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进来这地方的前些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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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自称阿翟的年轻人真名叫翟鹤，自诩为一名侠盗。
当然，大概全高华有廉耻有追求的“盗”都愿意往自己脸上贴个“侠”字以示清白，但真要说起来，“盗”都是货真价实的盗，“侠”嘛，估计就未必是正经儿的“侠”了。偷鸡摸狗拦路劫财的有几个是真为了什么“劫富济贫”？讲出来，徒惹人笑笑。大家不过借个贤良字号，让自己心里安生安生，彼此心领神会不要说破便是啦。
虽说大部分如此，翟鹤他却实实在在是个例外，较真起来，他和伙伴们，以及带领着他们这群人的老大，以前做的事情货真价实全是侠这方面的，至于“盗”字，那是受赠于因为官不正、为富不仁而挨过他们老大整治的诸位。
首领胸中风光霁月，虽然被载上如此不堪的名号，也没想着怎么去掰回来，反而泰然处之——她干她的，别人嘴里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才懒得理呢。因为老大豁达成了这样，于是乎翟鹤这帮小辈儿们，自然也只管好玩不管别的。
“‘侠盗’，听上去挺气派嘛！”菲儿有天在大街上闲逛，正巧有人嚼他们老大的舌根，无意听见了人家这么称呼，爱凑热闹的性子犯了，回来便凑在翟鹤耳朵边，喜滋滋地如此说道。
从此后，菲儿翟鹤这俩没事也要找事出来的顽皮鬼，便到处这么自称。
他们的老大名号祁菀，是位年近天命的老妇人。人品高洁手段巧妙都不用多提，更难得是，虽然年纪不轻，但行事举动却丝毫不见老态，办事果决从不拖沓，行走四方时做过不少惠泽天下的事，又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更是不想别人是否感念恩德，因此，道上的人提起她来都极为敬重。
按她的性子，本来也该是天地不拘特立独行从来孤身一人，要问为何绝不与人啰嗦的祁菀因为什么才带着一队人手，而不是独自行动，那还要从被她一手养大的菲儿说起：
这小姑娘出身火部，还没足月便不知为何被父母弃之不顾。也是她福缘深厚，照常理，小小婴儿被人扔在人迹罕至的荒田里，万难存活，可巧那天正好祁菀动了兴致想去看看栖身的村子田荒如何，路过时听见嘤嘤哭声，才将这孩子捡了回来。
祁菀大半辈子游历天下，独来独往，虽说逍遥自在，但老来也称得上形单影只。就算是天下奇绝的人物，她也仍然是个女子，若是寻常人家，像她这般年纪早已儿孙满堂，而祁菀却是膝下无儿无女。自然，女人家对天伦之乐的向往只会有，不会无，饶是祁菀这种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此刻见着这小人儿，母性也一股脑地被勾了起来，当即决定自己亲自抚养。
老大给这命大的小娃儿定名菲儿，从此，这孩子便从一名普通弃婴，变成了现在的小侠盗。
术业有专攻，祁菀夫人文韬武略都极为出众，可养育幼儿一事，她怕是连村口庄稼汉的婆姨也不如。无奈之下，只好一改行踪随心的作风，也时不时地抱着菲儿认真寻找落脚地方，好方便找人帮着照顾小菲儿。她也知道孩子天性恋母，自己虽是视菲儿如己出，但到底不是她的生身母亲，所以只要无事有空，就带着她时不时地回故乡看看，万一能打听到这孩子生母的消息，也好不让它觉得自己无所依靠。
走走停停三年，茫茫人海，小菲儿亲生父母虽然没寻到，却遇到了曾经搭救过的一名军人。他中年丧妻，留下个五岁幼童无人照管，祁菀见这孩子聪明厚道心地也极好,生的又俊俏，便收留在身边，好给菲儿凑个伴儿，不至于让两个失恃的孩子形单影只。
这少年正是大菲儿两岁的弛子。
可好处说尽，愁却来了，原本养育一个孩子已经吃力，现在又添了一个！祁菀为这一大一小两个娃娃的吃喝洗涮、开蒙进学操心太烦，无奈下也只得托故人帮忙招揽帮手。她本意只是想让人帮忙照顾孩子，自己也没能料到这一得清闲，安分不住的本性又露，碰见恶人恶事总忍不住要插把手，这样一来，她这些帮手不免被差来谴去做些“事情”，久而久之，被调教得一个个都长了不少本事。
