数星辰坠落,停留在水面上,照亮那些精致的、粗俗的、优美的、简单的灯罩,照亮两边相形见拙的灰青的城墙与土黄的河岸,照亮我们在黑夜中无法动弹的眼睛。
我转过头,黛玉正望着河与河上的花灯,双目灼灼,千万花灯在她眼中照映出一条闪亮的彩带。
我可惜道:“偏没带琴来,也没甚么笛子笙箫。”多好的美景,还有我们两个美人,来一曲音乐,享受啊。
黛玉轻声道:“不,我并不觉得可惜。”
“为什么?”
在一片昏暗柔和的微光中,她转过头看着我,笑得比花灯更美:“如果有乐曲,美的便不仅是灯河。而我现在,只愿赏灯河之美。”
我愣了愣,差点脱口道“我愿赏你远甚灯河之美”,话到嘴边,却变成:“什么叫只有灯河美?我比花灯美一百倍好伐!”
黛玉:……
直到赏完灯,我们回去安歇了,黛玉还对我单方面冷战。
我知道,我的错,我是破坏气氛小能手,全是我的锅……TAT
回去后,贾母问玩得开不开心,我笑:“可惜老祖宗没看到,那灯景极美呢。”
贾母道:“你们玩得好就行了。”又说,“我小时候也出去玩过,那会儿还住在金陵,重阳登高之时,热闹得了不得,什么都有。也不知现如今如何。”说罢,惆怅地叹气。
贾母常说她年轻时出嫁后的事,年幼的事却极少说,我和黛玉都好奇,连连催问。贾母想了一想,开始讲她闺中的事。
平平淡淡的小事,有些记忆连她自己都含混不清,但娓娓道来时,却带着思念与欢喜。不像刘姥姥有许多八卦,贾母活了七十多年,看得再多,也很少离开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许多她说的事情,我们都完全能想得出来。她和我前世的祖母不同,前世的祖母与我相隔一个朝代,仿佛身处两个星系,听老人讲从前的故事,好像在听另一个光怪离奇的世界。而在这个环境大体不变的古代,有关社会与生活的代沟变得很少。
她的故事没有国恨家仇,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生计的窘境,更没有什么深切的遗憾,只是一些令人无聊的琐碎小事。但她的表情又那么复杂,明明是欢喜的,却带着一些哀伤。“可惜,回不去了,”贾母后来说,“那些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不可能回去。”
她又说:“所以,眼前的每一日,你们都要珍惜啊。”她对着我们说,却好像只对着黛玉一个说,“能过得开开心心的,就该感谢老天爷。”
黛玉窝在她怀里,抿嘴笑。
九月下旬,我们打包了十几车东西,浩浩荡荡下旧京游玩。
这年头,别看是旅游不盛的古代,古代也有导游,而且在大城市还不少见。我们到旧京以前,已让人去找来向导,并制定好计划,准备了行程,打算把旧京好好逛一遍。路上走那么久,来一次那么麻烦,可不得玩个够本才行么。
然而黛玉的体弱又一次超乎我想象,她到旧京第三天,我们还没正式开始游玩,她便水土不服病倒了。
黛玉生病,我也没什么玩的兴致。于是在旧京的三个月,我们和在家里没什么两样,天天窝在租来的院落里,黛玉养病、我复习、下人们混混日子。
等黛玉完全康复,已过去一个多月,到冬至了,这么冷的天当然不敢出去玩,还是只能窝屋子里。
看这情形,我们大概只能在旧京过年,一是这大寒天的赶不回去,二是黛玉临产。黛玉一时感伤,又作诗落泪。她如今哭得越发少了,有时哭一回,我心里不由一紧,只怕她伤了身子。
话说,我现在都给搞糊涂了,哭当然不好,可现代不是有很多科学依据说哭能排毒吗?偶尔哭一哭还有好处。何况,想哭却憋在心里,总不如发泄出来痛快,憋着不好的情绪伤身。
我算过预产期,加九加七,正是小寒前一日。不在家毕竟各种不方便,且没有贾母王夫人坐镇,更没有妇科圣手寇太医帮忙,我重金请来医女、接生婆子等守着,仍觉得心头发慌。
到了小寒前日,预产期,黛玉还好吃好睡的,半点没有要生的模样,我顿时方了。苍天呐!大地啊!我只知道早产不好,生的晚了会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孩子太大生不出来?
我不敢告诉黛玉害她挂心,赶紧去问大夫,大夫道:“晚几天不妨事。”
我心里很疑,又盼着大夫说的不假,不知怎么辩驳,只得惴惴不安地回去盯着黛玉。
黛玉笑道:“你慌什么,我都没怕。皇帝不急急太监呢。”
我强笑:“你真不怕?”
黛玉无语地看我一会儿,道:“你快去外头冷静一下吧。你这样儿,真要生了,反而添乱子。”
我:“……”
我去外面冷静了。
旧京不南不北,深冬时节,有雪,但不大,很快融化。因此外头压根没什么积雪,只有一些薄薄的冰。我在屋外冻了一会儿,冷得受不住,赶紧回屋取暖。讲真,我还宁可在下大雪的京都,虽说风大,可雪厚,待在雪下面,不知多么暖和。
小寒那天,黛玉没动静。小寒次日,还是没动静。我琢磨,等超过三天,再去问问大夫。
小寒第三日,我去找大夫,邱大夫道:“你急什么?十月怀胎,这还不到十个月。你急也没用处。”
我道:“说好的十月怀胎九月生呢?”
邱大夫和我大眼瞪小眼,最终叹了口气,败退道:“罢了,我瞧一瞧。”
瞧过了,当然没什么问题。邱大夫道:“你若实在等不得,不如用一点催产药。”
我立时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催产哪有自然分娩来得好?我宁可多等几天。
邱大夫被我闹得头疼,道:“这样,你奶奶懂医,我写一道方子,叫你奶奶每日按摩三回,晨起、午歇、睡前各一次。”他提笔写了几句话,不是药材方子,全是穴道名。
我扫视一番,不知哪个是哪个,黛玉却知道,看后说:“这个容易。”遂唤紫鹃记下位置顺序等,每日对着按摩。
我在旁边学了几遍,也记下来了,涎着脸试手了一回。唯一感想就是黛玉的皮肤太好了,只比我捏起来差一点。
按摩这事儿吧,就长期而言,说有用,其实还蛮有用的;但短期来看,并没有什么卵用。
第五天,黛玉的肚子还好好儿的,邱大夫一看见我,叹道:“老苏姑娘还在贵府待着呢。”老苏姑娘是我请来的医女,医术说不上高超,看孕产妇绝对没问题。
我尴尬:“这不是觉得您医术好么。”
邱大夫十分不给面子:“我治男人医术更好。”
第六天我刚进医馆,邱大夫面无表情,直接起身说:“走。”一马当先朝我坐的马车走去。
这么一看,我觉着自己的努力和坚持还是有收获的。
我天天去寻邱大夫,老苏姑娘没意见,黛玉有点意见:“要不是苏大夫宽厚,非气死不可。你放着家里的大夫不请教,天天出去找别的大夫,你还请她做什么?”
我嘀咕:“花那么多钱请她好吃好喝好睡的,能有什么意见……”
黛玉挑眉:“你说什么?”
我秒怂:“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