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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顿饭的功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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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进来摸摸情况”的侠盗翟鹤,进来摸情况摸到了什么?
他此刻正躺在一座青楼里。
青楼,说起来好像跟“侠盗”的身份极为不般配。身处的小楼格调高雅,房间布置雅致精巧,是他生平仅见。说来也挺阔气的?就算只是个小房间,屏风妆台茶几壁橱,样样俱全,一样不少,十足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时翟鹤正躺在一床柔软的羽毛褥子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毯子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让人感觉很舒服。他头下枕着松软的羽毛枕头,锦缎做的枕套也细腻至极,上有用五色丝线绣的流水落花,针脚严密,线走游龙,十分写意。
眼前还站着一位盛装打扮的大美人,正在对他微笑。
如果是一位寻欢的登徒浪子,在这清雅房之内,对着如花佳人,应该会心花怒放十分惬意吧。
可惜翟鹤不是个能消受眼前美人美景的,现在他只觉得…紧张到不行…
眼前红妆美人动人心魄又不冷不热的笑让他心里一阵忐忑,甚至冷汗直流。
翟鹤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总会莫名其妙地吃苦头。这特质让他觉得有些像自家老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很像,毕竟祁莞老大没这么不讲道理。可人家姑娘到底是谁呢?跟他又有什么道理可讲的?细细一想,又说不清。
“小贼,你来干什么的?”红衣服姑娘自顾自地笑够了,盛气凌人地句,“哎呦!我倒忘了你不能说话!”随后又补了一句。
翟鹤真是连分辨的力气都快没了,他只能欲哭无泪地任由这姑娘粗暴地把自己嘴上塞的手绢扯掉,又认亲吞声地被她拽着领子,问:“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位年轻老鸨绣满金色蝴蝶的大袖子随着甩动打到了他的脸,好不难受。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啊!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吼,但是到了嘴上却变了:“姑娘您这么好看,敢问芳名呀。”说着还硬挤出了个笑。
虽然这笑容很僵硬很假,但还是让花魁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艾雪终于打算放过小贼,阳光照耀下浑身宝气的她满意地松开手,看他摸着墙坐起来后,又说道:“我是梦心阁中姑娘们的老大,你叫我深雪夫人就好。你是来干什么的?还有同伙吗?”
那不就是老鸨…,翟鹤脸上笑着,腹诽了一句。
“我就是个…路过的…”翟鹤不善作伪,这会想要随机应对几句谎话实在难得很,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啥会在这里,“我就是个路过的…”
在他正想法把事情编圆而不得的时候,救命的来了。
拉门被拉开了,刚才照顾自己的那位姑娘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姐…夫人…”本来想招呼艾雪吃饭的艾米看见她姐正拼了命地冲自己使眼色,一声“姐你先吃饭吧”就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好不别扭。
既然姐姐想玩过家家,由她去算了。
“你先吃饭好不好?今天下午还忙着呢。”已经把饭食在茶几上摆好,放好筷子的艾米过来招呼姐姐吃饭。支走了这个瘟神,顺便也算替翟鹤解了围。
“今天吃什么啊?”艾雪倒是听妹妹的话,也没再纠缠翟鹤。
“老样子。”
“也不说换点花样…没胃口。”坐在桌前的红衣美人用筷子扒拉着几根青菜,闷闷地说着。
“好啦,好歹吃一口,下午空着肚子多难受。”一旁艾米给她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又把一小碟烤鱼向她面前推了推。
“今天下午我想翘了…那个新认识的肥猪不来,净是些油头油脑的抠门鬼,我没得赏钱收,还受累。”艾雪端着碗,胡乱扒着米饭,口齿不清地念叨着。
“用什么理由翘?”