情形如此，她也只好心甘情愿地当个“侠盗”头子了。看着菲儿和弛子庭前练武读书的样子，祁菀心里倒有了些“无心插柳”的感慨。
之后又添了沉稳的大哥哥麻亚，天上掉下来了会飞的小翟鹤。
几个孩子一同在祁菀的呵护下长大，发生的趣事多多，也算是对他们老大的一番慰藉了。
算来是翟鹤被五花大绑塞进人家花魁姐姐被窝那夜的前半个月，一行人借住在一处宽敞府宅内，弛子正盯着菲儿翟鹤两个温习功课那会，麻亚领了个衣饰浮华，身材矮胖的人从他们眼前过去，径直去了他们老大的房间的方向，看样子必然是来找祁菀的。
“老大不是不喜欢这样的人吗？”菲儿伸着脖子张望一阵后，一扫刚才怏怏不乐的样子，来了精神，她拿书挡着脸，手肘碰了碰翟鹤，悄声怪道。
那胖子看上去一身铜臭，定然是个商人。
“说不定咱们又有热闹看了~”翟鹤也拿着书掩着，一副密谋的样子。
弛子看着这一对爱惹是生非的掩耳盗铃的模样，哭笑不得道，“你们俩消停会不行吗？一拿书本连坐都坐不住，天天总想着胡闹，也不累。”
“你就不好奇吗？”菲儿见被弛子说破，索性丢开书卷，“咱们去听听怎么样呀？”
“老大可交代了，你们俩今天不能躲懒。”“监读”正色道。
同岁的翟鹤和菲儿都是喜动不喜静的，让这俩练武拆招还行，要捧起书本，便没有半刻是安宁的。
“去看看又能耽误多少工夫？”不单是小丫头，绿头发的那个也跟着一块站起来了，他搭着弛子的肩膀，嬉笑着又说，“总计较小事可不好。再说了，要是老大有事，咱们提前知道了也好有备无患。”他们跟着老大做过不少惊心动魄的事，眼前说不定又有惊险刺激的要做，跃跃欲试的一颗心拦也拦不住。
话占了一分理，他又自知拗不过这一对，只得不情不愿跟着一起摸到了祁菀住的卧房。平常日间，祁菀的房门都是虚掩着，他们想近推门即可，可今日却不一样，老大房门紧闭，显然是不让人进的。
弛子巴不得赶快回去，只摊手说道，“看也看了，现在死心了吧。”
两个年纪小的却没死心，翟鹤张望一阵，拍拍菲儿，眼睛瞟了瞟东边的小花园，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菲儿跟他平日搭档惯了，万事照心，立刻会意，拉着弛子，三个人一起绕过花圃，几株桂花枝子下，老大屋里对着花园的窗户果然开着，隐隐能听到屋内谈话的声音。
菲儿翟鹤大喜，赶忙凝神屏气，靠在窗根下认真偷听。被拉下水的弛子无法，只得一旁替两个祸头子望风。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跟祁菀说了什么，祁菀默然良久，涩声说叹道：“确实是她的语气，信不假……,只是到了这地步我也做不了什么，何况，这种事我不大想过问。”
“您不管，天下之大，恐怕再没有能救人危难的人了。”那富商声音颤抖，几近恳求，“况且不止二位小姐，梦心阁中无辜受困的女子多得是，难道只能全都自己认命吗？您不看别的，只看过世人的情分，千万别丢下她们…”语罢，竟是哽咽不止，显然一番说辞牵动情肠，不能自已。
“好吧，”祁菀不忍，“只是我对那地方里面是个什么样，我一概不知，要有动作也有心无力。”
“这…”富商踌躇良久，似乎拿不准有些话该不该说的样子，“我家主人要进去的话还要等上一阵。能不能……能不能，先让夫人的高足们进去，稍微打探打探？”
祁菀听后，良久无话，等听的人快灰心时才冷笑一声，说道：“那地方守卫森严，城防做的又好，让他们去，出了什么事你倒不愁跟我交代？”
富商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赶忙站起身，连连对祁菀行礼，口中连声说着：“夫人见谅夫人见谅。”又说，“只是事不宜迟，再不动手，恐怕等威忌收服了阿波所有船老大那天，就再无机会了。”
“再急我也不可能今天飞过去。”祁菀径直无事那人的焦急，慢悠悠地道。
说到“飞过去”三个字，窗根的弛子和菲儿一起齐刷刷转头看向翟鹤。翟鹤自己也精神一振。
飞？他就会啊。
“给我们预备的落脚地方，再说清楚点。”
“是是，”窗内传来沙沙响动，大概是那富商在铺什么东西，“您看，就在这。”
祁菀之后又用许多关于周围地形建筑，颇多琐碎事务问他，两人一问一答，过了不少时间后，侠盗头子才又接过开始的话题，说，“你先回去，告诉你现在的主子，想让我帮忙，先把该告诉我的都告诉我才行，我在阿波等他跟我说实话。”
“我家主人绝对不会有意欺瞒您…”他话未说完，祁菀摆摆手，逐客令已下，那人大概也知道多说无益，叹口气，拱手告辞。
眼下时节桂花正盛，暗香浮动的卧房中，孩子们的老大一个人，望着富商拿来的地图，似乎别有所思。
三个扒窗户的没了可偷听的内容，也没散，原地蹲了下来，一绿一黑一棕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商量了起来。
“老大不是为不知道那个…那个什么地方里面什么样发愁呢？”
“是梦心阁，听了都没记住。”弛子好心提点，换来了菲儿一个鬼脸。
“这有什么难的，我进去，看看那清楚不就全解决了。”翟鹤轻飘飘地说道。
弛子却不似他一样神色轻松，微微皱了眉，“刚才你也听到了，没这么简单，你俩别自作主张。”
“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翟鹤搂过好友肩膀，微微一笑，“哪有能拦得住我的墙？只进去看看嘛，能有什么。”
“你们怎么总爱把事往简单里想，要是真这么容易，刚才为什么还要回绝人家？”
“难道不是因为老大讨厌那样的人吗？”菲儿插了一嘴。
显然弛子还是觉得不妥，正想再说些什么，谁知，三人头顶一暗，传来个声音：
“老大叫你们进去。”
说话的人是提着枪的麻亚。
翟鹤他们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偷听的事看来是被抓了个现形。菲儿倒没什么，神色自若，蹦蹦跳跳率先过去了，跟在后面的弛子却看了麻亚一眼，很有埋怨他把自己也算在听窗根队伍里面的意思。翟鹤也是一副蔫模样，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除了菲儿，翟鹤和弛子两个，都很怕挨老大训斥呢。
世间万事皆有定律，比方说，寻常人家如果老来得子，怎么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对幺儿偏疼些。这种事落到祁菀身上也不免俗，只不过理由跟寻常人家不一样，祁菀总想着菲儿孤苦无依，活下来着实不易，于是平日里对她百般宠爱，生怕她受什么委屈，只要大是大非上不出问题，其他事全都能顺着她意就顺，从不多说。顽皮胡闹惹出的麻烦，如果事主是小丫头，那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轮到弛子和翟鹤，难免好一顿惩戒。倒不老大是偏心，只是她另有打算：女孩子娇惯些也应当应分，她只希望这孩子一生平安喜乐，不求其他；弛子和翟鹤两个却是自己有心栽培的，那无论怎样，严厉管教都应当。
这不，菲儿俏脸含笑，不管别的，直接问道，“咱们是不是要去那个叫阿波的地方啦？”
祁菀没应声，只是盯着翟鹤弛子。两名少年虽然都差不多比祁菀还高些，这会儿却像是矮了半截似的，被老大一言不发瞪了半天，弛子翟鹤身上都快被她的目光刺出窟窿来了，才听她道，“真有出息，都学会偷鸡摸狗的本事了。”
弛子面皮薄，先臊红了脸，翟鹤却不服，头一仰，大声说道，“偷鸡摸狗也不是没有大用处，比如刚才那个胖子说的，让个人先进去打探打探消息，那不也是翻墙的勾当？不照样也有用处。”
“你听的倒挺清楚。”她找了个把椅子坐了，“不过，你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刚才那个人又是什么人？”
“不就是阿波那个什么…”翟鹤虽然答不上来，却还想嘴硬，“不管是什么地方，我小心点，只看看就回来。情况多掌握点，不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心里想的挺好，却还是想的不够，我平时让你们遇事多动脑子，你还记得？”祁菀不急不缓，接着说道，“很多人不是你看上去那样，就真的那样。就算是跟你熟悉的人也一样，光拿自己知道的事情去套，肯定会吃亏的。好了，我早上吩咐你们几个看的书，现在都回去补上，没读明白晚上没饭吃。都去吧。”