“没理由…”
艾米淡淡一笑,又给她递了杯茶,不再说什么。
两位姑娘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翟鹤耳朵里,让他大体猜到了些什么。现在可以肯定,这位红衣姑娘什么深雪夫人才不是“梦心阁的老大”,而这位一身山吹色衣衫的艾米姑娘,大概跟深雪夫人交情匪浅,要不绝不可能言谈语气这样亲密。她俩的关系在他心中已经有个大致的样子,只是具体怎样,说不好猜不破。
“倒忘了还有这个人!”吃了两口饭的艾雪突然想起了阿翟,转过头看着他,“他怎么办啊?就这么一直放屋里?”她戴着用细碎宝石编成的垂珞,随着动作,零玉散珠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声音,它们把光折射成五彩缤纷的亮点,洒在身上脸上。
“那还能放哪?”看艾雪吃得差不多了,艾米也捧过饭碗,一边捡着姐姐吃剩的菜一边问。
“嗯…一会你一个行吗?搞得定吗?”
“好啦,放心。去歇歇就该走了吧?”
“你先过来下。”
艾雪站起身,拉了还在吃饭的妹妹就往自己房间走。艾米无法,只好放下碗跟她去了。姐妹俩这脚才踏进房门,艾雪就赶忙把门拉上,放低声音在妹妹耳边说道,“那个人真是太不老实了!嘴里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说得好像你嘴里有实话一样。”艾米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
被妹妹一句训斥,艾雪一时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阵,才做出副孩子气的样子嘟着嘴说,“我跟他又不一样…再说了本来他就是外人。”
你俩有什么不一样了?不都是刚认识,谁也不知道谁是干什么的。艾米虽然心里这么想的,却没说出来,反而柔声道,“好啦,你这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让我来吧。”说着扶着她坐了下来,“下午还有得忙呢,昨晚上没睡好吧?也不赶快歇歇,一会又没精打采再出差错,让人家笑话的。”
艾米这话说得在理,她一名花魁夫人下午和晚上的应酬事宜排的从来都很满,艾雪如果晌午不抓紧点时间休息准备,根本应付不来的。本来还想再逗着阿翟玩一会的姐姐,也只好乖乖地靠在妹妹为自己准备的垫子上,闭目休息。不一会,本来只打算养养精神的花魁夫人便身子一歪,睡倒在了床上。
妹妹看她睡了,把毯子给艾雪盖上后,才走。
把姐姐哄高兴了的艾米在自己房里,变戏法似的,从食盒里端出碗冒着热气的紫米粥来。她拿着木碗,走到一直都安静地靠在那的阿翟跟前,往他手里一塞,说,“你快喝了吧,别让她看见,省得她又不高兴。”说着拿眼瞥了瞥隔壁屋。
阿翟接过碗,并没急着喝,而是问了句,“艾米姑娘?“
“嗯?”
“你也还没吃饭吧?”他看了一眼茶几上放着的,刚扒几口就被艾米扔下的饭碗。
“我?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都习惯了。”
翟鹤低头看着手中这碗紫米粥,喝了一口之后才发现这并不是一碗什么调料都没加的淡粥,而是添了蜂蜜红糖的甜粥。
“这粥是外面大厨房做的,闷得不透,豆子都是硬的,凑合些吧。”看见他喝了,正扒着冷饭的艾米放下筷子说,“我往里面添了点红糖蜂蜜,你喝了有好处。”
他一夜不曾进食,正饥火中烧,艾米给的东西,别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翟鹤都会当做珍馐美味,哪还顾得上什么豆子是不是熟烂。
“真是谢谢姑娘了…”翟鹤原本还犹豫着,又喝了几口,一股甜香味弥漫在口腔中,这味道帮他下了决心。
“艾米姑娘。”他把身子坐直,正视着艾米。
“有什么想说的?”艾米也把碗放下,迎上了他的目光。
“抱歉,我真名叫翟鹤。”
听到他略带歉意的声音,艾米淡淡地笑了。
“嗯,我记下了。”她点点头,“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是来打探梦心阁的,我家老大说想要把被困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放了。”翟鹤十分认真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艾米听了之后歪着头抿着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嗯,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问得翟鹤哑口无言。怎么做?他真说不上来。
“我只是先过来探探情况的…”字字斟酌的,最后只能吐出这话来。
“可是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要不是我家夫人,你都不知道在哪。“艾米不打算放过他,她托着腮,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
“总会有办法的…”
“是有能接应你的同伙?还是有手段能把消息传出去?”