菲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跟在弛子翟鹤后面走了。
他们几个谁也不知道，祁菀听了刚才翟鹤说的话，心里也有些动摇。晚饭过后，心中千头万绪，还是拿不定主意。空想无法，于是便起身披衣，打算去花园走走。
初秋时节，夜凉如水，园中花木在月影星光下摇曳生姿，熏香袭人，惹人喜爱。祁菀信步园中，心中稍感舒畅，谁知月下除了自己，还有个小家伙也在。
“老大，”翟鹤从树上跳下来，轻巧地落地后，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怎么不睡觉，跑树上干什么？”祁菀瞪了他这个总爱往高处跑的小跟班，问道。
“在想老大说的话，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这孩子还在想这种事？侠盗头子心里其实有点高兴，落在脸上却依然是副冷冰冰的样子：“你还想着要去？明明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老大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臭小子赖皮的功夫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对着他这张灿烂的小脸，祁菀也难得的嘴角勾了勾。
“唉你这小鬼，真是一点风情都不解，连得到想要答案的对话方法都没学会吗？”说罢，顺手扬起烟杆，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可不知道我教过谁笨成这样的套话方法。”
翟鹤摸着被敲的地方嘿嘿一笑，模样看得人忍俊不禁：被打了还如此开心，真是怪人。
两个人并肩走着，祁菀看他现在的样子，回想起刚入伙那会这小绿龙对谁都戒备的眼神，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告诉你。”
“别的我不知道，您现在正发愁，这我可清楚。”翟鹤头枕双手，扭过头来，“我去看看，您别发愁，这多好。”
没错，她是在发愁。
日间看的那封信，虽然只一遍，但上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忘。
“绯龙王在困境中无所依靠的时候，龙神派遣四龙来守护王者……
无论人谋的多么详尽，没有机缘也是空想。但愿龙神眷顾，可以让本来无过错的灵魂得到平静……”
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才能写出这样听天由命的话来。
“那地方是座妓管，但实际上跟个堡垒也没什么两样。里面的人…是要咱们去救的。”
本来不想说的话，因为眼前的月光，身边的孩子，还有刚才信上忘不了的话，都说出来了。她把阿波在什么地方，梦心阁在哪，都告诉了翟鹤。
初生牛犊不怕虎，原本在祁菀看来艰险万分的事，到了翟鹤那都成了一句话的事：“不就是进去摸摸地形嘛，老大让我去呗，等我的好消息就够了。”年轻人信心满满的样子，满不在意地说着，仿佛刚才自己的千叮万嘱都不过是上了年纪的瞎操心。
“咱们明天就出发，先过去再说吧。”她懒得再教训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只说了安排。
她还是想管管，试着救一救那两个无辜的孩子，不管这到底是不是别人给她下的套。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要不怎么可能会这么放不下。
祁菀有些落寞地想着。
等他们一行在阿波安顿好后，翟鹤如愿以偿，被祁菀放了出去。
谁知，原本只是“进去摸摸地形”的事情，现在却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进来这地方的前些天