“...”
翟鹤沉默了,他不能也不敢透露更多的信息。不知该说什么的人眼睛看着粥碗,嘴里的甜甜的余味现在慢慢变成了苦涩。他在这地方,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生怕一不小心,会说出些不该说的。保持沉默?那不是…让这位姑娘觉得自己只是个笑话了?
这楼里的姑娘真是不好应对。
刚胡思乱想了半天,抬头一看时却发现艾米早就不再盯着自己,她收拾吃饭的家伙器具,正忙呢。
晌午的阳光洒在她略显单薄的背,让翟鹤有种恍惚的感觉。
“吃完了还是睡会吧。等下我去给你打点水,好歹擦擦,顺便也把药换了。我家夫人爱干净,你要是不洗澡,她回头可会把你扔出去的。”艾米手头没停,边闷头干活边说着。
“有劳了…”
翟鹤目送艾米出门,低声道谢。
洗澡一词,让他的脑子又犯晕了。看她真走了,翟鹤才偷偷掀起被子对着自己的龙足检视了一番,确认腿上还好好地绑着绑带,应该没被人动过之后,才长舒了口气。
刚刚觉得可以对艾米这姑娘开诚布公地说说来意,没想到又被问得哑口无言,翟鹤郁闷得可以。他靠在床上,开始仔细地盘算怎么通知楼外的同伴,告诉他们此时自己的状况。
想了一个办法,发现不现实,再想一个,又觉得更不现实…反反复复间,翟鹤终于认命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除非他养好伤自己跑出去,不然别无他法。
其实办法是有的,只是这想法刚刚冒个头就被自己打消了:反客为主,劫持花魁夫人,逼着她们协助自己跟外界联系,让同伴来救自己。
如果这么做了,祁莞老大应该会直接把自己扫地出门,弛子他们也会看不起自己。
翟鹤真心这么觉得。
过了不久,总是忙忙碌碌的艾米回来了。手上拿了一套衣服,粗粗看去跟楼里伙计的有些不一样,似乎要更考究些。
“先把我…家夫人的衣服脱了吧。”艾米过来招呼翟鹤,险些让“我姐”二字脱口而出。
话一说完,翟鹤窘了。他以前只觉得衣服小了点,根本不知道原来小是因为这是女人衣服。唉唉,为什么感觉自从踏入这个地方,他做什么事都不自在、不合适。难道说真是走错地方了?
“你脱不脱啊,我要给你换药的。”
神思天外之时,艾米一句话把他拉回了地上。居然一个大姑娘要他脱衣服,这也实在太超出翟鹤的接受范围了。男女有别啊!虽然他们绿龙村民风算得上淳朴,不会严守男女大防;他家老大也是个女人,且生性爽朗不爱扭捏,也不太在意什么男女伦常;平日里小妹妹菲儿也从来不管这些,小时候两个人睡一张床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他,现在的他,可是个十六岁血气方刚的少年…
真让人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当着个姑娘的面脱衣服,这也太扯了吧!!!!
翟鹤的内心中仿佛飞腾着无数祁莞老大射来的暗器,完全平静不下来。
“艾米…姑娘…,这种事还是让我自己…”
“啊,你现在方便动?”艾米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可是青楼,我见过的男人多的是,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都有,你怕什么?”随后又把头一偏,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还是你这个大男人怕人看啊?”
你这个大男人怕人看…
一句话,翟鹤心里完全乱套了。那感觉,仿佛是他一蹬脚,徒手就把老大射来的暗器一个不剩地照数全接,还来了个漂亮的落地。
是啊,艾米这样的女孩都不怕,他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